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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却也很绷得住,一本正经的反问:“从哪里说起呢?”
“比如,你靠做什么挖到的第一桶金?”
他笑,回答:“靠卖假药。”
林薇将信将疑,以为他在开玩笑,却没想到他继续讲下去,时间地点人物详详细细。
“你多大?”他先问她。
“问年龄做什么?”林薇怕他是在诓自己。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你要是太小可能不知道。”
“我足够大,你说吧。”
“记不记得那时流行过一种东西叫‘脑健康’?”
“好像有,”她回忆,“有人到学校里来推销,一套要好几百块钱,但还是有很多人买,特别是毕业班的学生,好像不买就必定考试失败。”
她家贫,自然不会去动脑筋买这些东西,而且,外婆也看过那种药的传单,对她说:肯定是骗人的,念书哪里会有灵药?
外婆就是这么端正的一个人,处处与林燕青截然相反,林薇也努力想让自己端正起来,有时候却觉得自己从骨子里就是歪的。
男人笑,像背书一样重复:“本品是世界脑神经健康协会依据现代生物科学、神经学和中华传统的醒脑健康法,运用顶尖的生物技术研制而成的新型高科技产品,成份天然,性质温和,经长期试验试用,从未发现任何不良作用,被中国知识产权局审批授权为国际发明专利,专利号ZL021036,同时填补了全球健脑的历史空白,被美国认定为有益健康的高品质产品,认证号AO3578……”
“那东西是你卖的?!”这一次是真的惊讶。
“对,”他点头,“吃了也无碍,你放心。”
原来,还真让外婆说着了,就是假药。
她实在意外,倒不是因为“脑健康”是假药,而是此人实在坦率,旁人若是发迹,一定不肯再提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他却完全无所谓,一副管你怎么想的架势。
“后来呢?你越来越有钱,从一个老贵族手里买了这座房子?”她觉得神奇,就好像是又一个盖茨比的故事。
“不是,”他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宅,“这里我爸爸留给我的。”
她又有些失望,嘴里切了一声:“这么老的笑话,你还在讲。”
小男孩问富翁怎么发财,富翁说小时候省下苹果不吃,拿出去卖,赚到钱买两个苹果,然后又卖,再买四个苹果回来,小男孩若有所思的说:我好像懂了。富翁又道:你懂个屁啊,后来我爸死了,我继承了他的财产。
这个故事,任凭是谁都听过许多遍。
“我说的全是真话。”男人竖起两根手指发誓。
林薇笑着摇头。
“陈效。”他对她伸出手,仿佛她信与不信与他全无关系。
“林薇。”她回答。她不信他,至少不全信,要么他不是卖假药出身,要么就没有留下巨额遗产的爸爸,这不科学,没有人可以占尽这两样,既然有机会过得像王子一样,又有谁会去菜市场当流氓?
第三章 (2)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人过来叫他:“陈效。”
林薇回头,见来人就是方才在露台上讲话的胖子。
胖子好像有话要讲,看见有旁人在,略一迟疑。
“没事,你说吧。”陈效对他道。
“那边八成要上诉。”胖子这样讲。
“怎么了?”陈效走到泳池边,伸了个懒腰。
“疗养院那边一直有人在走动。”
“医学院那里呢?”
“暂时没什么事。”
他又蹲下来伸手划拉两下水,道:“那不就得了,让他们去忙吧。”
胖子点点头,接着又补充:“还有,阿Sir打电话过来,说他想见见你。”
陈效停下手,回头笑了笑,问胖子:“哎你猜他什么意思?虎落平阳来拜山门?还是来给咱一个下马威?”
胖子明显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你自己说自己是狗,也别拖上我啊。”
林薇听的无聊,从躺椅上起来,那俩人好像这才想起她还在。
“这是王俊,这是林薇。”陈效随手指了指,替他们俩介绍,又对林薇笑道,“十年前卖假药,就是他和我两个人。”
胖子倒好像急了,赶紧打断他:“这种话怎么好乱讲,我不承认的哦。”
“是,是,”陈效嘴上这么说,实际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王俊是律师,他说的作准。”
胖子无奈,对林薇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眉头却还是皱着的。林薇总算看出来,此人皱眉头不是因为她,而是天生这么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她本以为天下的胖子都应该是喜庆的,现在看起来也不尽然。
那天的雨是突然而至的,地面原本被太阳晒得滚烫,雨落下来,很快又蒸腾而起,带着一股青草和泥土的气味。他们跑到泳池的穹隆下面去躲雨,莎莉没有衣服换,身上就披着块浴巾。
等了片刻,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陈效说送她们回去,结果却是前前后后三部车子一道开出去。他和莎莉、林薇坐一部,王俊坐另一部,还有一部派什么用场,林薇也不知道。
“这么大排场?”林薇诧异。
他笑一笑,回答:“有人等着看穷人乍富,那么总要做到位的。”
林薇不懂,却也没有多问。
其实是很近的,不过五分钟就到了韦伯家门口。车子停下来,林薇伸手去开门。
陈效说:“等一等。”
林薇不明就里,直到司机绕到她这一边,把门打开。
“听说过那句话没有?女孩子最忌就是自己开车门。”陈效对她说。
