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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说了你在关禁闭,不能出去。”林薇回答。
“不算出去啊,”莎莉狡辩,“就在这个住宅区里面,不远的,只要走十分钟……”
“不行。”林薇摇头,不容商量的口气。
下午,林薇陪莎莉看书。书单上列出的书有几本在书房里找到了,剩下的林薇准备回学校图书馆去借。
莎莉还在一旁聒噪:“林薇,你想不想游泳,我知道一个地方有游泳池……”
林薇不理,在莎莉家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她也曾回想起那一天,如果她同莎莉去了那个地方,一切会不会就不同了呢?也许。
傍晚,韦伯太太回家,林薇便下班了。她骑车回市区,路上,天转阴了,空气闷热,雷雨在即。
林薇抬头看看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回家,去劳务介绍所。
找到韦伯家这份工作之前,她还有另一份工在做。当时的女大学生打工无非就是两种——家教,或者促销员,那一份就是促销员。现在莎莉那边要做全天,促销员就要辞掉了。明知没有办法,她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只怪时间不够,不能两面兼顾。
劳务介绍所的有几个老阿姨已经认得她了,还知道一点她家里的事情,听说她要辞工,都在那里问:“咦,林薇,怎么不做了?”
在那帮出来勤工俭学的女孩子当中,她大概可以算是最积极的了,差不多到了钻进钱眼里程度,什么活儿都做,来者不拒,从来不挑早晚远近。过去一年,她卖过的东西有酸奶、火腿肠、卫生巾、洗衣粉,不一而足。最近的是一种啤酒,绿色瓶子的,宣传标语只是一句:人生需尽欢。
第一章 (2)
林薇领了最后一期的工资条,便去出纳那里拿钱。出纳却掌着腰站在门口看热闹,有个女孩子在那里等着退押金,好像是有些纠纷,正跟一个老阿姨一来一去的磨。
老阿姨道:“老早都说好的,今天就要上班了,你突然说不做了,这个时候叫我上哪儿去找人?”
女孩子答:“你别难为我了,我真不能穿这个,我爸妈也不让我到那种地方去,而且还是做晚班。”说完就把一个塑料袋扔到桌上,里面是绿色制服。
“这衣服有什么不对啊?“阿姨拎起袋子来抖,“小姑娘,你这个年纪怎么这么保守?”
那件绿色制服林薇看着眼熟,她卖啤酒穿的好像就是这一种,她问出纳:“怎么回事啊?”
“嫌衣服太暴露了呗。”出纳回头看看她。
“也是在超市做?”林薇又问,心里纳罕,那种简陋的尼龙布制服还能暴露到什么程度。
“不是超市,好象是酒吧。”出纳回答。
“也是十五块一个钟头?”
“不是,酒吧得上晚班,二十五块一个钟头,超出基本指标还有提成……”
林薇动了心,晚班?这活儿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她径直过去问那个管事的:“阿姨,你看我能干吗?”
阿姨抬眼看看她,问:“你多大了?”
“十九。”她回答。
“今晚就上班,没问题?”阿姨又问。
林薇点头。
阿姨笑了,瞟了一眼那个撂挑子的姑娘,对林薇说:“得,那就是你了!”
林薇大喜,心想今天真是走了运,赶着来这一趟还真是值了。她重新办好手续,领了制服,又借了办公室的电话打回去。家里没有装电话,有事总要打到隔壁人家,麻烦他们叫林凛过来听。
“身上钱够吃晚饭吗?”她问林凛,电话里的背景音是邻居在骂孩子。
“够的吧……”林凛回答,疲沓沓的样子。
林薇无语,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从林凛嘴里就听不到一句爽爽快快的答案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青春期吧。
正这么想着,林凛又问她:“姐你出去一天,晚上也不回来啊?”
隐约还是从前那个圆圆脸小男孩的口气,林薇笑起来,声音却还是冷的,关照他:“我晚上还有事,你自己去吃碗面,吃完就回家,不许在外面乱跑,知不知道?”
“我一个男的怕什么,倒是你……”那边又回到疲沓沓的状态。
“你算什么男的,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听到没有?!”她这里喉咙也响起来。
“我怎么不是男的,如假包换的……““别贫嘴了你,”林薇打断他,“期终考试成绩下来没有?”
“啊?嗯……那个……等你回来再说吧。”林凛开始打马虎眼,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林薇还想打回去继续骂,无奈时间已经不早,只得作罢。放下电话下楼,大雨已经落下来了,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雨停,方才那个撂挑子的姑娘也在那里。
那姑娘也看到林薇了,嘴里嗤了一声,道:“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吗?”
