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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笑声渐歇,捋着乱七八糟的大毛须,叹道:“俺家的娃子若有你这么灵醒,程家在俺老程之后,还可以风光三代……贞观元年,陛下册立太子,那一年太子才八岁,自是没什么心机谋略,不过,这十一年来,不论太子和魏王暗里斗得多厉害,二人却从未给老夫下过帖,他们没那胆子,小娃子,你可知原因?”
李素抬头,定定注视着程咬金那张毛茸茸的脸,只觉得念头豁然通达。
这是一张多么不讲道理的脸啊……
“小子……懂了,却不敢说。”
程咬金两眼放光:“你懂了?”
“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老夫忽然觉得,跟灵醒人说话果然很舒坦!”
李素站起身,朝程咬金长长一揖:“今日恭聆程伯伯教诲,小子受益良多,多谢程伯伯。”
程咬金叹道:“小子,你要记住,说混帐话,做混帐事,或许是招非惹祸之源,可是反过来说,说混帐话做混帐事也许是趋吉避凶之道,妙法存乎一心,火候做到了,可保一生平安。”
“是。”
“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俺老程不能白说,卖酒分的帐重新理论理论,从今以后我七你三,就这么定了。”
李素深深敬佩不已,说完了道理,马上亲身演示何谓混帐话,何谓混帐事,长辈果然是长辈。
“不行!小子一头撞死给你看!”
总算明白程咬金“混世魔王”的雅号怎么得来的了。
“混世”也是处世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有点极端,或许会平白招惹许多祸事,但是却给自己涂上一层很逼真的保护色。
有了这层保护色,谁都怕你,但谁也不会防着你。
所以程咬金能够潇潇洒洒活到当上国公,能够获得李世民极大的信任,能够混到长安城内无论官员还是权贵皆不敢招惹,靠的便是这种混世的态度。
一个横行霸道的混帐,一天到晚四处惹是生非,这样一个混帐,除了皇帝,谁敢用?
程咬金对李素的提点已经很直白了,他建议李素也走这个风格,从此老混帐领着小混帐横行长安,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扎扎实实惹几桩祸事出来,那时,太子,魏王和长孙家,谁敢轻易将李素拉拢至麾下?不怕引火烧身吗?
从程府走出来,李素仰头望天,长长呼出一口气。
三张名帖带给他的压力,顿时全然化解了,或者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程府之行,不虚。
…………
“我以后若变成长安城里人见人憎的小混帐,你还喜欢我吗?”李素目光幽幽地投向长安城程府方向,一脸“从此我不再是好人”的萧然。
“谁喜欢你了,不要脸!”东阳羞红着脸狠狠白了他一眼。
河水悠悠地流向远方,李素寂然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一根冰凉的小手指轻轻碰了他的手一下,接着仿佛受惊的小鹿般飞快缩回去,片刻之后,又有些不甘心地凑过来,两根玉葱般的手指拈着李素的一根手指,撒娇似的摇了两下,又飞快缩回去,周而复始……
李素笑了,大方地将东阳的手拽过来,紧紧握在手心里。
“谁让你碰我手了,快松开!”东阳红着脸,抿着笑,象征性地挣扎。
“想牵就牵,干嘛非要我主动?你这叫矫情,知道不?”
东阳愈发下不了台了,恼羞成怒地使劲挣扎起来。
奈何李素力气太大了,半天没挣出他的手心,最后索性放弃,任由李素牵着她的手,气鼓鼓地瞪着他。
很奇怪啊,同样是女人,程府的胡姬为何力气那么大,教他白白被吃了不少豆腐,而东阳力气却这么小,让他白白吃了不少豆腐……难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说起吃豆腐……
李素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扭过头看了看离二人老远,背对着他们的公主府侍卫们……
月黑,风高……吃豆腐天?
“小宫女……”
“嗯?”
“坐过来一点吧,我们紧挨着。”
东阳扭头看了看远处的侍卫,听话地凑了过来。
“我们打个赌好吗?赌金一文钱。”
“赌什么?”
“赌我手脚不动,嘴也不动,却能碰到你的身子,信不信?我若碰到了你,就算我赢,你给我一文,反之我给你。”李素阴险地开始给东阳下套。
东阳拧眉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于是笑道:“好,就赌一文钱。”
“那你闭上眼睛……”
东阳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翘翘的睫毛微微发颤。
刚闭眼片刻,东阳忽然觉得酥胸一紧,被一双大手握住,还很不安分地揉了一下,又揉了一下……
东阳大惊,急忙睁眼,却见李素一脸坏笑地缩回手。
“你,你你……”东阳又惊又怒,双手紧紧环在胸前,俏脸红得能挤出血来。
“好吧好吧,我果然输了,一文钱先欠着,下次想起再给你。”
…………
羞得几欲投河自尽的东阳终于还是跑了。
慌慌张张的背影在河滩外的树林里若隐若现,越跑越远,临走前仿佛气忿不过,狠狠踹了李素一脚才跑开。
李素垂头看着仍留幽香的双手,悠悠叹息:“才十六岁,已经很可观了……做个小混帐果然能占不少便宜。”(未完待续……)R1292
第一百六十六章 度日维艰
许敬宗最近失眠很严重。
他前几日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权欲作祟,他主动向火器局李监正讨要财权,谁知李监正很痛快,二话不说把财权交给了他,而且一副扔掉了烫手山芋的欣慰表情。
这副表情令许敬宗顿觉不妙。
许敬宗回去后打开火器局的帐簿,从头到尾认真审查了一遍,揉了揉眼,觉得不敢置信,不死心地又查了一遍,还不死心,查过四遍以后,许敬宗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这件事的愚蠢程度……算了,还是不形容了。
截止本月初十,户部拨付火器局的四千贯钱全部花完,花得干干净净,不仅一文钱不剩,还有东市几项采买打了白条,简单的说,火器局如今已是财政赤字,亏得不能再亏了。
令人如此焦头烂额的财权,许敬宗居然还恬着脸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姿态把它讨过来抓在手里……
每想到这里,许敬宗就有一种把自己往死里抽的冲动。
有心找个烂借口把帐簿还回去,然而回想起李监正抽杨砚时那张稚嫩却冷酷不留情的脸,许敬宗便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况且,就算李监正不抽他,主动要来的财权又主动还回去,从此以后,他许少监在火器局里的分量还剩几斤几两?
