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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明智的选择。您的小儿子虽然一度出现过心跳停止的情况,但很快抢救了回来,目前状况稳定,请放心。”
严耀钦点点头,表现得沉着而理智,甚至在听完医生这番话之后,还回以了礼貌的一笑。
是啊,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可惜卓扬不会这么想。
这个总是安静淡然的少年,直到十四岁,才得知原来自己也有爸爸,并曾为此欣喜非常。在母亲去世之后,他只身来到陌生的严家,隐藏住心里所有的无助与忐忑,既不撒娇,也不吵闹,总是默默做得很好,做到更好,咬牙坚持着,再好一点……极尽所能地要求着自己,以为总有一天,会凭借努力与付出,得到爸爸的宠爱。
严耀钦手指小心摩挲着口袋中的纸条,即便不掏出来看,也清楚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爸爸,请一定记得出席今天下午的酒会,我准备了一份小小的礼物给您,希望您能喜欢。下午见。——卓扬】
卓字最后一竖拉得长且舒展,力道苍劲,如同那写字的少年般,看去平和内敛,骨子里却无比的骄傲、倔强。
爸爸,希望您能喜欢,爸爸,下午见……
即便血就快要流干了,还拼着最后一口气,坚持着不肯死去——直到爸爸选择了另外一个儿子,支撑生命的唯一信念终于崩塌了。
这个少年承受住了无端的暴力,狰狞的子弹,致命的伤口,却最终死于……被残忍抛弃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卓扬的死,略有狗血,希望大家不要嫌弃。
既然是重生文,那么死亡就是为了更好地重新展开人生,所以故事才刚刚开始……
对于卓扬来说,重生,可以站在另外的角度审视自己与周围的人事,看到很多从前无法看到的隐情,或许能够放下贪恋与执着,活得更加从容自在。
对于严耀钦来说,死亡,可以检验出一个人在心里真正的分量,许多不敢说不敢做,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因为失去了一次,才会追悔莫及,才会无所顾忌。
☆、俱已成空
血的味道好似生满锈渍的铁器,浑浊而咸腥,透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整片整片鲜红色的液体幻化成无数黏腻的蠕虫,附着于肌肤表面,顺着指缝,发梢,四肢,躯干,一点点蔓延开来,将人缠缚其间,从毛孔渗透体内,咬碎筋骨,啃噬心肝。
有一瞬间,严耀钦觉得自己跌进了滞重暗黑的深海里,无法排解的内疚感好像绑缚在双脚上的铅块,坠着他向下沉……向下沉……
这个腥风血雨中闯过小半生的男人,这个脚踩着无数怨魂扶摇直上的男人,头一次在死亡面前落荒而逃了。他大踏步奔至画廊门外,仿佛溺水者般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并强硬告诫自己,你是严耀钦,不能有软弱,不能有沮丧,更加不能有悲伤,眼泪,后悔,慌张!
…
脱离危险的严予思被安置在了洁白的担架车上,由一众医护人员悉心照料着,送上了蓝光回旋的急救车厢。
这场酒会的策划人——严耀钦的小姨子康玉珠,从事故发生后,便同宾客们一道被警方隔离在了安全区域。解除禁制后,她第一时间赶去查看了严予思的状况,又回头远远望向脸色青黑的严耀钦,有心说些什么,却在他冰冷的眼神下一阵骇然,踟蹰良久,终于提起长及地面的裙摆,随严予思一道登上了那辆急救车,伴随着呜呜警报嘶鸣,向医院驶去。
严耀钦目送着绝尘而去的白色车影,表情复杂。
当年康玉柔临终弥留,抓着他的手哀求,说千错万错,她一个人承担,无论如何不要迁怒孩子。不忍见她死难瞑目,严耀钦无奈立下誓约,答应会将严予思健康养大,保他一世衣食无忧。如今,总算不违誓言,对得起她多少年不计名分的朝夕相伴了。
恩情这东西,最要不得,如同枷锁,一朝背在身上,偿也偿不尽。
…
虽然警方严格封锁了消息,却也防不住媒体的敏锐嗅觉,枪战开始不久,警戒线外便聚拢了大群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不知名的小报狗仔们凑到一处,肆无忌惮地交头接耳,互通有无。
新人小妹殷勤打探着:“传说严耀钦有个儿子不是亲生的,不知道是死的那个,还是活下来这个?”
扛着摄像机的年轻后生草率断言:“既然关键时刻选的是幺仔,那二少一定不是亲生喽。”
“乱讲,严家不一向都是二少最得宠吗?他可是是外界公认的严氏接班人!”手持话筒的八卦主播白去一眼。
口叼烟卷的老行尊教训着晚辈:“痴线啦,这种大家族的事怎么讲得清,你看严生的表情,没什么要紧嘛,如果死的那一个是真太子,又怎么会这样不疼不痒!”
周围人挖到真相般,纷纷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样的风言风语,严耀钦每天不知会遭遇多少,早已修炼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所谓食得咸鱼抵得渴,既然身居高位,自然免不了沦为大众谈资,这是名成利就的代价之一。只是今天听来,却如鲠在喉。
严耀钦回身,笼统地向画廊挥了挥手,吩咐一旁的赞伍:“这交给你处理。”又淡淡扫视过台阶下叽叽喳喳的人群,厌恶地皱紧眉头,“我不想明天一早起来,整个里岛铺天盖地都在谈论我的家事!”
