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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够好吗,爸爸?我不是比严予思更可爱,更懂事,更加了解爸爸的喜怒哀乐吗?我难道不是个更值得珍惜的孩子?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点力气耗尽,再也没有希望了。即便知道为什么,也全无意义。
可是就这样死掉,真的好不甘心啊!
周围的一切慢慢变淡,慢慢透明,直到消失。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尚有余温的血泊里。虚空之中,有个影子走了过来,不用转头,只凭借落脚的轻重,步速的缓急,就知道那是爸爸。
爸爸蹲□,拉住了他的手,这是干什么?告别吗?不必了。死亡就是永远的分离,永远的消失,永远的毁灭。因为没有机会再见,也就不需要说再见了。
他面对人世最后轻笑了一下,既是释然,又是自嘲,将手从严耀钦的手中挣脱出来,跌落地面,慢慢闭上眼睛。
爸爸,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我最大的遗憾就是……算了,反正你也……根本没有兴趣知道……
…
尸体变成了一具惨白的躯壳,灵魂游离而出,悬浮半空,恍若一片在风中宛转摇摆的叶片,轻飘飘,没有方向,没有根基。
医生说:“严先生,先救另一个孩子,是很明智的选择。”
爸爸没说话,点点头,沉着一笑。
在他脚底,血迹铺洒开来,慢慢凝固,犹如一朵暗夜之中的旖旎昙花。这朵花一辈子只开放了一次,却没人欣赏。它在寂寞中出生,又在寂寞中死去。
冥冥中,有股巨大的力量将卓扬的魂魄生生吸住,拖曳着,拉扯着,向下急剧跌去。黑暗降临。
耳边隐约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模糊难辨,却分明透着关怀与急切。
是妈妈吗?是来接我的吗?三年不见,您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吗?我也过的很好……好吧,其实有一点不好。您说的没错,爸爸他不会喜欢我。请快点带我走吧。离开伤心地,就不会再伤心了吧。
那女人的声音又加重了几分:“予思?予思?听得见吗?”
怎么,严予思也在这里?谁在叫他?为什么这声音就围绕在自己耳畔,随着双唇开合所喷出的热气吹过耳旁的发丝,奇痒难耐。
眼前有暖暖的光影晃过,触觉又回到了身体上,卓扬感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鼻腔里充斥着清凉的消毒水气味。眼睛干涩异常,勉强睁开一点缝隙,能看到白色的天花板,光线宁静而祥和,泛着干净的淡蓝色。
有张浓妆艳抹的脸孔出现在视野里,一闪即逝的欣慰表情过后,是隐忍的怒气:“总算舍得醒了?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严予思,哮喘喷剂必须随身携带,出入空气混浊的场合要提前吃药!总是不听,如果这次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姐姐交代!”那女人是康玉珠!
为什么叫我严予思?你认错人了。你要找的是那个被拯救的孩子,我不是。
卓扬疲惫地闭上眼睛。
随后,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例行检查,并对康玉珠详细交代着病情,他们也口口声声称呼自己做严予思。
再然后,严予行慌慌张张赶了来,见人睡着,并没忍心吵醒。只帮忙捂暖因输液而冰凉的手背,帮忙拉好不小心翘起的被角。他直守护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幽幽留下一句:“予思,对不起。”
所有人都离开后,卓扬轻手轻脚下了床,扶着墙壁一点点挪进卫生间,满心惶恐地向镜子望去,那里出现的,赫然是严予思的脸!卓扬抬抬手,严予思也抬抬手,卓扬抿抿嘴,严予思也抿抿嘴。
爸爸为了救严予思,放弃了自己,可真正的严予思消失无踪,自己却借助他的身体活了下来,真是讽刺。如果爸爸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想?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第二天他问康玉珠:“小姨,卓扬呢?”
康玉珠愣了一下,淡淡地说:“当场就死了,救都来不及。别想那么多了,是他自己没福气。”
是啊,是他没福气。作为没福气的人,就让他默默离去好了。站在卓扬的位置,人生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就索性站在严予思的位置上,重新走下去吧。
…
爸爸就像一个树,巍峨参天,高耸入云,凭借其超凡的本领和智慧,遮挡住疾风骤雨、电闪雷鸣,庇护着浓荫之下庞大纷杂的严氏家族。
在茂密的枝叶间,结满鲜美芬芳的果子。它们五颜六色的外皮之下,包裹着严耀钦的各种真挚情感——有爱,有关怀,有认同,有期许……
对于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卓扬来说,想要摘到那些果子,只有沿着树干辛苦攀爬上去。
树干粗壮而糙砺,磨得手脚生疼。一次次费力攀上不多远,又总免不了重重跌落。摔得浑身伤痕、皮开肉绽,也只是拍打几下尘土,再次出发。
他不哭、不闹、不抱怨,因为眼泪只会模糊视线,喊叫只会耗损体力,怨气只会冲昏头脑,那些都是最没用的东西,是征途中的障碍,是脆弱者的标签。
可是这一次,跌得太狠,摔断了手脚,永远与曾经心心念念的美好未来无缘了。卓扬终于明白,果实再诱人,也不是他的。
他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秘密。除了会被人当做借尸还魂的怪物之外,一个本来要放弃的人,却赖皮赖脸不肯死掉,总有些惹人厌烦的味道。但是伪装成严予思,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纵然了解他的性格,习惯,动作,也总有很多更私密的东西无从知晓。毕竟两人处在同一屋檐下,也只有短短三年而已。为了避免暴露,还是赶紧离开吧。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头的寻寻觅觅、恩怨痴缠、患得患失,也都只是梦而已。梦醒了,又是新的一天。与其苦苦执着于井口处一小片遥不可及的天空,不如洒脱地转身离去。