许敬宗在失眠夜里究竟有没有狂扇过自己的耳光,不可考。但在反省过自己的智商后。还是决定做一件正确的事,——没错,去户部要钱。
大唐如今的户部尚书名叫韩仲良。但是这年头的户部尚书是不管具体事务的,所谓户部尚书只是兼职遥领,事实上韩仲良的正职是秦州都督府长史,颍川开国县公,户部在贞观年被分为四个司,一曰户部,一曰度支。一曰金部,一曰仓部。具体管事的是这四个司的郎中。
顾名思义,四司职权一目了然。
户部管户籍,度支管开支,金部管银钱出纳。仓部管粮布等物品。
许敬宗申请朝廷给火器局拨款的话,要找的是户部所辖的度支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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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不知道许敬宗找度支司要钱要得多么艰辛,对火器局来说,他算不上甩手掌柜,事实上他还是很管事的,说兢兢业业有点夸张,至少也有苦劳。
每天做完该做的事,剩下的空闲时间很好打发,找个没人的地方发一阵呆。或是睡个午觉,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既做了事。又没有让自己很辛苦,对得起国家发给他的俸禄,也对得起自己的闲心。
对了,俸禄貌似被李世民扣了三个月,霸道总裁一句话,李素还得给朝廷打三个月的白工。
今日又亲自给工匠们配了两百斤火药。李素揉着胳膊走进北院,上次火灾过后。工部的速度很快,几天的功夫便将北院重新盖好,李素在北院的后面发现一个乘凉的好去处,北院后面栽了一片银杏林,枝叶颇为茂盛,而且地处北面,常有凉风吹拂。除了树上的蝉鸣令人偶觉烦躁外,一切都很完美。
于是李素早早派人清理出一块空地,置了一张躺椅,又叫厨房准备了凉水和零食,嗯,走火器局的帐,反正许敬宗管帐,管的也是朝廷的帐,吃多少都不心疼。
今日李素的世外桃源似乎有不速之客,李素甚至听到若有若无的抽泣和叹息声。
皱了皱眉,李素放轻脚步走近,赫然发现竟是中年老帅哥许敬宗,坐在他的躺椅上抹眼泪,树荫缝隙里洒下的点点阳光将他的背影照得格外萧瑟孤单……
能让老许抹泪,这可不多见。
李素惊奇地睁大了眼,心中只觉无比遗憾,这年头没照相机太失望了,若把许敬宗那张抹泪的脸拍下来,然后满长安城到处贴,告诉大家其实这个老帅哥哭起来也挺丑的,最帅的其实是火器局的监正大人……
“咳咳!”李素干咳两声。
许敬宗抹着泪抬头,见是李素,鼻子狠狠一吸,眼圈更红了。
“监正大人……”
“乖,听话,起来,那头哭去,这张椅子是我的……”李素和颜悦色地轰人。
“啊?”许敬宗傻眼。
按套路,这个时候监正大人应该问一句何事伤怀才对吧?这才是正常人该说的话吧?
“零食也是我的,你没偷吃吧?”李素垂头看着旁边矮脚桌上的几碟点心,狐疑地抬头扫了许敬宗一眼,表情很曹操。
许敬宗:“…………”
虽然对监正大人很无语,但许敬宗还是很识趣地起身,把躺椅让给李素。
李素也不客气,整个人扑进躺椅,满足地叹了口气。
真舒服啊,好困,想睡了……
旁边又传来抽泣声,老帅哥哭得很娘炮。
不想搭理他,李素翻了个身,开始睡午觉。
许敬宗目瞪口呆看着准备睡过去的李素,难以置信他竟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更重要的是……把他的悲伤也当成了透明。
悲伤都能逆流成河,怎能视而不见?
眼看监正大人真的要睡着了,许敬宗急了。
“监正大人,下官……真的好辛苦啊……”许敬宗忍不住开始诉苦,语气很忧伤。
李素没动静。
许敬宗的声音不由大了一些:“监正大人,度支司的郎中欺人太甚,不仅一文钱不拨,今日还命差役将下官轰出户部官衙,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素毫无反应……
“监正大人!火器局已没钱了,过了今日若无银钱入库,明日上下一百多口怕是要饿肚子了!”
“监正大人……”
在许敬宗焦急又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李素终于有了动静。
翻身站起,李素勾着许敬宗的脖子,指了指火器局大门方向。
许敬宗惊喜不已:“监正大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