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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了这句话,有很短暂很短暂的空隙,谁都没有作声。
很明显地,左思程没有立即附和韦子义的这个推论讲法,是令赛明军更心寒的。
韦子义赶紧填补冷场,竟也不避嫌,硬塞左思程一句:“左先生,我说得对吗?”
左思程脸上的笑意很朦胧,他说:“可以这么说的。不过,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可。”
不记当年?
赛明军凄然一笑,微垂着头,不再看左思程了。
韦子义与赛明军退出左思程的办公室后,明军讷讷地:“韦总,到你房间去小坐一会好不好?”
言下之意,是有事跟他磋商了。韦子义当然并不拒绝。
坐下来后,赛明军欲言又止,根本都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倒是韦子义先开了腔:“我看新官上场,总有一种心理压力,要破旧立新,当发觉旧时成绩实在不错时,就要求再进一步,别无其他不善意的成分在内,我们大可放心。”
赛明军真感谢韦子义,分明箭头是指着负责营业额的她而发的,身为上司非但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还一力承担,表示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们大可放心”这句话,用单数或双数讲出口来,是差得太远了。
明军点了点头,只是一个肯定自己思维的动作,赞同韦子义的见解。她说:“韦总,我不想干了!”
“别傻,有什么大不了呢?只不过要求我们把预算提高。原来今年打算做一亿生意的,不就提升到一亿五千万为指标,努力干去,如此而已。”
当然,达不到预计的指标,没有人会被拉去打靶。
不过,年底检核工作表现时,又叫人如何交代了。
“韦总,今年贸易局早已有数据显示,百货业正在衰退,有5 %强的生意跌幅,怎可能还做到上升40%呢,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或许是求胜心切,且为同业的一些资料数据刺激才着急,要我们额外催谷盈利。他之所以传召你,全为把这个宗旨表达出来,让我们放手干去。”
“他的那份同业数据,是从哪里来的?你有没有向他要副本来参考?”
“没有。”韦子义摇头。
“为什么呢?我们也得看到真凭实据,才有所依归。”
“天下间有几多真凭实据,可以昭告天下呢?”
一句话恍如暮鼓晨钟,赛明军顿时清醒过来。
姜一定是老的辣。韦子义不会开口问左思程要证据,因为坐上位的人要是立心巧设名目,折磨下属,这场宾主之战,在下位者是输定了。证据几时都可以伪装出来。若借口是真有其事的话,更不可转圜地要从速改善进步,还有什么商榷余地?
既是殊途同归的一回事,又何苦要穷追猛打地更增对方的厌烦?
对的,同业业绩如何只不过是一道桥梁,为了要引导自己在工作上多吃点苦头而已。
是不是左思程的第一招?
赛明军闭一闭眼睛,感觉上自己的心绞扭成一片,压在胸口,不舒服到极点。
“明军,回去工作,别令对你有信心的人失望。”韦子义这么说。
明军若再婆婆妈妈地苦缠着同一个问题研究,就是太不识大体了,只好引退。
竟日的思潮都在重复一幕又一幕与左思程相见的情景,耳畔响起的又一直是左思程那番骤然听上去便觉是纯粹在商言商,而实在寓意深远的说话。
然而赛明军难禁忧虑,难掩惆怅。她希望是自己敏感,但在商场驰骋多年,多少有点阅历与经验,晓得分析上司与客户的说话。没有人在今天肯把话直说,都是借形会意,指桑骂槐。故此重要人物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代表一重深意,要求对手自动探索,采取合适的相应行动。
左思程已摆明车马,一切公事公办。开头对赛明军的赞赏是不可避免的对白,戏肉还是在营业额未及别家百货商场可观一事上着眼。很简单的一个推论,左思程开出了难题,限今年之内,创造奇迹,否则,就大有借口了。根本不用谁开声,赛明军也会觉着压力而请辞,于是万事皆休了。
左思程不是已直截了当地对赛明军说了:“我们办事的宗旨是不记当年,只管今天与明天”吗?
这一夜,赛明军睡在床上,她紧紧的咬着被角,似乎要把全身的孤寂,都通过这股劲力宣泄掉算数。
她想念曾有过的卿卿我我日子,想念在一个强有力的臂弯内所享有的温馨,更想念那深入她体内而至她心深处的一道爱情烈焰,融和着一种兽性的满足,把她燃烧至变为灰烬。过程其实是柔情与激情的组合,是浪漫与荣耀的结晶。
赛明军是无法把左思程撇除在思想之外,摈弃于睡梦之中的。
以往,在生活圈子内根本不存在着左思程,那是疗治创伤的特效药。不是能否淡忘的问题,而是不蓄意碰撞伤口,总是比较容易结痂的。
相反,把一盒香喷喷的巧克力放在一个已经有蛀牙的小孩跟前,那种寂静的引诱,比浑身是劲的热女郎向男士们拼命抛媚眼,还要更具陷之于不情不义的威力!
这些天来,日子是怎么样过的呢?
赛明军不得不苦笑。
早上的联席会议,一向由韦子义主持。最近,左思程会得久不久列席。
他出现在会议席上时,赛明军跟他面对面整整一小时,心是狂跳不止,不住在忧虑,会不会有一句半句令自己难堪的说话,借助公事为借口,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会不会有一个半个眼神飘送过来,象征着事有转机?会不会有一宗半宗的事件被提出来讨论,在传达一份左思程的压力或关照?
一千一万一亿个可能性,会得随时发生,随时冲着明军而来,随时为她带来更大的震荡!
如果左思程那个早上没有出席呢,也不是等于可以舒缓一口气了,那种希望他来,最底限度可以一见的正面期许,跟巴望他不要出现,相见不如不见的负面惆怅,一样轮流折磨着赛明军。
在她的其他工作接触中,分分钟听到同事们提:“且看看左先生的意见如何?”
