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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目所眺是成片的桃林,若是应试的举子,可要以为自己是武陵人了。可惜今年年景不好,本该鼎盛的桃花,已是衰残了。想起来,府里的那株梨花,也该不好了。她,自小就最是爱那花的。
记得府里的老人总说,光开花,不结果,不吉利,老夫人便动摇了,想把树砍了种些富贵的热闹的,他本也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树花,竟是她,那么小的人儿,汪汪的泪眼,抽噎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小小的身子抱着树,那么粗的树,她根本都抱不过来,可就是那份勇敢,护着树,粉嘟嘟的脸蛋贴在皴裂的灰黑的树皮上,胳膊上被擦出了许多的红痕依旧不肯放手。她是文家的掌上珠,更是老夫人的心头肉,最后老夫人没法子,只得答应她不砍了。
所有人都说,到底是孩子。可又有谁知道,她这样做,竟是为了……
他还记得,她开心的跑到他的院子,眼泪都还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擦,笑着说:“澈哥哥,奶奶答应庆儿不砍梨花花了,澈哥哥不用再难过了。”她那时不过五六岁,一颗门牙刚刚脱落,正等着新牙长出来,可爱至极的模样,让人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阿姆说,府里要来人了,是京里回来的“母亲”和妹妹,他是文家的养子,进府的时候才三岁,对于陌生的文府,和所谓的父母,总是亲近不起来。他觉得,这个家里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只有阿姆一个。阿姆说,妹妹是文家最最贵重的宝贝,以后,澈儿要照顾她,疼爱她,保护她。
后来,他才晓得,阿姆是哄他的。她说妹妹回来后,就有人陪他玩了,可是,她还那样小,还不到一岁,整天一大群人围着,他只能远远地望她一眼。
他还是一个人在偌大的府里玩耍。直到有一天,他经过妹妹房间时听见了婴孩的啼哭声,他鼓起勇气推门进去,里面竟然一个下人都没有。他大着胆子走到摇篮边,见她不知是饿了还是怎么了,小小的身子在襁褓里不安地扭动着。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着嬷嬷们唠嗑时说过的哄孩子的方法。他先伸手轻轻地拍拍她,下手的力道轻地连空气都几乎没有惊动,似乎他一用力,就碰坏了这文家最贵重的宝贝了。
她停了一会,睁着漂亮的双眼皮眼睛,细细地看着他,他刚想雀跃一下,不料那个小小身子又开始蠕动着哭起来。他这可慌了神,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怯怯地伸出手指放到她的嘴里。
多么奇妙的感觉!暖暖的,还没长出乳牙的牙床,啃着他的手指,酥酥麻麻的,痒痒的,他看她松口咯咯地笑起来,忙趁机抽回手,手指上已经满是口水了,可他已顾不得擦了,阿姆说的对,她真的是文家最最宝贵的宝贝,因为,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觉得他的心跳的好快,他迅速地跑到门边,朝外望了望,确定没人后,又跑回摇篮边,深呼吸后,厥着嘴巴,在小小脸蛋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襁褓中的小人儿又咯咯地笑起来。
他做贼心虚地马上转身开溜,关门时望着摇篮里,心满意足道:“这样,你以后就只能嫁给我了!”
