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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上元县的知县段大人。
上元县虽然是个县,但治所却在南京城里。知县大老爷每月都会升堂两日,初一、十五。
水生以前去看过两回热闹,记得段大人的模样。
而就在这里,段县尊正好站在吴节身边,一脸的恭敬,就好象一个个后生小辈一样。
在往常,一个知县在水生心目中已经是大到天的人物,更别说一个伯爵。而且,这些人对吴节就好象非常尊敬。
看来,吴节真的就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了,比成安伯的官还大。
想明白这一点,水生整个人都好象被雷电击中,再动弹不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吴节上了四抬大轿,又有军队开道,浩荡离开码头以后,水生才呆呆地从麻布口袋堆里站起来,眼睛也直了。
一边机械地向前走着,一边喃喃道:“他是贵人,他真的是贵人,我水生竟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这么一个大机缘。”
“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也是上天可怜我水生苦了一辈子,将我送到贵人身边。只需入了人家的青眼,这辈子的富贵就有了。那董大郎不过是做了胡总督的幕僚的便宜舅子,不就混得风生水起。听人说那幕僚在胡大人府中屁都不算一个,跟门房一样。可就这样,董大郎靠了这层关系,摇身一边,坐了南京打行的头把交椅。”
“那吴大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看成安伯同他如此热络,定然是和胡部堂一样大的官儿,我若结识了他,岂不比董大郎更威风。”
“水生你这个笨蛋,竟然放过了这个大机会。”水生只想给自己一记耳光,又有点想哭的感觉。
背后,有人喊:“小水,你的鱼,鱼……”
水生却不理睬,就这么失魂落魄地走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了家,这才想起自己将宗伯送的那两条刀鱼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道:“水生啊水生,你好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要想出人头地,得不怕死,敢打敢杀,怎么想得学那董大郎去攀高枝?”
“该着你命里没福,怨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他平静下来,伸手敲了敲自家的门:“娘、嫂子。水生回来了。”
吴节被应天府把县的知县和府学的学政接了。一路浩荡去进了贡院。
按照朝廷的制度,接下来一段日子,吴节和蛾子母子就要住在这里。
贡院里,应天府尹早已等在那里。而万文明的酒菜也早送了过来。
应天乃是留都,应天府尹和顺天府尹一样地位尊崇。位在六部尚书之下,侍郎之上,堂堂三品大员。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去接吴节。
吴节按照下级之礼拜见了府尹,就坐在了万文明下首。
府尹是因为身份太高,而万文明则不习惯同文官打交道,二人同吴节和众文官寒暄了几句,又吃了几杯酒,就告辞而去。
等送走了这两位高官。酒席上众官员都同时放松起来,气氛也热烈起来。自然是一通叙话。又是诗词,又是酒令,闹到半夜,这才各自散去。
天气已经热起来,花雕酒又醇厚,吴节热得浑身都是汗水。
等众官散去,学政王屋请吴节去书房说话。
书屋里也没让长随侍侯,就他们二人。
吴节坐了一天船,本有些疲倦,但估计王大人要谈考试的事情,只得强打起了精神。
却不想,王屋并没有说这一期的会试,反问起了吴节在翰林院大考差的细节。
见吴节表情疑惑,王屋感慨地说他也是赐进士出身,可惜排名靠后,没能选馆,对翰林院的事情非常好奇。
吴节喝了一口浓茶,强打起精神,说也没什么,这是朝廷的一个制度。每年地方大府的院试,比如顺天、应天和各省的省会所在府,或者三年一次的乡试,都需从翰林院和各部院派学士们下去做主考。
但为了公平公正,须考试。
排名靠前的才有出差的机会。
考试地点就在建极殿,考生需部院保送。题目远比会试简单,共三道题目,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题,限了韵。只考一场,一天时间。
有八个阅卷大臣,当场判决。
吴节又道了一声惭愧,说:“吴节不才,得了第二,被派到南京来了。头名却被理藩院的一个大人夺去,否则留在北京多好,也免得奔波劳累之苦。”
自从中了进士之后,吴节也懒得在考场上多费功夫,随意地抄了几篇范文对付过去。这才得了第二,也让别人小小的感到意外。
王屋问得仔细,连参加的考生姓甚名谁,所任何职都问得清楚。
吴节这才醒悟过来,这来参加考试的官员中都是部院中的后起之秀或者实权任务,被选去考试已经能说明问题了。这个王屋不动声色就将朝廷的未来格局访得清楚,鬼精鬼精的。
“这就是了。”王大人笑笑:“其实,本官也知道吴编撰这是有意拿第二也好被派到南京来的,你的眼光,真让人佩服啊!”
吴节奇怪:“何出此言?”