澳洲也好,夏威夷也好,别的什么去处都好,世界那么大,总会找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风景。
在病床上安静思考了三天,卓扬终于想明白了。对于严耀钦,他只有绝望,不再有憎恨。我爱你,没有权利要求你也一样爱我。爱的反面,是不爱。恨这种东西,除了让自己平添痛苦,无法带来任何助益。而之所以会有痛苦,是因为贪恋,因为执着,因为求之不得。等到真的放下来,痛苦便也随之消失了。
生命如此宝贵,不能浪费在自怨自艾上头,更不能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必纠结谁对谁错、孰是孰非,重活一次的机会如此难得,该好好展开更美妙的人生才是。
严先生,这一次离别,依旧不必说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重生的问题,接下来行文的时候,称呼方面可能会出现“卓扬”与“严予思”交替的现象。我会尽可能写得清楚些,希望不要给大家阅读带来障碍。
☆、好狗波比
入夜,天色阴沉如浓墨晕染。细雨好似尚未风干的墨迹般,沿着乌黑的云层缝隙,洋洋洒洒滴落人间。敲打上树梢,石壁,窗棂,叮叮咚咚,肆意聒噪着,吵得人难以成眠。
后窗正对着几株高大的梧桐树,焦叶纷纷飘落,扑簌簌卷进风雨里,描绘出一幅“寂寥秋深”的抒情画卷。卓扬穿着T恤和棉制长裤,悠闲地趴在窗台边,用手指在结了雾气的玻璃上随意涂抹解闷,神色淡然,无喜无悲。
指间一顿,猛然想起,今天下午凌彩衣在张罗着帮波比的狗屋更换油毡瓦,也不知工作是否完成。像这样寒凉的晚上,若是波比的小窝里漏雨透风,一定十分凄惨。越想越觉担忧,原本舒展的眉目微微皱了起来。
走到门口,偷偷探出头去张望了一下,见书房和隔壁卧室都并无异状,赶紧披上件外套,戴好口罩,踮起脚尖钻了出去。
走廊上静悄悄的,几盏小巧壁灯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
墙壁一侧,挂着幅严老爷子的半身肖像。画面映照在灰暗光影中,人物倒衬得活灵活现。卓扬偏过头去看了看,调皮地将食指竖起在嘴唇前方,对着爷爷幽幽瞪来的目光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
老人家表情严肃,很配合地紧闭着嘴巴,不声不响。卓扬鼓起脸颊鬼笑了一下,蹑手蹑脚溜下楼去。
从餐厅一侧的小门穿到后院,灵巧躲避开各处监控设备,沿着石子路绕过一片池塘,那个僻静的角落,便是波比的小天地了。
看到崭新的油毡顶严严实实覆盖了整座狗屋,四周也干燥清爽,卓扬牵挂的心绪总算安稳下来。
俯身钻进半人高的小屋里,波比正懒洋洋趴在暖和的厚绒垫子上,似乎刚睡醒,还在舒服地打着哈欠。见了卓扬,他半睁开眼瞄了瞄,随即笨拙地翻了个身,将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挺了出来,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狗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了如指掌,卓扬自然明白它的用意,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波比毫不客气,不断扭动下巴催促着。
卓扬摇头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去,双手抚到肚皮上里,兢兢业业帮着小家伙抓起痒来。嘴里温柔地教训道:“波比啊,好歹你也是条猎犬,怎么能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呢!”
被搔到了痒处,小狗波比腾起肥硕的四爪凌空挠扯了几下,肉脸上满是惬意。
卓扬心里明白,凭借犬类异常敏锐的听觉和嗅觉,波比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的靠近了。可它并没有起身戒备,反而亮出最脆弱的部位,说明对自己是由衷信任的。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波比啊,我的声音变了,长相变了,味道也变了,你怎么就能一下子认出是我呢?”
波比将它的大肉脸凑到卓扬手边,伸出湿哒哒的粉舌头,亲热地添了上去,就像在亲吻一块失而复得的绝世鲜美大骨棒。卓扬笑嘻嘻推挡躲闪着,狗头却热烘烘不依不饶,一人一狗在狭窄的空间里嬉戏打闹,和乐融融。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卓扬费力挪动着因长时间下蹲而麻木的双脚,待其全部恢复知觉后,与波比道了声晚安。
随着他的脚步,波比一骨碌爬起来,尾随着卓扬的身影,“啪嗒”,“啪嗒”,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卓扬几次对他挥手:“回去睡吧!”
波比只歪着头,瞪起乌溜溜的大黑眼珠,假装看不懂。
无奈之下,卓扬只好丢下它不管,关起餐厅旁的小门,转身上楼去了。波比笔笔直蹲坐在门口,支楞起脑袋,聆听着楼梯处一级一级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这才心满意足地晃荡着大尾巴,回去做它有关于大骨头的美梦了。
卓扬盯着身前交替移动的脚尖,默默思索,如果自己走了,波比怎么办?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它不管。被人抛弃的滋味不好受,不能让那个小家伙也体会一次。
要先想办法将他带出严家,寄养在可靠的宠物店里。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