曾经,厨房的大婶说过,一个男子亲了女子,就一定要娶她,而女子被毁了清白,也只能嫁给他。今天,他毁了她的“清白”,以后,就不能嫁给别人了。
“公子,到了!”老艄公唤了他两声,他回过神来一看,果然是到岸了。
人生,很奇怪,孩提时,什么都不懂,倒有勇气,而长大了,知书识礼了,当年的事反倒是不可为,不能为了。
只若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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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船家,白澈一人独自走着。天色尚早,路上行人并不多,偶尔几个货郎挑着担子走过。
“马乎哎~~~马乎哎~~~”远远地便听见卖花小姑娘的叫卖声,悠悠扬扬地从曲曲折折的街巷的那头传来,散在弥漫了雨气的空气里。(吴方言,意为“卖花哎”)
“公子,买枝花吧~~”十岁的小姑娘,梳这两条麻花辫,迎上白澈,笑缠着他定要买一枝。
白澈拗不过她,看了看她篮中,静静地躺着几枝杏花。摸出了身上的散钱,一股脑儿都给了她,小姑娘高兴地非要连篮子一起给他,他坚持只挑了两枝,其余都还给了小姑娘。
小姑娘千恩万谢地去了,白澈看着手里的花,自嘲地笑着摇摇头,这下,可难住他了。一个大男人拿着这个在街上走。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他向来也不自认是那风流雅仕一类的,做不惯这么风雅的事,感觉有点招摇过市。但弃了,又有点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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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别看了,今年年景不好,已是救不回来的了。”宁馨扶着沁雅回房时,路过了中庭,那梨树已只剩满树淋湿的萎缩了的花朵。如怨如慕,似泣又诉。残留在枝上的是病态缠绵,已掉到地上的自然已经香消玉殒了。
“回房也是无趣,我在这站一会吧。”沁雅抬头望着枝桠,凭空凝成的一滴水珠落下来,正巧落在了仰起的脸上,冰冰凉凉的,顺着脸庞的曲线缓缓地滑落,温柔而痴缠,如情人的手。
“那,馨儿去给小姐拿件斗篷来,院中毕竟凉了许多。”
沁雅应了声好,宁馨便自去了。
中庭里往来的人少,此时安安静静地,一丝声音都没有。
白澈站在大门前,抬头看了看,还是那黑漆金字的大匾,‘文府’二字出自文家先祖之手,铁画银钩,尽显豪门世家的张扬大气。
文沁雅的父亲文鸿绪是当朝的宰相,长年都在京师,文夫人自是跟在他身边料理,因此这姑苏的老宅里只有文沁雅的祖母文太夫人,姑母和她自己三人。只有女眷在家也不便张扬,因此,没什么事情,通常都是闭着门户的。白澈走上前去轻轻叩了叩朱漆大门的青铜兽环,立刻便有家丁来应门。
探出的是一张生面孔,年轻的很,大概是新来的,所以不认得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公子要寻何人?”文府一向家规森严,文鸿绪又身居高位,不容家奴嚣张放肆,因此,仆人们待人尚算有礼。
这一问倒把白澈难住了,是啊,他该寻谁呢?
年轻家仆见他不答话,越发起疑,回头见老管家正好从里头出来,便急急唤住他,说了原委。老管家走出来,也是对白澈打量了一番,问道:“公子又何事?”
白澈微笑地唤了声“忠伯”。
老管家一听,浑身一僵,凑近了细细打量起他来。
“澈少爷!”忠伯突然叫出了声音,老态龙钟的脸上瞬间有了神采。
“您回来了?瞧我这老眼昏花,竟没认出您来。”忠伯激动地低头作揖,几乎要捶胸顿足起来。
“还好忠伯还能认出我来。”白澈扶着老管家,打趣地笑道。
“少爷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身边怎么连个使唤人都没有?”老管家顺口问道。可话一出口就立即后悔了,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当初,他是怎么离开的。当下表情讪讪的。
“府里这些年,可还好?老太太身体可好?阿姆可好?……”白澈见他难堪,当即问些别的。