王屋一笑,皱纹更深,抚须道:“吴编撰,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我和包知府乃是同年,交情也厚。大考差能被保送的个个六品,人人是实权派,却要争个吃苦受累的考官。若不是想招门生,聚人脉,谁愿吃这个苦?京师虽然是人才汇聚之地,可惜水太深,又有哪一个读书人背后不站着几个大人贵人,就算想聚人脉也未必贴心。倒是江南一地,人才比起京师还盛,又没多少背景。”
吴节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个小老头却佩服起来。自己在政坛上不过是一个新丁,这其中很多门道还真不知道。
他心中一动,没错,这正是一个收门生的好机会。着选谁中秀才,不选谁,还真得要动些脑筋。
很快,他就确定了两条标准:一是有真才实学智商过硬的;一则是有能力,能做事,情商了得之人。至于那种读书将脑子读迂腐了的,倒是没什么用处。就算勉强取了他们,或者他们将来中举人,甚至中进士做了官。对国家也是毫无益处。
说完这一席话,吴节哈欠连连。正欲回屋睡觉。王大人接下来一个动作却让他身子一震。
只见王屋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钱票轻轻地放在吴节身边的茶几上。
吴节一看,都是一千两的大票,乃是扬州大盐商开出来的票号,在江南一地可以随兑随取。信誉良好。
这一叠钱票看模样不少,起码有一万两左右。这在明朝嘉靖年间可是一笔大得惊人的天文数字。
吴节本就是一个大手大脚惯了的人,他全副身家也不过几千两,用两年。早没剩几个。翰林院的俸禄银子又低。每月也不过四两,手头已经有些窘迫。看到这么多钱,说不动心也是假话,脸色顿时就变了。
王屋见吴节色变,却会错了意,以为吴节要学人做清官。捞清誉,或者说犯了怕贪的心病。就道:“这还是院试,真碰到乡试。就算是三品的京堂都要拼大考差,除了聚拢人脉,为的不就是拜师的大礼嘛。”
又解释说,按照规矩,京城的考官一来,各县都要出钱给考官养廉。院试是一县一千两,应天府一共八县,共八千两。至于乡试,则降格到三百,上县也有给五百的。
吴节奇问:“乡试怎么比院试还少?”
王屋又说:“一省起码几十个县,若都是一千两,实在太多。吴编撰,这钱只管收就是了,朝廷允许的养廉银。”
“养廉银子?”
王大人笑道:“朝廷也知道京官穷,故有此成例,怕的就是主考到地方上,私自收受考生的贿赂,丢了体面,故有此举。”
吴节大开眼界的同时,也不住摇头,这个朝廷也够糊涂的,怕主考收贿赂,干脆由国家先给自己的官员行贿,真是奇闻。
不过,突然得了这一大笔合法收入,倒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吴节自然是笑纳了。
今天实在太晚,也没办法说考试的事情,王屋临走的时候说因为吴节带了家眷,不能住在贡院里。否则大呢感到考试的时候,考场一封,岂不要被关在里面。
吴节忙叫一声糟糕,却忘记了这一点。
王屋说不用担心,已经预先找了个住处,是个丝绸商人的宅子。
吴节有些欢喜,这个王大人还真够体贴的,看来,这一期同他合作必然非常顺利。
第二日,王屋就派人将吴节一家送去那丝绸商人的院子里。
这商人是个官商,给南京织造做事的,是城中有名的富豪。这座院子有些像苏州园林,大得惊人,又清雅精致。蛾子本是江南人氏,自然喜欢这里,说地方好是好,就是太大。
吴节笑道:“喜欢就好,等以后我退休了,咱们也回江南来,买一座这样的园子养老。”
蛾子更是欢喜:“要得,要得,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北京妾身有些住不惯。对了唐姐姐姐也是南方人,应该会很高兴的。”
听她提起唐宓,吴节心中突然有些抑郁。如今唐朝小姐可是有孕在身,必须尽快将她的身份问题给解决了。否则,一旦肚子大起来,那笑话可就闹大了。
见吴节心情不好,蛾子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就将话题扯到一边。
便道说来也巧,这里距离以前的吴家老屋只有三里地,今天天气不错,老爷你不如过去看看。
说到这里,蛾子叹息一声:“老爷和妾身在那里住了两年,虽然想起来那段日子……可还是想,那才是我们的家啊。老爷,干脆带了强儿一道过去,也让他看看。”
说到这里,想起以前吴节父亲去世时的情形,想起自己所吃过的苦,蛾子眼圈儿红了,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吴节心中一痛,忙握住她的手安慰了半天,等将她逗得高兴了,才说:“好,今日闲着没事,我就陪老婆儿子去看看老爷年轻时候生活和奋斗过的地方。”
屋子还是那座屋子,只不过早已经换了主人。
其实当年的吴家并不富裕,吴节父亲也不过是南京兵部的一个郎中,职位也低。而且,南京六部本就是养老院,官员们也穷得很。
所以,吴家也就一座不大的四合院。
当年吴节和蛾子离开这里去四川的时候,早就将院子卖了,如今站在这里。看着院墙和门板,吴节那具身体原来的记忆突然泛起来,竟有些痴了。
强儿来到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在母亲的怀里大声哭着,蛾子则温柔地逗着孩子。
“儿子大约是饿了,算了,过去之日不可留。再说,那也不是我的记忆啊,不如归去。”想到这里,吴节有些意兴阑珊,正要离开。
突然有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哈,这不是吴傻子吗,什么时候回南京来了,我还以为你饿死在外面了呢!”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书生,书生后面还跟了一个妇人和两个童儿。
第三百八十三章明朝同学会(二更)
这人大约二十出头,倒是生得好五官,很端正,可惜就是嘴唇太薄,显得有些刻薄,尤其是此刻的他面上还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
“你是?”吴节只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他的名字。毕竟,随着灵魂和这具身体已经彻底融合,以前的吴节的记忆已经逐步被现代的吴节所替换,有不少往事都渐渐地淡化,褪色了。
这人又是谁呢,以前同我又有过什么关联。
吴节一时有些失神,下意识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是他在现代社会养成的坏习惯,落到古人眼中,难免显得有些幼稚。
再加上他一脸的迷茫,更让那书生以为吴节的傻病还没有好。
顿时就笑起来:“果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