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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屠户的态度上去,好吧。职业习惯,情有可原,但李素还是很想揍人。
不善的目光转而瞪向王桩,李素恨得牙痒痒。
都是这家伙造的孽,一句“人人皆向钱夫子行礼”,这句话产生了多大的误解啊,但凡听在正常人的耳朵里,大抵都会认为这位钱夫子一定是个深受全城百姓爱戴的老教书先生吧?谁知道竟是个百姓争相讨好只因怕他缺斤短两的屠户?
玩笑开大了……
李素有些犹豫,要不……把王桩吊起来抽一顿?
王桩浑然不觉李素的目光多么不和善,反而咧嘴直笑,笑得很憨傻。
“官府除了欺凌百姓,还对百姓做了什么?”李素缓缓问道。
钱夫子想了想,道:“赋税徭役过重……这个算不算?”
李素楞了一下,接着笑了:“当然算,来,仔细说说,西州赋税几何?”
钱夫子犹豫了,显然有些顾虑,虽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传出去以后谁知道官府会不会追究他?
犹豫间抬头不经意地望向李素,却见李素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翩翩君子似的瞧着他,钱夫子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是的,官府追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若不说,要命可就是眼前的事了。
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钱夫子道:“大唐立国以来,赋税沿用的是隋朝的租庸制,即每户每丁每年向官府交纳租粟二石。调随乡土所出,或纳绢绫两丈,或绵二两,而在西州这块地方。四周既没有适合种粮食的土地,也不出产绢绵,于是刺史府下令赋税以银钱折抵,西州这个城池实在太贫瘠了,官府无法参照大唐的赋税制。索性私定了一个税制,即每丁每年二税一,徭役则以当年州城的工事而定。”
李素睁圆了眼睛,吃惊道:“二税一?百姓每年所得要交一半给官府?这……”
王桩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大唐立国以来闻所未闻,如此重税,太苛了。”
郑小楼最冷静,只是环臂冷冷地哼了一声,眼里冒出一股杀机,道:“这狗官……”
李素怔怔说不出话,二税一。非常简单粗暴的税制,李世民知道后非得跳起来……庆祝自己发财了?
“如此重税,官府如此乱为,西州百姓为何无人上告?”李素沉声问道。
钱夫子露出无奈的神色:“上告?跟谁告?从西州到关中,路上就要走小半年,就算到了长安又如何?听说近两年长安朝臣非议颇多,朝廷还在考虑要不要放弃西州,城内百姓本就人心惶惶,到了长安,人家还不一定拿咱们当大唐的子民看。毕竟西州这座城池太复杂了,有汉人,有突厥人,有龟兹人。连吐蕃商人都常有进出,大唐得到这座城原本名不正言不顺,城里还有这些异邦番族,咱们到了长安,朝廷会认为咱们算哪国人?”
“就算朝廷认为咱们还算是大唐人,那么。官府盘剥百姓的证据呢?百姓告官,先不论对错,首先便是大罪一条,况且路途遥远,路上盗匪丛生,前途更是命运难测,试问西州百姓谁会去做这件事?但凡不是被逼得完全没了活路,能忍,尽量还是忍着吧。”
李素神情越来越阴沉。
“能忍,尽量还是忍着”,短短一句话,道尽国人数千年来的秉性,百姓真的很知足,甚至连吃饱的要求都不用提,只求不饿死,便算是一条活路,有了活路,谁都不会做那铤而走险的事,历史上一桩又一桩揭竿而起的起义,哪一次不是被逼得完全没了生路,左右一死,索性反了。
“二税一的税制,是曹刺史定下的?”李素问到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钱夫子再次犹豫了一下,没答话,只是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轻轻点了点头。
李素沉默半晌,忽然大笑:“好,好个西州刺史,我算领教了!钱夫子,我还有件事问你。”
“官爷您说。”
“西州周边邻国恶意窥视觊觎,这些年应该有过不少外敌入侵之事,靠驻守西州的这点兵力,还有近乎全失的民心,官府是怎样守住这座城池的?”
钱夫子叹道:“官爷说的这些,小人真的不太懂,小人原是灵州人,贞观九年灵州大旱,田地颗粒无收,小人无奈与乡亲们一起当了流民,后来朝廷有了安排,将我们尽数迁往西州,这才在西州落了户,小人和西州城里的百姓一样,眼里盯着的只有一日两餐,官爷说什么外敌入侵,将士守城,小人却实在不太明白……”
李素失望地叹了口气,拿这些问题去问一个屠户,委实强人所难了,李素暗暗做个了决定,明晚叫郑小楼去刺史府劫个小官来,老规矩,先揍了再问话。
正当李素失望时,钱屠户却道出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官爷说起守城,小人倒想起一件事来,从贞观九年到今年,突厥和高昌人前后四次攻打我西州,每次兵力都不下万人,当时守城的项将军急得脸都白了,可仍然靠着手下一两千人的兵力将他们击退……”
李素两眼一亮,终于说到戏肉了。
“他们用的什么法子击退的敌军?”
钱夫子迟疑道:“认真说来,其实也不算项将军的麾下击退的,每次攻城到了紧急关头,西州城南北两个方向便会冒出两支精骑,一左一右朝攻城敌军的侧翼发起冲锋,往往两轮冲刺下来,敌军便纷纷心惊胆丧,惶然败退撤军……”
李素大感惊讶:“这两支精骑是何人领军?西州附近尚有别的都护府或折冲府吗?”