“左先生把档案批出来了没有?”
“左先生真棒,他料事如神,把那些供应商的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左先生会不会准许我们的业务行动?”
一天之内,听到左思程的名字千百万次。
那种感受,绝对容易形容,真真正正是倒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一齐来。
就活像这天的中午时分,几个部门的同事约好一同去吃午饭,一坐下来,叫了菜,话题就定必围在公司的人事上头转。
那位负责玩具部的经理廖信芬,就带头说起了一个近日众同事百讲不厌的话题:“左思程真是个能干人,我听以前在谢氏地产跟他共事过的同事,都一致有此批评。他不但有头脑,且最难得的是肯斗肯拼肯捱,精力似是无穷无尽,非等闲之辈可比。”
“除公事之外,还要服侍谢家小姐,这怕就更需旺盛至极的精力不可了!”财务部的潘铭辉俏皮地加了这几句话。
“心术不正!”其余的两三个女同事齐齐喝倒彩。
“怎么算心术不正?是你们这些小姐心歪念邪罢了?我说的都是实在话,谁不知道谢家这位小姐顶难奉侍,出了名的小辣椒,要她驯驯服服,岂是易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不会错。我看,我们左董事要策骑这只遍体镶金镶银镶钻石的脂胭马,是真要费劲的!”
“总的一句话,食艰难。”另一位男同事,任职工程部的周友答了一句。
“究竟谢家有多少位公子小姐?这嫁给左思程的一位,很得谢书琛的心吗?”廖信芬问。
各人开始时有点面面相觑,跟着,廖信芬指着公关经理韦惜苓说:“惜苓,你是个能知天下事,资讯爆棚的人,你来说!”
韦惜苓呷了一口茶,清一清喉咙,答:“谢书琛的原配范氏诞有一子一女,现今嫁左思程的一位,正正是谢书琛侧室关氏的独生女,因为谢关氏这许多年来都独宠专房,故此这位谢家小姐谢适元,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见过这位谢家小姐没有?”同事们都追问。
韦惜苓点点头。
“长得怎么样?”这又是个人人都极有兴趣的问题。
“除了她的家庭背景外,乏善足陈。”
嘘声立时间四起,廖信芬说:“真是难怪听众喝倒彩,形容得细腻一点成不成!”
韦惜苓笑道:“我忘了形地给你们讲故事,可是由你们负责养起我了。一传十,十传百,饭碗因而被打破的话,谁可怜!”
虽是笑话一句,却有无可否认的真理与无限的感触在。世界艰难,谁敢轻率地以下犯上。
赛明军一直没有作声,一顿饭打从背脊骨落,辛苦得难以形容。
左左右右的周围一干人等,都突然变作牛鬼蛇神似,缠着她,硬迫她听那些不爱听的报告与说话。
第二部分昨夜长风(13)
赛明军有时真想伸手掩住耳朵,再不要听下去。
但愿左思程的人、声音、名字、有关他的一切,都早早远离自己,才会捡回半分宁静与清醒。
多日以来,赛明军都未曾畅憩地睡过一觉。
没有发恶梦的那个晚上,就叫做平安大吉了。
曾有那么一次,赛明军在梦里,拖着嘉晖,回到那建煌的写字楼来。
她伏案批阅文件,儿子伏案做他的功课。
母子二人都勤勤力力,埋头苦干。
就在这平和安乐的一刻,办公室的房门打开了,儿子抬起头来一望,欢天喜地的喊:“爸爸、爸爸!”
然后飞扑到他父亲身上。左思程一把将儿子抱起,任由左嘉晖抱着他的脸,拼命的亲完又亲。
嘉晖回转头来,疑惑地叫嚷:“妈妈,你过来,妈妈,你过来!”
赛明军扔下一桌子的功夫,正要走过去。忽然之间,闯进了一名艳妇,还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孔,只见她不由分说,就自左思程的怀抱抢走了小嘉晖。
嘉晖吓得呱呱大哭起来,忙乱地拼命挣踢着那双胖胖的小腿,狂嚷:“妈妈,妈妈救我!”
赛明军这就要闯过去跟那女人拼命,誓要把儿子抢回来。可是,天,左思程挡在她面前,不让她走过去。
“思程,那是我的儿子!”
明军跟左思程纠缠起来,还未挣脱,就听到儿子一声惨叫,眼巴巴的看着那女人把左嘉晖扔出窗口外。
赛明军吓得自床上猛力坐起来,额上的汗渗流一脸,薄薄的睡衣贴住背脊,寒栗得使她不住打冷颤。
她稍一定神,立即飞扑至儿子的睡房去,亮了床头的小灯,清清楚楚地看着嘉晖仍睡得好熟好熟,再伸手摸摸他的头、脸、手,都那么真切、实在,如假包换,赛明军才吁出大大的一口气。
真要再如此恶梦连连的话,她宁可失眠,不再入睡算了。
日子在只有自己深知的难堪难过难为之中度过。
赛明军在私情上不错是柔弱温和一如一潭碧水,但,在公事的处置上头,却是硬当当、直挺挺的,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为大前提。
这最近,公司决议把很多个在大商场内的百货店装修,以便能容纳更多类型的货品。在挑选货色以及决定跟那些供应商合作上头,赛明军一向有自主权。各个部门的买手均要向她作汇报。
认真来说,明军的这个总买办位置,是很能有油水可捞的。只要赛明军首肯,那些供应商便可把旗下的货品,放到本城顶尖儿的几十间大百货店里发售,更遑论,结账的方式如果得到宽松一点的百分比,就益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