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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那拧眉皱脸的模样,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折寿一般。
片刻后,玉子倾终于从狼狈中恢复了独属于贵公子的优雅,只是在看着顾惜若时,眼神里隐藏着极深的无奈。
这个表妹,尽管已经嫁人了,说话还是如此直接。若是冲撞到了别人,岂不是平白招惹了事端?
“说吧,你想问什么。”他将桌上的茶盏往中间推了推,挑眉问道。
顾惜若瘪瘪嘴,没好气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件事儿。可是不确定某个人在你心里的地位,就先给你提个醒儿,也可以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玉子倾眉峰隆起,眼色里情绪几番沉浮,最终皆被好奇取而代之,“若若,你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顾及太多。刀光剑影我都视之如无物,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
这可不好说。
多少人没死在战场上,最后却殁在了儿女情长里。
啊呸,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顾惜若狠狠的鄙视了自己,垂着小脑袋,暗自思忖了会儿,才仰起头,小心翼翼的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看着玉子倾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叙述完毕,她才瞟着他的脸色,重重的叹息了声,“唉,表哥,你也知道,明遥的父亲是死在我手上的。之前,她还说不恨我,可是此次却从柳屹暝口中得到了这样的真相,此生怕是都无法原谅我的。所以,你这里……我很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玉子倾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帘微阖着,再睁开时,胸腔里也随之吐出气息,像是要把这个消息给他带来的阴郁尽数排出。
顾惜若在旁看着,心下有些不忍,看这模样,明显是对明遥上了心的。
可明遥和她之间的杀父之仇仍在,就算是上了心,也无济于事。
怕只怕,明遥会借此牵扯住玉子倾,将对她的仇恨尽数报复到玉子倾的身上。
这才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更何况,明遥对苏靳寅是有情的,不然也不会在得知明哲欲对其不利时,偷偷装扮成丫鬟溜出府,从窗子里爬入苏靳寅的房间,只为着见对方一面。
看着玉子倾这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她眉头紧紧蹙起,试探着开口,“表哥,你是怎么认识明遥的?”
玉子倾转眸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生得极其明朗动人,使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似寒潭边跃然射出的一缕阳光,柔和明媚,对着满潭寒水照得温暖。
顾惜若看得心中一跳,竟有种自惭形秽的狼狈。
她忙底下了头,两只食指在袖子里互相绞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表哥,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此次,若不是我赶得及,明遥和柳屹暝就把你暗算了,或许,王允不会跟你计较,可你自身的声誉却遭了损失。就我对柳屹暝的理解,他只会把这事儿进一步夸大,从而上呈天听,以品德不良为由,把你从现在这个位置撤下去。到时候……”
玉子倾静静的看着她,“到时候如何?”
“我……”顾惜若猛地抬头看他,冷不防撞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从中窥出那个小小的自己和那闪躲心虚的眼神,心头蓦地一震,便又低下头,没有言语。
玉子倾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便也起身走到桌案前,双手撑着桌面,鬓发低垂至颊边,他也没有伸手拨开,在俊朗的侧脸上投下一层薄薄的暗影,辨不出喜怒哀乐。
他眼帘微阖,似是有些疲惫,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若若,你变了。”
此言一出,两个人的身心皆为之一震,仿佛有什么自胸腔里冲破,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复杂情绪,或疲惫,或无可奈何。
顾惜若唇角忽而溢出一抹苦涩的笑,纤纤十指抚摸着腰间的玉佩,一下一下,用力的落在凹凸不平的纹络上,像是要把此刻内心里的烦乱一一抚平捋顺。
她侧对着玉子倾,语气佯装轻快道:“表哥,你说什么呢?我都长大了,改变也是必然的。如今我变得懂事了,你就不为我感到欣慰吗?”
“当然不……”玉子倾霍然回首,却在瞥见她骤然变白的小脸时,心下一个不忍,便扭头看向别处,有些愤恨不平道,“若若,你该知道我所说的改变是什么意思,又何必跟我打马虎眼?你自己看看,现在的你,你觉得喜欢吗?觉得满意吗?这是你想象中期待的长大后的模样吗?”
顾惜若把头垂得更低了,指腹在玉佩上用力的摩擦着,转眼十指就红成一片。稍一触碰,细细麻麻的酸痛便传至全身,如被蚂蚁啃噬,酥痒里带着难以名状的心颤。
她摊开手指,双眸明亮,睁得极大,明明面前就只有一只手,可她的眼神却显得格外飘忽,像是在躲避什么。
玉子倾得不到她的回答,又继续道:“若若,如果我知道,当日让你嫁给谌王,会有今日这样的变化,我死也不会让你进谌王府的大门的。”
顾惜若心头一惊,忽然从中觉察到了他所指责的对象,腾地起身,便冲到他面前,“表哥,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还可以,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这不过是我的选择,根本就与谌王无关。你曾经在谌王手下带兵打仗过,难道还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吗?”
“我虽曾经是他的部下,可也仅限于公事上的交流和战场上相互扶持的患难情而已。对于皇宫里的那个谌王,我自己都觉得陌生,你才嫁给他没多久,就敢说了解他吗?”玉子倾倏地回头,紧紧的盯住那双眸子,逼身上前,无奈的摇头。
那目光凌厉而带着强烈的探究,像是要穿透她的心脏,看清楚里面潜藏着的阴谋诡计,语气里竟透露着一股失望,“若若,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嚣张跋扈一些,却没有这样的心机和算计。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视人命如草芥,也成为了让我讨厌的人了?”
