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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一入慈寿宫门便看见她通身素白站在风口里,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心中一触,知道不好了。至广场前勒马停缰,马还未停稳便飞身下来,几步冲上去,呼吸紊乱地问:“如何?!”
“皇上快进去!”沁雅连礼也来不及行了,只简短地答了这句。
萧彻脸色一重,拉起沁雅便往里奔去。
“皇上驾到!”萧彻拉着沁雅,一路跑进内寝殿,张全跟在后面一边极力地跑,一边大喊。
奴才们避让不及,纷纷手忙脚乱地退到一旁。柳仲儒父女更是连回避都来不及,只得跪到一边去,叩头口称‘万岁!’
萧彻情急,也未管他们,一步跪到床边,气息都来不及平复,大口喘着粗气,唤道:“母后,儿臣来了!”
太后闻声,一下睁开了眼睛,枯萎的双手奋力地挣扎着要伸起来触碰他的脸,似乎是怕他不是真的。
萧彻整个身子向前倾去,抓着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哽咽道:“儿臣不孝,没能守在您身边……”
“回来了,我的彻儿终于回来了啊……苍天待我真好……”殿内只点了四个烛台,幽暗极了,窗缝的风吹进来,本已微弱的烛光,被吹得一跳一跳地,映在太后的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喃喃道。
沁雅跪在萧彻侧后方,看着这样子,怕是要有话交待,便对张全使了个眼色。张全自是明白,到柳氏父女比了几个动作,两人便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沁雅也起身随他们一并退下。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退出去,显得整个寝殿空荡荡的。
“彻儿……”太后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她真的觉得太累太累了,累得真想立刻就闭上眼睛去,可是,她又是这么地放不下,放不下这个儿子,放不下那个远在天边的女儿。
“儿子在这!”萧彻的眼眶也止不住地红了,快马奔驰了大半夜,眼睛里全是血丝,因激动暴睁着,看着有些狰狞;发髻也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落拓极了,这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样子了。
“我刚刚梦到了你小时候,那时候呀,治儿还在,你们俩一块在我身边玩……真好……”太后嘴角吃力地抽动一下,虚弱地抚抚他的脸:“记得那时候,你还总是叫我‘娘’,说了多少遍,不能叫娘,可你就是不听……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再没叫过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起来。
“您要是想听,孩儿以后都改过来,娘!”想起那段酸辛的过往,萧彻心中悲不自胜,低下头来,把脸埋在被衾里。
“真好啊……这辈子还能听到彻儿喊‘娘’,三个孩子里啊,就你喊过,安阳和治儿都没喊过呢……”太后的精神越来越不济,连眼皮都是强撑着,开开合合地,似乎下一瞬的闭合,就再也睁不开了。
“彻儿,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内书房上课,太傅给你出的文章题目吗?”
“记得,是‘君赋’。”萧彻再次抬起脸时,已然镇定了许多。
“那时,你还那么小,手里拿着一本《资治通鉴》问我,何谓君臣,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儿臣记得,那时隆盛年间的夏天,娘牵着儿子的手,一步步拾级而上,到了揽月台。您说,咱们不能出宫门,就在这皇宫的最高点来看看天下一隅。孩儿记得,夏天的日暮,天格外格外地蓝,天上还有火烧云,红彤彤地一大片一大片,您抱着孩儿站在围栏上,指着九城无数的民宅对孩儿说‘那些就是咱们的子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要当好一个帝王,何其艰辛!”太后缓缓地道出口,‘噼啪’一声,一个烛花爆开,烛火又颤抖地跳了一跳,映在两人脸上,一片明灭。
“孩儿,让您失望了!”萧彻感到一刹那的疲惫,从未有过的疲惫,累得几乎想要立刻趴下来。
“怎么会?娘从来都没有这样骄傲过呢……”太后一笑,吃力地抬起手,无力地摸摸他的头。“和泰元年至今,平衡党争,减赋税,轻徭役,国库岁入一年多过一年,你做的这么这么出色啊……”
“娘……”萧彻剑眉一敛,唤得沉痛。他自继帝位以来,殚精竭虑,真的是连梦中也在思考如何去除弊病增强国力,可是这些话永远都只能憋在心里,就算是心爱的妻子,毕竟外戚强权,不可以说,长年隐忍,他都快不是自己了,此刻听奄奄一息的母亲如是说,凄清难抑,鼻头顿觉酸楚。
“自古帝王立太子,都是嫡长子为首,无嫡子才会立庶子,但自古明君也不拘泥于非立长子不可,帝位当有德有能者居之,我想以吾儿之英明,不会不知道这点……”太后话锋一转,落到了立嗣问题上。
“孩儿谨遵教诲!”萧彻本是心头一沉:终于,还是要逼他吗?
