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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怎讲?”他的心向下沉,不祥的感觉冲击着他:“怎么一回事?”
“他是去年八月携家小返乡的,但回来的却是一付棺材。”
“死了?怎么死的?”
“一家大小途径汝州,夜宿客栈遇盗,被人打了一毒药镖,第二天就断了气。”
“糟了!”他沮丧地说:“李兄可知道详情?”
“谁知道呢?强盗杀人,平常得很嘛,什么地方没有强盗?敝地伏牛山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谢谢你,银子是你的了。”他沉静地说。
五天后,他往回走踏入汝州。
花了两天工夫,也花了三四十两银子,他从公人口中,知道了霍巡检出事的经过,而且看到了没收入库的毒药镖形状。事情很简单,霍巡检一家八口,在悦来客栈投宿,半夜五名蒙面强盗入侵,霍巡检一出房就受到偷袭,毒药镖击中右股,次日巳牌左右便毒发身死。
他开始清查汝州附近的盗党,发觉山里面的所谓强盗,全是些日子难过铤而走险的暴民,根本不敢在城厢作案。下一步是打听本地武林人士的底细,希望能找出所要的线索来。
经过沉思熟虑,他定下了大胆的行动。
他不能盲人瞎马去找人,必须让别人来找他。
他迁入悦来客栈的后进上房,对面一间,就是去年霍巡俭所住的大客房,左面另两间,是霍巡检同行的夫子们宿处。
这一进客房好像已经客满,但都是些过宿的旅客,晚来早走来去匆匆,很少有连住两宿的客人,他目标不在旅客,因此对往来的住客并不太留意。
住进客栈的第三天,时机已经成熟,因为这三天中,他已作了良好的安排,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城内的一些有头有脸地棍,已开始注意他这个行动显得神秘的陌生人,他也有意摆出令人莫测高深的形象让人起疑。
右邻第三家,就是本城三教九流人物聚集的兴隆酒楼,所供应的最好宝丰酒有口皆碑,比南阳的宝丰原产地更醇更地道。
傍晚时分,他踏上已有六成座的楼上雅座。说雅座有点不切实际,其实与其他的食桌并无多少差异,不同的是雅座所占的位置靠窗口,地方比较宽敞而已。
酒菜是先订了的,客人也是事先约好了的。他是主人,按例先到候客。
江湖豪客的酒菜没有正式筵席那么讲究,大壶酒大盘肉,菜不时兴一个一个上,而是客人一到就全部上桌,整张桌面摆得满满地,高兴吃什么就吃什么。
坐下不久,一阵楼梯响,上来了四名青皮大汉。
他推凳而起,在走道口呵呵一笑。
“赵兄钱兄孙兄李兄,诸位拨冗前来如约赏光,兄弟深感荣幸。”他抱拳行礼迎客:“请上坐,赵兄。”
赵大用,本地的地棍头头,绰号叫金刚勇,因为别人都把名中的用字读作勇。
“蔡兄宠召,当然得来。”金刚勇回了礼,豪爽地大笑:“哈哈!叨扰蔡兄了。”
“蔡兄是本城的贵客,咱们还没尽地主之谊,反而让贵客破费作东,真不好意思。”钱兄打横落座,文绉绉客气地说:“说真的,咱们真没面子。”
“钱兄客气。”他在下首主位就座:“兄弟到贵地办事来的,理该主动拜码头,诸位能赏脸光临,兄弟多感盛情。”
酒菜由三名店伙陆续送到,店伙与金刚勇这些人是熟识,自然热诚地巴结,有说有笑。
蔡智亲自执壶,不用酒杯用酒碗。客套一番,酒过三巡,场面相当热络,四个地棍表现得十分四海豪迈。
他第四次斟酒,然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尺宽八寸高的长木匣,放在金刚勇的手边。
“赵兄,皇帝不差饿兵。”他的口吻露出江湖味:“些少孝敬,赵兄请笑纳,银子不多,不成敬意。”
“蔡兄,你这是……”金刚勇盯着木匣迟疑地问:“蔡兄是客……”
“兄弟是诚意的。”他笑笑:“客居不便,一百两银子算是兄弟的心意。赵兄可以放心的是,兄弟不敢将不法的勾当来麻烦诸位,只想从诸位口中,查证一些说重要又不见得重要的事,如果因而有结果,兄弟这当另行致谢,务请放心收下。”
