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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听得叫一个津津有味。
“啊,嬷嬷,有死丫头在偷看!”有童妓发现如意幺妹两人,一边惊叫一边拾起身边的东西就狠狠地扔,如意连忙拉着幺妹跑,幺妹刚回头想再瞧一眼,就给砸到脑袋,哇地一声惨叫。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教行嬷嬷放话,童妓们个个噤若寒蝉。
“疼吧?”如意关心地问,一边帮上药。
“疼!”
几日以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幺妹又跑去偷看。
这次她很快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
“好消息!嬷嬷终于给我缠烦了,已经同意下月让我们跟着童妓们一起接受训练了!”幺妹跑到如意面前,兴奋地喊道,高兴得手舞足蹈。
“是吗?”
突然听到这消息的如意有点惊愕,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慌乱。
“不会有假了。太好了!我们终于有机会成为官妓,天啊,太好了!”幺妹拊掌狠笑,“我们成为最高的官妓后,就给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好看!”
官妓也分三等,最低等称“乐人子”,是才艺与相貌都一般的,正如其名,乐人子通常也只是各种宴会上的绿叶,做稍稍娱乐别人的配角。中间的是“玉倌”,就是枝玉倌那一类。她们的色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般来楼里的官人和富家子弟之类就点得起这类官妓陪坐。而最高的官妓不但是貌比西施,天香国色,而且个个才艺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礼乐歌舞无一不通,是真正色艺双绝的绝代佳人。
而这些对男人最具致命吸引力,最为妇女痛恨妒忌的最高官妓,人们称她们为“贵篁”。千叠楼里那么的几位贵篁们,通通都是要男儿们竭尽全力千呼万唤,为她们洒尽千金声嘶力竭后,才会珠纱遮面,轻踏蝶步倚栏而出。
“嘘!小声点。”如意紧张地张望,见四周没有人才松一口气。
半个月后训练也好,最高官妓也罢,现在的她们仍然还是千叠楼里最卑贱的丫头,说话行事绝不能有一丝差漏。
千叠楼里仅有几位“贵篁”她们行住在高楼上,有专业的丫鬟们伺候服侍,像如意幺妹这种低等丫头是根本没资格上楼见她们的。仅仅在几次夜深了,如意在睡梦中,模糊地听到楼上传下来了阵阵飘渺的乐声,乐声悦耳,她鼻尖发腻,就因着这美妙乐声,似乎隐约感觉到了那绫罗绸缎的柔滑,羊脂玉酒杯中的粼粼水波与胭脂金钗的夺目光芒………
贵篁啊,官妓中活得最挥霍无度,最放荡自由的女人啊。如意凭着她那一丁点的穿越前的记忆,好像记得后世有一种人名叫明星,跟现在受人吹捧追逐的贵篁们似乎很相似……
楼主也是“贵篁”,千叠楼里最负盛名的最高官妓。如意知道楼主姓柳,艺名“怡宴”,不仅相貌端丽冠绝,才艺更是绝佳:楼主一把金扇能舞倾城,让此后的天下官妓再无一人敢习扇舞。
那天入楼以后,如意幺妹两人是就再没有见过楼主。
“其实我们……我们像现在这样不好吗?当丫头干干活儿的,好像……也,也不错啊。”还是脱口而出了。
古代没人权,当妓的更是下场凄凉————如意虽然失去大部分穿越前的记忆,对这一点倒记得牢固,不免对成为官妓存一份恐惧之感。
“你说什么?”幺妹不敢置信,“你想继续当这人人都可以来踩几脚的低等丫头?!”
如意又惹幺妹生气了。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怎么跟你说的,你以为在这楼里当丫头就有出路了?我们这大半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幺妹愠道:“这儿是监牢,是坟墓,是地狱!我们不想做别人脚下的蚂蚁就只许往上爬!我才不要再过那种任人奴隶的日子。凭什么她们就可以毒打我们虐待我们?我们要爬上去,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也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两双对视中的眸子,一双饱含怒火,一双是慌张无措。“如意,你难道想扔下我?”