林薇没接茬,她的确不知道她要去推销啤酒的是什么样的地方,手上只有管事阿姨给的一张名片,说是那里吧台的负责人,酒吧名字叫Ash,译名是“爱墟”,地址在市中心一个很好的地段,单看路名,就知道是望着江的。
在这一天以前,林薇总共只去过一次酒吧,还是班级搞活动,跟大学同学一起去的。那间酒吧在大学边上,装饰得有些异国情调,老少咸宜的一个地方,顾客中很多外国人,服务员都会讲一点英文。他们是下午去的,店堂里有人聊天有人打牌,还有人组织了个当时很流行的英语角,总之让人觉得并无不妥。只是贵,酒水单上一份果汁的价钱,是她一个礼拜的饭钱。如果是自己付钱,她肯定不会去,所幸由几个阔气的男同学买单,而她又不是那种很有骨气的人,乐得去吃白食,玩的也开心。事后,人人都说她酒量不俗,酒品也好,她却又开始自责——可能这就是遗传吧,毕竟她有那样一个妈妈。
等了一会儿,天就已经完全黑了。林薇耽搁不起,庆幸自己带了雨衣,她天生就没有安全感,各式各样的东西,用得上的用不上的,每天行军一样背在身上,以防不时之需。就好像雨衣,这时候就用上了。
她套上雨衣,骑车赶过去,照着名片上地址,在市中心迷宫一样的旧城里打转,找那个似乎是臭名昭著的地方。她在一个街角停下来问路,人家只是随手一指,她顺着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已是身在此山中,那是一座摩天大楼楼顶的霓虹招牌——三个银色字母,ASH,闪着钻石一样的光,穿透溽热的夜雾和细密的雨幕,离的很远就能看到了。
林薇从没进过这样的地方,到了楼底下又问了几个保安才算是摸对了路。她坐专用电梯上到高区,电梯门一开,便是一个石英矿洞般的所在。
对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夜里了,但此地的营业时间却还没到,里头许多地方还是黑黢黢的一片,。她努力适应这样的光线,走了几步,隐约看到清洁工在打扫,吧台有人进进出出。她过去找了个人递上名片,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吧台当班的主管。那是一个穿黑衬衣的男人,估摸着三十来岁。林薇看他名片上印着的英文名字是埃米特李,便傻呼呼的管人家叫李老师,人家看看她,冷笑,叫了个姑娘过来带她去后面员工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里有镜子,不照则以,一照窘得她脸都红了,她上身就一件白色的薄T,雨衣里闷气,一路上她出了一身大汗,就算没有淋雨,衣服也都湿了,汗湿了的部分贴在身上,只有前胸后背两块还是干的,勾勒出一个胸罩的轮廓。她赶紧找了个角落把衣服脱了,换上制服。那身制服果然是很暴露,颜色跟她从前在超市穿的一样,也是绿白相间,款式却完全不同,上身是很短的露脐背心,下面一条迷你裙,将将遮掉内裤,但比起她自己那件“透视装”还是好多了,有那样的败絮在前,她的尺度也大了,自觉可以接受,镜子里映出自己的样子,似乎也不怎么难看。
“你腿真漂亮,又长又直,我要有这么两条腿就好了。”带她来的姑娘也看着镜子里的她感叹。
林薇有些尴尬,常有人说她漂亮,但只是很宽泛的说“漂亮”,她的身体还从没被陌生人这么直接的夸过。
“我叫江丹丹,你叫我丹丹就行了。”那姑娘自我介绍,一边说一边也开始换衣服。丹丹个子不高,长发,大眼睛,面孔精致,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一脱才知是□,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林薇也说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接着该干什么,只能在一边等着。丹丹很快换好衣服,带她去外面转了一圈。
“这是吧台,你刚才已经看见了,要是没事你就在这儿站着,楼下有舞池和卡座,DJ坐在那边,包厢都在楼上……”丹丹边走边说,她是做领舞的,穿的比林薇还要暴露——上身一件黑色束衣,下面就是三角裤,材质像是薄薄的皮革,屁股一多半露在外面,脚上一双细根的高跟鞋也是黑色的麂皮。皮肤又是细白的,黑白配在一起,就连林薇这样没什么经历的女孩子,都觉得有种慑人心魄之感。
待两人走到东面,隔着一面玻璃幕墙,林薇又看到那副曾为她指路的霓虹招牌,只是从这里看,字是反的。而且,远看精巧三个字母,到了跟前才知道究竟有多少大——整间ASH占了三个楼面,每个字母便有三层楼那么高,招牌正面闪烁的钻石光溢散在夜空里,倒是背后黢黑繁复的钢结构历历在目。远眺就是城市的夜景,人站在那里便觉得渺小,就好像是某个超级英雄漫画里的场景。
林薇从来不曾站的这样高,一时愣神,直到丹丹开口打断她的思绪:“这几桌常要送酒的,动不动就摆满台子,不过不大会是啤酒。”
丹丹说的是紧挨着那面幕墙的几个卡座,比别的都要高一些,位子也更大。
“为什么?”林薇问。
“嫌太便宜呗,”丹丹答道,“人家讲究的是高端大气,都是点轩尼诗,或者库克香槟什么的。”
“坐这几桌的都是有钱人?”
“那也不一定,这个地方什么样的人没有啊,”丹丹道,“看到桌上的牌子没有?反正最后埋单的那个肯定不差钱。”
林薇循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那些波斯软塌般的沙发总是围着一张宽大的矮几,大理石台面的一角无一例外钉着一块小小的铬色铭牌,上面纂着字。光线晦暗,她看不真切,但想来应该是人名吧。
“……楼上包房还要夸张,里面有按摩浴缸,有一次,有人倒了满缸的香槟进去……”丹丹继续讲ASH的传奇逸事。
桌上那些名字,林薇后来大都看清楚了,陆陆续续的也见到了几位的本尊。卡座上总是呼朋引伴的一群人,男男女女,看似群龙无首,怪的是旁观者总能分辨出哪一位是那个最后埋单的人。
独独两楼VIP区的一间包房一直是空着的,哪怕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各种名目的主题之夜,盛装打扮的男女焦躁的在楼下排起长龙,一直蜿蜒到电梯厅门口。即使是那种夜晚也是一样的,那两扇对开的紫檀木大门总是关着的,只余门上那个意义不明的缩写——K Y Chan,无声的说:这里不是无主之地。
后来,林薇也问过丹丹:“那一间怎么总不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