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即便我们之间还隔了很远的距离,那么多活生生的脑袋夹在中间晃来晃去,我们也十分容易看到彼此。
这便是我的工作。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
那一双十指欣长的手,能做出世上最好吃的饭菜,也能斩掉最坚硬的头颅。
我逆光而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最亮的阳光把他的眉眼与轮廊都洗干净了,若剃掉乱糟糟的胡子,这个称职的刽子手,就是个年轻而好看的男人。
但,他不是人。
在他的钢刀落下的刹那,我的身体有一道闪电切过,某些遗忘的东西骤然苏醒。我的鼻子跟我说,这男人不是人,是妖怪。我闻到了他真正的气味……
今天,他天未亮就起身了,做好早餐,还难得认真地洗了一把脸。然后,从衣箱里拖出一件红色的袍子,没有穿,用黑布裹上背在背后。
出门前,他跟凰说,我走了。
凰依然在她的窗前凝望,一天中最鲜嫩的光线也未能让她有片刻的神采飞扬。
抱歉,我还是想不起太多。她这样跟菜刀说。
天空越来越亮,昨夜积下的雨水,被地面的热气蒸起来,空气里越发湿热。我端着清香的粥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听着他们奇怪的告别语。
菜刀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我无聊地走回房间,放下碗,盯着墙壁发呆,那上面有我刻下的印记,一天一道,已经七日。我的后遗症还是没有任何起色,只有在梦里时,看到一些模糊的面孔,听到远远近近的声音。有人在找我——醒来时,总有这样的感觉。
“你这般年轻好看,能走能跳,着实让人羡慕。”窗那边,传来凰的声音。
这是她主动跟我讲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凰的嘴角微微翘起,就算这样轻的笑容,也让她明媚起来。
“对,你说你是妖怪。妖怪都有不老的容颜。”
“你似乎并不想念我是妖怪。”我搬了根板凳,坐到她身边。这些天,菜刀不在家的时候,基本上我也不在,我是个闲不住的妖怪,在长欢县里乱逛,从铁匠的铺子走到书生的画摊,都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不过,不管我几时出门,都知道窗后都有一双暗淡的眼睛在羡慕我的自由。
“他说,许多许多年前,我也是妖怪。”她的眼神变得迷惑,又有些冷淡,“他同我讲了许多,从远古到现在。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我好奇了,忙问:“他说你是什么妖怪?”
“换做是你,你会想念吗?”她反问我。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如果将我换成一寻常人类,然后有人跟我讲我是妖怪,可能我也很以难相信,说不定还会把那个人打一顿。
“会有人来找你吗?”她换了问题,“失忆的妖怪。”
“会!”我脱口而出。
毫无根据的自信又冒出来了。
“直好。”她好不容易才有的笑容又不见,“永远也不会有人来寻我了。”
她比任何时候都暗淡。
“这窗外的风景有那么好么?”
我看窗外无数次了,不过是杂乱所院落,灰色的围墙,万年不变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鸽子。
“从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皇宫。”她说。
我把脑袋探出去,皇宫?没去过,听说是人间最瑰丽的房子。天子居所,不逊仙境。一座根本看不见的宫殿,值得她这样天天看天天看?
“你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我收回脑袋,突然这样问。
她说:“你真聪明。”
“我也觉得我应该是个不笨的妖怪。”我点头。
“凰不是我的名字。”一只鸽子落在院落里,小小地惊动了她的目光,“皇上的锦衣卫时本事最高的四人,被授为苍龙白虎朱雀玄武将军,虽非正式官衔,但也足以彰显荣耀。而在这四位将之外,还有一位影子般存在的凰将军,此职只选女子任之。除皇上与锦衣卫内部成员,无人知晓凰将军真面目。许多不可被外人知的秘密任务,都由凰将军暗地完成。神不知,鬼不觉。”
原来,她所谓的失忆,是指菜刀讲给她的,那段不被她接受与信任的妖怪的故事?她跟我的失忆根本不一样,她记得如今的一切。我道:“这样说来,你并没有失孔呀。既来自皇宫,为何不回去?”
“皇上身边,已有了新的凰将军。”她笑了笑。
我仔细看她的面容,猜测她还是凰将军时,是怎样的英姿飒爽,秀丽动人,即使此刻的她保是比尸体多了一口气,一朵花凋谢到了最末尾。
“你喜欢皇帝。”我一点不拐弯抹角,我自信于自己看穿人心的本事。
她也吃了一惊,愕然了许多,没有否认。
女人也好,女妖怪也好,喜欢一个人时,那言谈之间的怅然,眉目之中的流转,没有半分区别。
我也爱过一个人,虽然我想不起那是谁。
凰大概有太久没有跟人讲自己的故事,有点笨拙,有点语无伦次。
她在燕王府里长大,寻常的婢女,却无师自通了一手好刀法,府中最好的厨师,都不能像她那般,将食物切得又快又好。那年岁末,她独自在厨房中忙碌,一把寻常的菜刀,去筋剔骨,游刃有余。
有人自窗外叫好,她一失神,割了手指。
窗外的人走进来,抽出锦帕替她细细包扎。
用刀之人难免为刀所伤,她手中的伤不止这一道,从未有人在意,任其自生自灭。她慌乱地连下跪都忘了,不知所措地站在燕王殿下的面前。
“听闻府中出了个有疱丁之技的丫头,便来看看,却累你受伤,实在罪过。”他放下她的手,言语温和,哪有增点王爷的高高在上,“回头让大夫替你上药,这般好的一双手,有闪失就太可惜了。”
她回过神,要跪下,却被他拦住,道:“你叫什么?”