顾惜若呼吸一滞,袖中的手紧紧掐着掌心,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两人就那么对峙着。
半晌后,顾惜若别过脸,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若想去看明遥,直接告诉青冥一声。不过,也仅仅是看而已,她现在还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和明遥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可在大事面前,我不希望你会做出什么理智之外的事情。你走吧。”
话落,她就转过身,背对着玉子倾,不再多言。
玉子倾满眼失望的看着她,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伸出脚,用力踢倒了面前的桌椅。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身后青冥探头走入,看着她脚下的一地狼藉,忽而道:“王妃……”
“出去!”她骤然一声大喝,直接把青冥惊到了,忙不迭的退到了门口,却不敢走远,满脸担忧的看着她那纤瘦的身影,看着她抬起袖子狠狠的抹眼角,看着她背着手仰起头,抖动着双肩,在满室斑驳光影中镂刻出一个悲戚的姿势……
……
玉子倾推门走入时,正好看到明遥倚窗而立的侧影,眸里快速的闪过一丝柔和,大步走了上去,语带笑意,“明小姐,你可还好?”
明遥一怔,回头看着玉子倾时,眼里快速的划过一丝诧异,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又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柳眉微蹙,“你刚醒过来吗?为何酒气如此重?”
玉子倾抬起袖子嗅了嗅,有些不自然的笑了起来,“昨日喝得多些,方才刚醒过来。这几日,委屈你了,你若是想去哪里,就只管出门,不必多想。”
明遥袖中的手蜷了蜷,眼里忽而带上了一丝希冀,刚想开口说要离开,却在启齿的瞬间,想到了将她关在此处的顾惜若,眸光不自觉的黯淡了下去。
玉子倾见状,忙不迭的安慰:“你不必担心。若若虽是谌王妃,却也是我的表妹,我说句话,她还能不听吗?更何况,将你困在此处,本就是她做得不对,你要离去,也是无可厚非。不过,你真要离开这里吗?”
他问得很小心,一开始说到有关于顾惜若的,也只是寥寥几句带过,并没有太大的顾忌,反而是对她的去向尤为关心。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尤其是在看到玉子倾小心翼翼的神色时,心中忽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玉公子的好意,明遥心领了。”她别过脸,继续看向窗外的景色,渐入秋季,草叶渐黄,映在她眼里,竟是格外的刺眼,“不过,谌王妃想必也与你说过,我和她之间的恩恩怨怨。你该知道,对于与她有关的人和事,我是一定不会心慈手软的。”
玉子倾心头微微发涩,喉间似是梗着什么,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已无从辩驳。默了片刻,他眸光里忽而划过一抹坚定,字字铿然道:“明小姐,你可信我?”
明遥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感到好奇,回头时,不经意撞见他眸色里的明亮色彩,心头微微一滞,有些艰涩的开口:“玉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你若是信我,我便能够让你达成心愿,”玉子倾绷起了一张脸,神色间难得的如此郑重,待看到明遥摇头欲笑的神情时,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对若若劈死你父亲的事实而心怀仇恨,可若若的立场就摆在那儿,有此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帮你达成心愿。”
闻言,明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指着他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玉子倾眉心微皱,听着她这样满是嘲讽的笑声,仿佛是要把心里所隐藏着的委屈,身上所肩负过的艰难险阻尽数释放出来,心头像是藏了一只手,蓦地揪紧,难受得厉害。
好半晌后,明遥才止住了那样悲戚而嘲讽的笑声,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极尽讽刺,“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跟谌王妃有有杀父之仇,你难道不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玉子倾脸色一白,一股冷冷的颤栗自内心迅速的蔓延至全身,惊得他心头微跳,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他不是不知道明遥对此事的执着,可方才那么问的时候,心里还是潜藏着一丝侥幸的。
在他看来,明遥依旧是那日骑马纵横长街时,突然冲出来,从他马蹄下救下小孩儿的明媚少女,眉眼弯弯,隐带忧愁,理解他并非恶意纵马,而是另有急事。
正如他所说,顾惜若的立场就摆在那儿,说清楚这一点,她或许就能够理解若若的苦楚,从而试着去放下仇恨。
此刻听到她的话,他却觉得自己终究是太过异想天开。可一边是他自小疼爱的表妹,一边是他心仪的女子,除了劝解,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他握了握拳,眉头也紧紧拧着,有些无力道:“明小姐,若若并非是有意的。你也许不是很了解她,她其实是个心地十分善良的人。若不是逼不得已,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抉择?你又为何不能放下这个执念,以后好好的……”
“够了。”明遥却不想再听,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在你看来,她做什么都是逼不得已的,为何就没想过其他人是否是无辜的?是否在你们眼里,用数十个人的性命去换取一块死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居然还想要劝她放下执念,可真是万分讽刺。
她的执念就来自于顾惜若,若他真希望她放下,为何不把顾惜若的人头交给她?
玉子倾被她这么一喝,心中有些烦乱起来,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一看到她冷漠至极的神色,再多的话也无从说出,淡淡吩咐了几声后,便拂袖而去。
明遥从窗子看去,那俊朗的身影渐行渐远,脚步飞快略显慌乱,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