“你如今正当盛年,不宜如此早就立嗣,所以,大臣们叫嚷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老臣们自然是墨守陈规些,你不喜欢,也要忍耐,年轻人到底是缺少历练的,很多事情,还是要仰仗老臣的……”
萧彻听得糊涂,怎么又突然扯开去了,又听她继续道:“皇后的确有母仪天下的德望,你亲近她,喜欢她,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只是,帝王专宠,于国于家皆非好事,不消我说,你也该明白。”
萧彻知道她素来不满自己对皇后太过宠信,且她说得又在理,因此都点头一一应了。
“皇子们还都小,是好是坏,都还没见分晓,这点,你自己有把握,我是相信的,但有一事,我放心不下。”太后抬起眼睛,黯淡枯涩的眸子此时居然发出精光来,看得萧彻精神振奋了几分。
“为君者,最忌讳爱屋及乌,皇后之子堪当大任,我自然无话说,但若是扶不起的阿斗,那你切不可因私情而误国,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永远不能瞑目!”太后言辞激厉,剧烈地喘息起来。
“请母亲放心,孩儿省的!”
“那就好,咳咳……那就好,你要记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都看着你呢!”太后的手直直地指向苍天,道。
“孩儿谨遵教诲!”萧彻对着太后重重地一磕头。
“彻儿,娘看见你哥哥了,治儿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啊!就是不知道安阳那丫头怎么样了,西北戎狄,那么野蛮荒凉,她在那边,有没有受委屈?她是从来都被捧在手心里的啊,哪里能够受那个委屈……怎么能……怎么能……”太后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低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萧彻急得连唤几声,皆无所用,忙对外大喊‘太医’。
守在外间的全体御医立即鱼贯而入,逐一把脉,银针入穴来为老太后吊气,最珍贵的千年人参片含下去,也不见半点起色。沁雅站在一旁,看着眉头深皱的萧彻,心中暗叹,原来他也是这般至情至性之人,几年来看他母子俩似乎不太和睦,偶有争执,也互不退让,但今夜他这般百里狂奔,什么仪态面子都顾不得了,可见心底敬母之心,远比一般人深切。
亲眼看着亲人死去,那该是多深的悲伤啊,可他已经生生经历过一回了,而今晚,可能又要经历一回,他的心,该是多疼多疼啊……
惨惨戚戚
……………………………………
“皇上……”沁雅轻轻地走过去,在他旁边跪下。
萧彻似乎没有听见她叫他,抓着太后还未凉透的手,依然纹丝不动,呆愣愣地似一尊雕塑。
沁雅微叹口气,也不再喊他,静静地陪他跪着。想起不久前的那一幕,沁雅双眼的红肿也还未来的及消去。刚刚嬷嬷抱着萧逸来的时候,她忽然只想紧紧抱住儿子,什么也不要管了。
看着太后弥留那刻,极力地想说什么,可是又发不出声音,全哽喉咙里,呜呜咽咽,听着甚为恐怖;她的双手都伸在外头乱抓,那模样,似乎是想抓住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萧彻把自己的手给她抓着,在一边哽咽着一声声唤她,挣扎了好一会,终于不再动弹了,双目阖着,永永远远地睡去了……
伴着萧彻凄厉地一声大喊,张全抹着眼泪,望了望沙漏,拂尘一挥,扯着嗓子喊道:“和泰六年十月十三,丑时三刻,慈驾孝懿皇太后,薨逝于慈寿宫,六宫举哀!”