“他们都叫我丫头。”她小声说,“爹娘将我卖入王府时,没有留下我的名字。”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切好的肉与菜上,道:“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假以时日,必有更大作为。丫头,你可愿将你的好刀法用到别处?”
“别处?”她不明白除了厨房,还有哪里需要菜刀。
“天下有更多的地方,比厨房更需要一把好刀。”他摸了摸她的头,“明日来书房见我。”
她摸着手上的那块锦帕,怯怯地从窗口探出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穿进飞扬的雪中,天与地之间的一切都模糊了,唯有这个人如此醒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掩盖他天生的光彩。
翌日,她去了他的书房,在那里等她的,除了他,还有一个精神矍铄、身形矫健的中年人。
他给她找了一个师父,十八般武艺,由师父悉心教来。最后,连师父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她的刀太快,把师父的胡须都割断了。
五年的时间,他从燕王变成了大明朝的皇帝,而她,从一个小厨娘,变成了他手下最出色的凰将军。
死在她手中的“乱臣贼子”,不论真收,难以计数。只要他开口,她就能为他取来任何一个头颅,不论对方该死或者无辜。
她最后的任务,是替他寻回夏桀佩刀。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等你归来。
但最后,她没有回去,而他也没有等她。
“若喜欢你,哪怕你只剩一具尸体,他也会千山万水寻了去。”这句话从我心里直接跳出了口,“如果我不见了,敖炽就算把三界都翻过来,也要抓我回去吧!”
敖炽……这名字,那张桀骜不驯若人讨厌的脸,那些针尖对麦芒的场面,突然从那团雾气里挣脱而出,回到了我身体里原来的位置。
“敖炽?”凰看着我,“你想起了什么吗?”
“我……我想我跟这个人应该很熟。”我支吾着。
“能这样对待你的男子,很难得。”她转过头。
“菜刀待你也很好啊。”我实话实说。
她只是苦笑,说:“一个看不明白的人,终究让人不敢靠近。”
她又沉进了自己的世界里,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可见她这样,我也无趣了,索悸出了门去溜达。
已近午时,街市上的人比任何时候都多,而且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有人在说,今天又有死囚被砍头。
6
天已黑透了,一小牙月亮碎在河水里,一颗星星都不见,远远的,传来一声隐隐的闷雷。
风是越来越大了,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
我在这里从傍晚躲到天黑,那个男人跟死了似的,到现在还躺在石头上,斗笠也盖得严实,连风都吹不走。
一阵凌乱的脚步从远处传来,三个人影从村口匆匆朝河边走。
最前头的人提着灯笼,脸孔被照得很清楚,是白天我在田边见过的一个矮胖汉子,他背后跟着年轻轻的一男一女,拎着简单的行李,边走边四下探看。
我的视力很好,那个年轻男人——他,显然是那白天被砍了头的囚犯。
幸亏我是个妖怪,不然一定吓得跳起来。
我亲眼看到他的头滚到地上,跳了几下,滚了几圈才停住。
菜刀终于醒了,揭开斗笠,坐在石头上看那三个朝他跑来的人。
石头前,男女扑通一声朝他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头。他只挥挥手,给了他们一个小包袱,说:“一些银两,一路平安。”
又一番痛哭流涕,千恩万谢。
随后,那汉子便领了这二人朝那边的小舟而去,开船摇桨,又快又稳地朝远处而去。
一颗雨点打在我眼皮上,突然听到他的声音:“下雨了,还不回去?”
我只好从暗处挪出来,走到他面前,指着远去的小船:“解释不?或者你告诉我,那个其实是死囚的孪生兄弟。”
“你的后遗症正在恢复。”他笑笑,“你已知道我跟你,其实都是妖怪。”
“白天,保是你使出来的障眼法。你根本没有砍他的头,对不对?”我了解妖怪的本领,但我至今未能看出他的真身是什么。
“人不是他杀的。真凶的父亲比县太爷的官大许多,你在这世上多走走,便会发现钱与权可以换回来很多东西,包括人命。”他淡淡道,“但,不是每个不该死的死囚都能遇上我。”
“不杀人的刽子手。”我上下打量他一番,“为人间正义?”
“你爱怎么想都行。”他撇下我,朝前走去。
“你救过多少这样的人?”我大声问。
“没数过。”
“你杀过多少人?”
“没数过。”
他消失在了我的视线。
三天之后,长欢县首富,肖家大公子被人发现暴毙在飘香院的绣床上,身首分离。同寝一夜的青楼女子竟毫无觉察,清晨一睁眼,吓得魂魄出窃。官府为此案忙得团团转,可根本寻不到行凶者半点蛛丝马迹。
有人偷偷说,这肖大公子素来乖戾霸道,他家丫环本是被他害死,只因他有个在朝中为官的爹,便想方设法给他脱了罪,可怜那替罪羊前些天已经被斩首示众。可见这定是神鬼显灵,谁说世上无公道,恶人自有恶报。
我依然大喇喇地吃着菜刀煮的饭,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只是在夜里打蚊子的时候,我有意无意地说:“啧啧,这不该杀的下不去手,该杀的一个都不放过!”
啪,我又消灭了一个。
他没任何反应,照例拖着他的破席子睡到了院子里。
7
墙上的划痕已经十七道了。
街上到处都是卖香烛纸钱的贩子,明天就是中元节,每到这一天,人类开始忙着祭祀亡故的亲人。
这几天我都不打算出门,因为街上到处是臭道士,谁知那个害苦我的家伙是不是也在其中。我的后遗症恢复得越来越快,今天,我已经能想起一个叫做九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