如意心咯噔一下,心虚。“不是……”
“那我就不许你退出!你要跟我一起当贵篁!”幺妹马上大吼。
“啊……但……”
“你不要我这个姐妹的话,就尽管走!”
“不,不是……”好吧,最后如意黯然点点头。
我们……一起……当官妓?
“那死丫头真的这样说?!”
听了丫鬟说的话,曾经毒打过如意的枝玉倌脸色一变,寒声问道。“不正是,那丫头口气大得很,完全不把玉倌这些前辈看在眼里!她还没当官妓呢就这么嚣张了,真当成了就那还得了?”撞上了幺妹与如意对话的丫鬟一直在煽风点火,枝玉倌一听马上一把孽火在心里熊熊烧起。
“好,死丫头!”
她面容扭曲起来,眼中闪过阴毒的神色……
几天后正是筵席,“幺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端完一盘凤尾鱼翅回到厨房的如意,刚好看到神色十分不正常的幺妹。
幺妹捧着大大一盆龙井竹荪汤,脸色忽青忽白,眼神闪烁。
“……没,不是,你别管。”
她说道。
如意哪能不管。注意到了幺妹刚刚走出来的地方,如意哦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悟。
不远处那儿正是那群官妓的丫鬟们休息聊天的地方。在筵席上用不着的丫鬟,她们就会到那儿坐坐,吃点廉价点心和一边说笑。
如意也撞上过几次,听到里面的丫鬟们聊起她与幺妹,话里阴损狠毒,说得难听。她们就连楼主柳贵篁也都敢拿出来闲闲说几句暧昧不清的坏话。如意只猜幺妹是路过听到了什么,正是心里正气得糊涂。
如意接过她手上的那盆汤,软声道。“让我来吧,你也累了,休息一下。”
幺妹稍微挣扎一下,就让如意夺过了热汤。
好沉啊,如意咋舌。她小心地捧着汤,走了出去。而幺妹一直看着,慢慢,慢慢地就露出一种很深刻的惧意————她突然咬牙切齿,以手捂住脸。
“天啊……”低喃。
外面很快出事了。
“哐啷!”
刚走出去的如意给枝玉倌暗中绊倒了,马上把热汤全浇到了筵席上的官员身上。
“岂有此理,你这丫头!”枝玉倌站起来。
“大人,这死丫头毁了大人的衣裳,也扫了您开这筵席的兴致,实在是该死!”枝玉倌装模作样。
那官员没说什么,只是一副甚是不悦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看到这混乱的局面,教行嬷嬷走了过来。
“老奴,你们楼里教出的好丫头。”搭拉着湿漉漉的衣角,那官员对嬷嬷冷冷说道。
嬷嬷迅速沉下脸。
解决事情的方法很简单,如意给扔进了楼里的柴房。
“关柴房里,不许给她送吃的,她什么时候认错就什么时候放她。”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如意还是没有认错。
“我求你了,你就认个错吧!如意,我求你了,你这样会死!”柴房外是哭喊不止的幺妹。
抿着干裂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些迟疑,柴房里的小人儿最终还是缓慢坚定地摇头。
没有人想到这死丫头会如此倔气,倔到连命都不想要了。头几天出现在柴房前的人多,她们之中来嘲笑的有,大骂的有,看笑话的都有,但最后都一一给如意无趣的表现弄走了。“这种石头性子的丫头,死得最快!”她们都这样恨恨地说道。
第二夜,如意斜靠着柴堆,全身冰冷。夜里的柴房很冷,月光透过门缝,凄凄凉凉地射进来。她眼前模糊一片,月光落她失焦的眼眸上化成一点点温暖的烛光————是那个简陋的家里,温暖的烛光,她很想舒父舒母。
本来原来的舒玉儿早就该死掉了,这辈子的命得来就蹊跷,结束也一点都不可惜,早点结束吧,这可笑的人生……
一丝冷笑凝固在嘴角。
诡异的表情陡然僵住了在脸上,她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捂紧小嘴。
天啊,她刚刚想着什么了?!