“这……蔡兄,兄弟可是一个直肠直肚的人,替人办事,讲的是无功不受禄。这样吧,蔡兄有什么事,请提出来咱们当面参详,在兄弟能力所及,一定全力而为。办不到,兄弟也会解释困难所在,能不能收蔡兄这份厚礼,兄弟自会斟酌的。蔡兄约咱们兄弟在大庭广众间赐教,决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兄弟也不会向赵兄提出见不得人的事。”他大声说,就希望全楼的酒客都能听清他的话:“去年八月,兄弟落脚的悦来客栈,发生了一起强盗用毒药镖杀害事主的凶案,官府以山贼行劫失风因而杀人事结案,五个蒙面贼迄今仍然毫无线索可寻。这件事,诸位想必知道概略情形。”
“这个……唔,不错,这件事曾经闹得满城风雨,咱们在地方上混的弟兄,的确受到一些无妄之灾。”金刚勇说:“蔡兄是为了这事而来?是站在哪条线上说话?”
“被害人是曾任职陕西咸阳的巡检,姓霍,是兄弟的一门表亲。”他神色凛然:“官府草草结案,死了的人九泉难以瞑目,兄弟不才,要设法把凶手揪出来偿命。”
“蔡兄。”金刚勇摇头苦笑:“不瞒你说,这件事兄弟无能为力,帮不上忙。血案发生之后,咱们有不少人吃了不少冤枉苦头,所以咱们不甘心,发誓要将凶手找出来用私刑了断。可是,凶手蒙了面,来去无踪无迹……”
“兄弟已得了不少线索,从咸阳至南阳,千里迢迢寻踪觅迹,已经掌握了有利线索,在在皆证明是一恶毒的杀人灭口阴谋,凶手是在贵地所收买的刺客。”
“这……”
“兄弟从客栈客房的布局,凶手可能出入的部位,已看出凶手的高来高去轻功身法相当高明,武艺相当了得。舍表亲练了一身软硬功夫,机警精明经验丰富,即使武林一流高手,想光明正大向他攻击,也不见得可以占上风。”他掏出一枝五寸三棱泛灰色的镖放在桌上:“因此,只有用人引诱,由另一人以毒药镖偷袭方可成功。诸位请看看,这种镖诸位眼熟吗?”
镖在四个人手上来回传观,四个人不住摇头。
“这种镖分量中等,适合一般武林人使用,在任何兵器店,都可以订制,每枚要不了一两银子。”他进一步加以解释:“诸位请留意,镖尖下三分,故意用利器敲了几个小孔,以便附着毒药。真正使用毒镖的高手,镖必定是特制的,并不借锋利伤人,所以用脆钢毛铸再加磨,本身就带有许多微小的针眼小孔,经毒液久侵,镖本身就饱含剧毒。这支镖却是临时敲出小孔醮药使用,而且是一无暗记二无标帖的平常钢镖,所以知道凶手是怕被人看出破绽也预计不可能将镖收回,因此用这种镖来行凶,换用钢镖并不简单,不难找出线索,只要找出附近善用这种份量与大小差不多的使镖人,与及对毒药颇有经验的武林健者,就可以向凶手接近一大步了。诸位,贵地附近百里内,包括宝丰与洛阳,有否这种身手高明的人物,尚请见告。”
四个地棍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交换心中的疑问。
“贵地并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水旱码头,不难查出有利的线索。”他继续解释:“有哪些人具有高明的身手,诸位心中有数。在衙门、客店、酒楼饭馆,兄弟将请人暗中留神,调查以往有哪些江湖道上,声名狼籍的武林人物,曾经明暗间与贵地的人士有所往来。任何一件事牵涉到两个人,就不算是秘密了,对方有五个之多,这件事早晚会泄露出来的。兄弟在南北各地,也安排有暗中调查的人,哪怕是花上十年八年岁月,兄弟也要把凶手揪出来要他们偿命。老实说,诸位也有涉嫌的可能,如果能帮助弟兄进行调查,就可以证明诸位是清白的,兄弟调查的方向就不至于错误了,这是很重要的事,相信诸位也希望把这几个家伙查出来的。”
一番话软硬兼施,分析也相当深入。
“好,兄弟答应你着手调查。”金刚勇慨然说:“一有消息,兄弟就会至客栈奉告。蔡兄打算在敝地逗留多少时日?”