“好,好,一切都好,老太太的身子骨这么多年一直硬朗着,姑小姐也好,就是自您走后一直都呆在佛堂里,越发足不出户,天天地盼您回来。还有就是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咱们小姐这些年,出落的呀,那是更甚姑小姐当年啊,老爷几回都说要小姐如今大了,要带到京里去,姑小姐硬顶着不让走,跟老太太闹了好多回,最后,老太太问小姐自个的意思,小姐说舍不得老家,也不愿去京城,老太太这才回了老爷,说小姐年纪还小,也不知当年仙人所指的相生相克去了没有,去了恐不周,说等小姐及笄以后再说。”老管家一路引着白澈向里走,一路唠叨着家里头的事。
关于文沁雅命中与京都犯冲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当年,沁雅刚出生时,灾病连连,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这可把文氏夫妇急的,一方面是心疼爱女,另一方面,文沁雅是当时文氏长房嫡系的第一位并几乎可能是唯一一位继承人。当年文鸿绪建功立业,年至二八才与青梅竹马的沈怀袖成婚,其中另有一段折曲日后细说。且说这沈氏夫人过门三年,未怀身孕,日夜祈祷神明,文家更是广施恩德于乡里,只求上苍赐一点香火。可看着文鸿绪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仍是一无所有。
沈怀袖自觉有愧于丈夫,有愧于文家,再三要丈夫纳妾,甚至不惜以命相逼。奈何夫妻情深,文鸿绪是铁了心此生不负娇妻,只说,自己当年镇守边关,杀伐过重,这是老天在惩罚自己,与妻子无关。沈怀袖岂会不知道丈夫是在宽慰自己。心中既感动又无奈。以文鸿绪的地位,文家的名望,他怎可以没有子嗣?这岂不是让普天下的人都看文家的笑话吗?
可能是沈怀袖的诚心,抑或是夫妻二人的坚贞感动了上苍,文鸿绪三十有三这一年,文沁雅在千盼万盼里降生了。虽然生的是女儿,可文家一样十分高兴了。对这个女儿的看重程度比儿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小沁雅出生后,一直病病若若的,尚不足百日,已经奄奄一息。
求医问卜,经诸位高人一致推算得出的结论是她的命格与京师相冲,必须另置一处妥当地方养大,到及笄之日,此冲方消,到时便可以会父母身边了。好不容易得的女儿竟不能在身边亲自抚育教养,文氏夫妇虽遗憾,可也是无法,最终送她回姑苏老宅,由祖母抚养。夫妻二人每年年节是回去探望一次。直到今年,已过了整整十四个年头了。
老管家要去上房先通禀老夫人知道,另着人立即去收拾他先前的院子,想另唤一个仆人引他入园子。白澈闻言笑道:“我不过是走了几年,难道连府里的路都不认得了吗?您老自便,我离了多年,正好略逛逛,待老夫人那里妥当了,再过去请安。”
忠伯知道这位少爷从来平易近人,没有脾气,陪笑了几句,告退下去打点了。
亭台轩榭,假山池沼,行走其间,颇有几分恍然如梦的感觉。依然是当年的景致,那人呢?是否还是当年之人?
信步穿过花园,月洞门后就是中庭,就是那棵莹白翩翩,欺霜胜雪的梨花。
秦娥梦,胭脂泪,最是初见惹人醉。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她和他便是世间最完美的邂逅。
三月江南,落花烟重,他,青色的长袍,站在月洞门口,门外,是屋宇楼阁绵延不尽一派钟鸣鼎食人家的恢宏。她,背对着他,娉婷袅袅地立于萧瑟流光之下下,寥落的身影,似有无尽的哀愁,凄美地,像一则上古的神话。三月的风,凉凉的,拂触着他的袍角,更拂着颓废的花蕊迎风而落,肩头,发梢,都沾惹着。
如果,人可以预知未来,那,那日,那刻,她定会就此离去,绝不会回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他仍然会选择那年回姑苏,只为看她一眼,就是那一年,那一眼。
佛说,前生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的今生一次擦肩而过。而他们之间,那么深那么深的爱恋,浓到血里,深到骨子里,就是那么一回眸,便注定了一世的纠缠,剪不断,理还乱,谁爱了谁,谁负了谁,哪个能说的清呢?
他们的名字,早就在三生石上刻着了,可是,却不是刻在一处的……
文沁雅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回眸处,视线就落在了那张脸上。尽管,两人的变化都很大,但是,不消提点,他们很自然地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