钱夫子缓缓摇头:“小人并不知领军者是何人,西州方圆八百里内也没有别的都护府,最近的援军在玉门关,离西州近千里,而且小人隐约还知道,这两支助西州将士守城的精骑并非汉人,而是突厥人。”(未完待续。)
。。。
章节目录 第三百四十二章 圈地建宅
李素发现自己像一个等待明星爆八卦的狗仔记者,兴奋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八卦从钱夫子嘴里爆出来,太嗨了。
“突厥骑兵……助我大唐守城?”李素对这个惊天大八卦简直不敢置信:“这两支突厥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钱夫子奇怪地看着他:“小人刚才不是说了么?城外一南一北两面冒出来的啊……”
李素沉下脸:“你在说笑话吗?”
“您若问这两支突厥骑兵的来处……”钱夫子苦着脸,可怜巴巴地再一次强调道:“……小人只是个屠户啊。”
好吧,李素再一次提醒自己,这家伙只是个屠户,不能对他高标准严要求。
“这两支突厥骑兵人数几何?”
钱夫子挠挠头,道:“听守城的军将说,两支突厥骑兵人数并不多,大约两千多人,主要是战法很犀利,策马冲锋时颇得唐军战法精髓,往往都是从左右侧翼发起攻击,一南一北穿插过后,敌军便被切割成了三块,拨转马头再冲锋一次,敌军的士气差不多便崩溃了,守城的项将军再领着将士们从城门杀出,里应外合之下,敌军兵败如山倒……”
“敌军这几年大规模攻城一共四次,你的意思是,每次都是被这种战术打败的?”
钱夫子笑道:“敌军哪有这么蠢,每次战术自然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在路上被伏击,有时候是被袭营,总之每次的法子都不一样,可每次都有两支突厥骑兵出现,帮咱们守住了西州城,敌军被打败后他们也不入城。吆喝几声便策马跑得没了影,下一次有敌军攻城时,他们又恰到时机地出现在城外……”
李素眉头皱得更深了。
原本将钱夫子掳来是为了解开心中疑惑。可没想到现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那两支莫名其妙出现堪比唐朝版活雷锋的突厥骑兵……到底是什么来路?无缘无故为何帮大唐守城?
不过有些疑惑还是被解开了,比如这座城池为何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又比如一直弄不清楚这座既破败,人心又松涣的城池这些年居然能在诸多外敌环伺下不失陷,现在算是有了解释。
李素陷入沉思,久久默然不语。
钱夫子神情忐忑地看着他,不时又回过头看看帅帐内武力值最高同时也最没人性的郑小楼。
“官……官爷,小人知道的全都说了,半句都没保留,小人接下来……应该不挨揍了吧?”
李素回过神。朝他歉然一笑:“今日是我鲁莽了,先给你赔个不是。”
钱夫子惶恐地连连摇手:“小人担当不起,您千万别对小人太客气,不然小人怕是又要挨顿揍。”
李素笑着安慰道:“不会的,这次是我办错了事,以后我若有什么问题一定先问,你若答不出我再揍。”
钱夫子脸色发绿:“…………”
该问的都问过了,还有些问题李素没说出口,他很清楚就算问了钱夫子也肯定答不出。
总的来说,今晚将钱夫子掳来还是很有收获的。可以说收获特别巨大,对一筹莫展的西州局势,李素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任何事情最怕的就是没头没尾。圆溜溜的不知从哪里找突破口,一旦发现一个小小的漏洞,这件事离解决的时日也不远了,李素对自己有信心。
钱夫子立了功,李素以礼相待,命王桩领他找个空营帐睡下,明早派人将钱夫子送回城去,不仅如此,李素还顺手赏了钱夫子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银饼。
从天而降的横财把钱夫子震住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今晚这顿打挨得真够值的。竟换了十两银饼,如果能够做成长期买卖。那该多么的美滴很……
…………
…………
旧疑方解,又添新疑。
对钱夫子的答案,蒋权显然很不能理解。
“怎么可能!定是那屠户胡言乱语,李别驾为何不重重治他的罪?”蒋权一脸愤慨道。
李素笑道:“为何不可能?突厥人不能帮咱们大唐守城吗?”
蒋权叹道:“若说是别的异族帮大唐守城,末将也就信了,可突厥人实在……贞观四年,陛下活擒颉利可汗,东突厥灭亡,此战一雪大唐渭水之盟的耻辱,不仅如此,此战过后,大唐将士入草原,对突厥诸部落进行了清洗,突厥各部落首领要么归降大唐,要么被彻底绞杀,剩下的一部分则分批往大唐兵锋无法触及的地方逃窜,比如突厥阿史那一族,便全族归降了大唐,还有一部分则投往控制西域的西突厥……”
“总的来说,除了归降大唐的那部分突厥人外,别的突厥人对大唐可谓恨之入骨,如今的西突厥勾结高昌国,撺掇龟兹国对大唐西面边境进行袭扰和掳掠便是很明显的例子,那个姓钱的屠户说什么突厥骑兵帮大唐守城……”蒋权讥诮地一笑:“……突厥人不帮着敌人攻城便谢天谢地了,帮咱们守城?他们吃错药了么?”
李素眨眨眼:“蒋将军不信?”
蒋权老实道:“末将确实不信。”
李素道:“突厥人帮大唐守城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咱们再找人问问便知……”
嘴角翘起一抹奇异的笑,李素悠悠道:“若此事是真的,西州这个地方可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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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