“不一定,至少近期还得深入查证、兄弟有的是时间。在江湖朋友身上,兄弟已放出消息,以重金悬赏。诸位也一样,因所供消息而查出凶手,一千两银子为酬,储款以待决不食言。”
“真要查出凶手,蔡兄准备报官吗?”
“报官?不,赵兄,兄弟还有一些朋友,自会替死去的人讨公道的。”
“那就好,咱们真不愿意沾上官司。”
“赵兄,咱们一言为定。”他倒酒:“现在,咱们喝酒,兄弟敬诸位三大碗酒,先干为敬。”
要不了多久,消息已传遍全城。
钓饵已经装妥,就等鱼儿来上钩舌食。
第二天傍晚就有了结果,金刚勇派人送来一份去年八月左右,途经汝州的武林高手名单。他告诉来人,八月左右经过的人嫌疑很小,请调查七月左右途经当地的声名狼籍江湖豪强。
人算虎,虎也算人,谁落入对方的算计中,谁就是输家。
一天,两天,时光就在这密云不雨的沉闷气氛中消逝,终于有人被这种气氛逼得受不了啦!
这天近午时分,三名像貌凶猛的人,踏入悦来客栈的店堂,找一位店伙带路,直趋蔡智留宿的上房。
客店的旅客来来往往,谁也懒得过问旁人的闲事,也不想打听邻房住进了些什么人,进出的绝大多数都是流动性极大的旅客,草草住一宵便各奔前程,天黑来,天没亮就动身启程,谁有闲工夫过问邻房的旅客是何来路?
霍巡检从前住过的客房,两天前就有客人进住。
该走的旅客都走了,近午时分不是落店的时光,所以整座旅舍显得冷冷清清,少数小住的旅客也深居简出很少在外走动。
蔡智也不例外,他在房中拨弄一把刚买来不久的十三柱阮咸(月琴形四弦琴)。
琴声没有琵琶清脆,但清幽则略胜一筹。他是行家,指法相当熟练。
叮叮咚咚一阵音符从半掩的房门传出,接着,低柔的如泣如诉的歌声充溢在天宇下:
“冬去春来,转眼间,又伤春去也。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时光一去永不回;堂上萱,头上白发又添几许?倚闾北望,暗计儿归期。
北地苦寒;问吾儿,冬来寒衣曾添否?
妆楼高处不胜寒,暗思量。竹马青梅,爱侣凭栏千,问天苍:吾爱,今在何方?知否纤女深闺。
“念檀郎?愿郎君岁岁平安,岁岁平安,早日赋归装。”
琴声一变,歌声也一变。
“风云变色,起自盛夏中落日斜阳。
孤魂缥缈,客死他乡。
黄泉路上好寂寞孤单。
关山万里,天人永隔,难奢望魂兮归来。
萱望断秦楼月,爱侣泪尽楚湖西。问人生,至此凄凉否?”
脚步声止于门外,琴声歇声仍在呜咽。
门推开了,三位不速之客毫不客气地进入房内。带路的店伙,默默地惶恐地退去。
“阁下,你知道咱们为何而来吗?”为首的虬须中年人,鼓着大牛眼沉声问。
他巡坐椅直,瞥了三人一眼,慢慢地松了琴弦,徐徐将琴放在椅旁的茶几上。
“在下不知道你们为何而来,却知道在下来为了什么。”他往椅背一靠,傲然地说:“有什么话,你说好了,在下的听觉灵得很,大声小声悉从尊便。”
“你阁下在本城放了一把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