连忙拼命地甩头,忽而,有比月光更刺眼更灼热的东西出现在眼帘。如意偏过头,抖着闭上眼睛,躲过这过于激烈的色彩。
提着灯笼缓步走过来的,是已经两天不见过的教行嬷嬷。
“最后一次机会,丫头,把事认了,我放你出来。”
如意听不到嬷嬷的话。她早就饿得耳鸣了,两耳中只听得到破碎的呼吸声。躲着灯笼上的强光,她喃喃说道:“谁?幺妹吗?”说不到两个字,空空的胃涌上一阵激烈的抽搐,她疼得用手指在墙上乱抓。“没做……我不,不认……”即使是这种时候,她都是这样回答。
这一句话,成了本能。
如意激怒了教行嬷嬷。
刺目的光芒渐渐远去,她怔怔地睁大眼看,已经意识到了她刚刚亲手葬送掉了什么。
她居然觉得这情景很熟悉。
不哭,不闹。
结束一切吧……第三天太阳照常升起的那一刻,嬷嬷打开了柴房的大门,只见那个倔狠的八岁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柴房冰冷的地上。
【05 死生】
她病得厉害。
柴房的地太冷,她又几天不吃不喝,终于还是病倒了。如意浑身忽冷忽热,神志不清,模糊中她梦到了很多东西。
熟悉又陌生的一瓦一砖,慈爱的舒母坐在身边,拈着绣花针面带微笑地替她缝制衣裳,而家门口处,爹爹弯腰蹲在那儿,细细筛着刚刚收割回来的稻子。“唦唦唦……”
阳光斜射下来,留给如意一个温暖且宽厚背影。
是属于舒玉儿的记忆。
“玉儿,怎么了?好孩子,别哭。”梦里的舒母说道,温柔地替如意拭去脸上的泪水。
娘亲,娘亲。如意泣不成声。
如意她一直这样梦着哭着,浑身冒汗糊言乱语,眼见活不成了。而教行嬷嬷压根没有替如意叫大夫的意图,她只是像扔废物一样,把如意扔给了幺妹。
幺妹拿着药汤,却怎么也灌不进如意的嘴里。好不容易刚刚灌进了一勺,如意一哆嗦,就把药汤全吐出来了。“啊!!”如意突然猛地睁开眼,吓幺妹一大跳。只见如意本来充满灵气的眼眸,此刻蒙上一层淡淡的灰黑阴霾,她失去焦距的眼瞳越过幺妹,死死地盯着空气中某一点,依恋且焦急地哭泣,苦求。
“如意,如意你不要死!”这种回光返照一般的怪异行为深深地吓着了幺妹。“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不要死啊,我知道她们原来要害我的,结果你遭了毒手,我对不起你,你要打我骂我都好,你醒醒啊,我很怕,我该怎么办啊呜呜!如意!”
痛哭的声音在耳边淡去,淡去。如意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世界冰冷,漆黑。
娘亲……玉儿在这儿……
冷!
黑!
“救救她!救救她!”
幺妹唰地爬起来。撒腿就往外狂跑。一路哭喊。
………………………………………………
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身心都冷透了,她好像赤身站在了茫茫大雪中。
前进,还是后退?
无数根声音的耳边萦绕响彻,她恍惚间回到那个离开舒父的雪夜。玉片啊,的确是她故意偷下来的,看到在马车后面老泪纵横的舒父,她突然哭喊起来。
我不离开你了,是玉儿错了,爹爹!
你想死么?
爹爹,娘亲,幺妹,你们在哪儿?
你想死么,书如意?
场景颠倒破碎,画面零乱,这个梦已经混乱起来,到底是谁在说话?“……我绝对不会放弃。”低沉,平稳的女声,坚定的话语,一个白衣胜雪的女人背影渐渐出现在如意梦境中,这个女人回过头来,黑眸光芒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