赞伍会意地点点头:“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严先生。”
严耀钦并不赘言,抬脚向外走去。一众保镖敏捷地护在了周围。走出几步,他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一向寸步不离随侍在侧的贴身保镖张崇久,竟然没跟上。
转头看去,那大个子依旧倔强地站在卓扬身旁,如刀砍斧剁样坚毅的脸孔上看不出悲伤与难过,却赌气般一动不动,似是无声抗议。
对于严耀钦来说,张崇久不止是保镖,还是心腹,是盾牌,是钢刀,是少数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之一。很长时间里,那家伙几乎没有自己的意志,只要老板发出的指令,他从没有过半点违抗和迟疑,今天,竟然为了卓扬,为了一具死去的尸体而破例了。
…
张崇久和赞伍、阿万不同,他不会察言观色,不懂曲意逢迎,从来只是规规矩矩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对大少爷敬重有加,对小少爷处处忍让,至于卓扬……这两人都生性沉默,鲜少交流,何来情分可言?
眼睛微微眯起,许多琐碎的瞬间跳入严耀钦脑海。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是红酒拍卖会上,西装革履的傻大个张崇久不懂品酒礼仪,将侍者送上来的漱口水一气干掉了,当时气氛诡异,所有目光集中在了这个土豹子脸上。谁知卓扬扑哧一笑,用别人刚刚好能听见的音量伏在张崇久耳边调皮说道:“崇久哥,关于当众做一件丑事的打赌,我认输了,稍后作为赌注的一餐,别选得太贵!”
几句话,便将因无知而出糗的尴尬化解为无伤大雅的玩笑,这是卓扬一贯的善解人意与圆滑处世。
或许类似的小恩小惠还有很多,只是它们太微不足道,太稀松平常了,以至于没人会放在眼里。偏偏张崇久将其铭记于心,念念不忘。对有些人来说,孤立无援下恰到好处的理解与帮助,比赐给他金钱与权利,来得更加弥足珍贵。
卓扬啊卓扬,你总是惯会笼络人心,张崇久那样一个木头人,一颗木头心,被你笼络了去,竟然连我这铁石心肠也……
真是高明!
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这一次不将自己解救出来!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不轻不重捅了一下,严耀钦隐忍着不悦:“好吧,你就留在这,送他最后一程吧……”
…
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严耀钦冷漠地走出了事发现场。车门关起,依次缓缓驶出。将吵吵嚷嚷的媒体记者抛在脑后,也与触目惊心的伤害和死亡渐行渐远。
严耀钦忽然感到手上不适,涩涩的,恍若戴着副树皮做的手套,抬起一看,指头上猩红一片。他掏出手帕,很仔细地擦拭起来。血迹早已凝固,难以去除,几乎要搓掉层皮。
一不留神,手帕被风卷着,飘出窗外,严耀钦愣了一下,大叫“停车!”
司机阿万反应很快,一脚踩下去,车轮擦蹭过地面,带着火星,吱吱作响。
严耀钦急切地打开车门,却被阿万一句“严先生”唤回了心神,他很快恢复常态,端端正正坐好,面无表情。阿万默契地下车追跑过去,拾回手帕,恭敬交到严耀钦手上,这才重新上车,关门,启动,出发……
老板他身家不菲,自然不会吝惜一方小小手帕。但这条手帕不同,上面沾染了儿子的血。阿万不自觉抿了抿嘴,严先生不许卓扬的血印在身上,却不肯舍弃印了他血的手帕,这份心思,作为一个跟了他二十年的司机,既明白,又不那么明白。
…
整个下午,严耀钦一刻不停地处理着文件与庶务。他需要大量的工作来分散注意,麻痹神经,让他没有精力去回忆去思量去感怀。
可事实上,他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一个念头总是反复在大脑里盘旋——如果那时,先救出的孩子是卓扬,会怎么样呢?或许依旧改变不了他走向死亡的命运,但起码……该是带着欣慰离去的吧……
…
回家的路程变得漫长而难熬。途中势必会经过那座父子俩曾促膝长谈过的小型运动场。
依旧是黄昏,依旧无人,依旧寂静。
薄雾升起,笼罩半山,如梦似幻。影影绰绰间,隐约可见一对父子在场中跑动戏耍,小孩子八|九岁模样,动作笨拙可爱,做爸爸的也很年轻,在儿子面前,显得越发高大有力。
能有个爸爸和自己一起打球,是件很开心,也很骄傲的事……这是谁说的?噢,是卓扬。严耀钦的视线有些模糊,那是……去年的九月十三号,是卓扬的生日。
这个日子,现在我记住了,可是人已不在,记住又有什么用?
卓扬,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后悔这个叫严耀钦的男人是你的爸爸……
…
吃过晚饭,严耀钦躲进了书房。捧着摞厚厚的资料,努力阅读着。
张崇久的一通电话,将他试图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搅动起来:“严先生,二少爷背后的子弹取出来了,是比利时产SS90高速弹,口径5。7毫米。而警方与绑匪使用的,都是点三八左轮枪……”
也就是说,向卓扬开枪的人,根本不是那些匪徒!
严耀钦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对着电话低沉说道:“按你的意思去做,把结果交给我就行了,别声张。还有阿彪,把他从警局弄出来,我要亲手处置!”语气一贯的毫无起伏,生硬漠然,却在挂断电话之前,轻声补充了一句,“崇久,谢谢你为卓扬做这些!”
…
直到深夜,大少爷严予行才风尘仆仆赶了回家,浑身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