礼部官员听到张全报哀号,忙一路出去沿途唱报,没一会,丧钟就敲起来了,沉重渺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荡在冷落清秋夜,说不尽的婉转悲凉。
丧钟一响,各宫的嫔妃都赶到了慈寿宫,很多人还不知道萧彻已经回宫,又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礼部官员办事极快,寅时初刻的时候,丧服已经发放到六宫了,且各部官员也陆陆续续接到噩耗赶来了,四个宫门处执勤侍卫都增加了一倍,以防有什么不测发生,这些事情,张全都一一禀报给沁雅听,沁雅也没多大的意见,细细地听了,只道一切都交给他了,张全是治过先帝大丧的人,与六部官员磋商下来,诸事也十分稳妥,灵堂也已经布置开了。
张全在一边对沁雅使眼色比划,沁雅知道是那边灵堂布置好了,要移遗体过去了。她抬头看看萧彻,还是木讷地跪着,便移膝盖跪近他些,柔柔地开口道:“皇上,该移慈驾去灵堂了。”见萧彻还是没有反应,沁雅伸手摇了摇他的臂膀,提高了嗓音,又喊了一声‘皇上!’
萧彻回过神来看着她,双眼满是血丝,又红又肿,却硬是不掉半滴眼泪。沁雅也是直直地看着他。
半晌,萧彻终于放开了手,在床榻上一撑便要站起。可是他跪了这么久,双腿早已麻了,一个趔趄就要栽下去。张全惊呼一声‘皇上’,沁雅已抢在他之前扶住了萧彻,焦急地唤道:“皇上!”
萧彻觉得头痛欲裂,重重地揉着太阳穴,身子的重量撑在妻子身上,皱着眉头,干涩地发了两个单音‘没事’。
张全看他这个样子,心忖着大概是连夜快马急驰,一路上吹了风,累着了,又在这里跪了大半宿,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更何况生离死别,心里哀恸大伤,这一打击,怕他跨下来,急急地道:“奴才去传太医来!”
“不许大惊小怪!”萧彻缓了缓神,觉得好多了,手臂仍搭在沁雅肩上借力,对张全低喝一声。这个时候他是怎么也要撑住,只要一传太医,外头又要谣言四起,后患无穷。
“皇上真的不要紧吗?”沁雅也为他的情况颇感担忧。
萧彻勉力地对她扯了一丝笑容,摇了摇头。
张全也知道他的脾气,不再多言,垂首躬身道:“请皇上皇后移驾到别室更衣吧。”
沁雅点点头,扶着萧彻慢慢地走了出去,早就在外等候多时的宫女们则进来为遗体换装。萧彻跨出门槛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对沁雅道:“生离死别,天道循环,即使朕是天子,也逆不了天啊!”
当萧彻与沁雅两人一身孝服出现在慈寿宫的御阶前,下面广场上或站或跪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接着一片悉悉索索衣料声,全体一下子跪倒,山呼‘万岁’。萧彻深夜回宫的消息还没传出,所以众人措手不及。
沁雅站在他身边,望着下面一片白衣,忽觉心头莫名的安心,五内之间,虔诚地感谢上苍,让他赶了回来!不然,她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毕竟,她也怕有些人被逼急了,会殊死一搏!
“孝懿皇太后,乃朕生母也!朕恭聆慈训近三十载,今,山陵崩,朕,感之、念之,叹之、痛之,亦无奈之!”萧彻站直着身子,敛袖昂头,泱泱气度,慑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