林薇不屑,抱一抱拳,玩笑道:“赐教了。”
他捧场笑了一笑,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莎莉已经抢先从车上跳下来,挥手跟他说再见。
“再见。”林薇也这么说。
“哪天再来?”他问。
“啊?”她不懂。
“是你说再见,”他解释,“我不见得每天等在这里。”
林薇知道是玩笑话,便也捧场笑了笑,还是自己动手把车门关上了。
怪人,她在心里说,拉着莎莉,转身朝韦伯家的房子走过去。
没人知道那场雨便是台风的前奏了,随后的一个礼拜,太阳都没有出来过。风雨来势汹汹,新闻里全是救灾的消息,主城区也有许多地方淹了水。
那个时候,韦伯太太已经出院回家,林薇也回到原先的状态,白天带着莎莉,夜里去Ash上班。
何齐只在印度见识过比这更大更久的雨,那还是念大学的时候,他去南亚旅行。他一直喜欢盛夏的大雨,不必撑伞就在雨里走,淋到浑身透湿也不要紧,十分过瘾。直到这一年,他看到林薇,才知道对大多数现实世界的人来说还是风和日丽更好一些,任何坏天气都只能让他们原本就辛苦的生活更不容易,除此之外,一点多余浪漫也不会有的。
何齐跟林薇提出,开车接送她上班。林薇嫌他麻烦,但他十分坚持,对他来说,除去花些时间,并没有什么妨碍,更何况他并没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他的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他愿意花在她身上,与她一起消磨。几经争论,林薇输给他,让他接送。
第一次去韦伯家,何齐就在想,这么巧,此地离雨林道的房子那么近。
放下林薇,他忍不住又绕过去看了看。
这座房子他听人提起过无数次,一战前建成的,正是何氏最盛的时期,除去药房,进出口生意也做的如火如荼,丝绸与茶叶换来毛料、洋火、汽车、机器,各种各样最新式的东西。房子里的瓷器、油画、钢琴自不必说,就连白色花岗岩的罗马柱、线条反复的穹顶也都从欧洲运过来。从设计蓝图画出来开始算,前后修了七年之久,足够打完一场世界大战。
但他却只来过一次,是在父亲死后。
沿着那条路开过去,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房子,门口修的低调隐蔽,再加上大雨,一不留神就可能错过了。
他就开过了头,发现不对再倒回来。那条路本身就很清静,又是台风天,过路的车子更少。他靠在路边停下来,静静看了一会儿。围墙里面花草葱郁,门口的竹林淋了雨,再被风一吹,低低垂下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大记得了,虽然,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父亲是猝死,待香港那边的人过来,此地已经开始清点、封存遗物。他们纵有再大的本事,也是过江龙,更何况其中的利益牵扯这样复杂。母亲几乎是一得到消息,就进了疗养院,等他从美国飞过来,就更迟了。房子里已经有人,俨然是主人的作派,打开书房的门,指给他看,说:陈康峪就死在这里,心脏病发,突然面朝下倒在地上,佣人把他翻过来,人已经不在,面孔青紫。
解说得非常生动,让他觉得仿佛亲眼见到一样。
时至今日,唯独那个房间的陈设,他记得一清二楚,还有说话的人的面孔。初遇,他就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后来才知道是与父亲很像。他们都有利落的轮廓,不像他,更似母亲。
雨又下了一夜。
早上,何齐在新闻里听到一个熟悉的路名,说是淹了水。画面拍出来,水已经灌进屋子,没过小腿,有人正把电冰箱搬到凳子上架起来,用脸盆往外面舀水。林薇就住在那里,他立刻拨电话过去,邻居叫她来接。
他问她情况,她回答说,并没有怎么样。
直到听见林凛在后面喊:“姐,又有个地方在漏水。”
“你再拿个盆接着,我马上就来。”林薇喊回去,这就准备挂电话。
“林薇林薇,”何齐赶紧叫住她,“你老实说,你家到底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挺好的。”林薇嫌他罗嗦。
“可新闻里都说你们那条街都淹了。”
“我们住二楼,要是二楼都进水了,一楼的人不都淹死啦?”她反过来问他,“新闻说淹死人了吗?”
“那楼下淹了吗?”
“嗯,就积了点儿水吧。”她总算承认了。
“那你们怎么下去啊?”
“穿个拖鞋呗,又不是冬天,没什么麻烦的。”
林凛又在隔壁喊起来:“是从窗台上渗进来的,怎么接啊?”
林薇无奈,对何齐道:“我得去看看,今天你别再打过来了,这是人家家里,我不好意思一趟一趟的过来。”
随后还是一切如常,白天在韦伯家上班,夜里再去Ash。台风警报,Ash提早打烊,不到半夜就下班了,何齐开车过来接她。上了车,她照样哈气连天。
“坐后面,累了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何齐对她说。
她对他笑,然后坐到后面去,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她曾经很少有这样柔顺的时候,渐渐的越来越多,他说怎么样,她就怎么做。就好像此刻,他说,林薇你睡一会儿吧,她就闭上眼睛。很小的一件事情,他便觉得很幸福,尽管他从来就说不清幸福究竟是什么。
车子停下来,他叫醒她。
她睁开眼,发觉是陌生的地方,一个地下车库。
“这是哪儿?”她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