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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蕴娆心满意足地窝在齐雁锦怀里,原先满腹的心事反倒没了词,只能由着齐雁锦盘问自己:“九月间楚王府里辅国中尉作乱,有没有人为难你?”
朱蕴娆摇摇头,一脸忧虑地回答:“当初我的弟弟兴国王领着我逃出王府,我哥就特意嘱咐我往山西逃。现在我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我好担心我哥哥。”
“楚王领着官军平乱之后,送往京城的奏疏里只说无人伤亡,你哥哥是何等机敏的人物,想来他一定不会出事的。”齐雁锦抚摸着朱蕴娆浓密的长发,语调酸楚地懊悔道,“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离开王府,千里迢迢地上北京来……是我太轻信楚王的说辞了。”
“反正那里我也呆不下去了,趁乱离开有什么不好?”朱蕴娆紧挨着齐雁锦的胸膛,羞愧地嗫嚅,“我怀了你的娃娃,就算和哥哥做假夫妻,也还是觉得对不起他。我也没脸留在临汾,又想你,所以就上北京来了……”
齐雁锦亲了亲朱蕴娆的脸颊,心有余悸地感慨:“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可知有多危险?以后万万不能再如此了。”
朱蕴娆怕他继续数落自己,赶紧替自己描补道:“我知道,我在路上碰到一家人,是跟着人家一块儿上京的。原先他家的公子要领着我上赵舍人府的,不过我被车子撞了以后,就再没见过那家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齐雁锦立刻从她这番话里捕捉到一丝蹊跷,目光瞬间一变,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家人是如何与你结识的?”
朱蕴娆不疑有他,絮絮叨叨地将来龙去脉对齐雁锦交代了一遍,齐雁锦从那一堆琐碎的描述里抽丝剥茧,心中疑窦丛生:“你除了知道那家人的姓氏,还记得他家公子的全名吗?”
朱蕴娆努力回想了一下,无奈却越想越困,只能闭着眼打了个哈欠,低声道:“我不记得了,不过那位皦官人是顺天府的生员,有功名在身上呢。”
当年哥哥陈梅卿漫长的读书应试之路,朱蕴娆可是一路盼星星盼月亮,全程陪下来的,所以尽管她目不识丁,对皦生光的身份却印象深刻。
“有功名的就一定是好人了?”齐雁锦冷笑了一声,抱着朱蕴娆悄声道,“睡吧,知道他是生员,至少人就不难找了……”
困倦的朱蕴娆这时早已合上双眼,没有听见齐雁锦最后那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哦,你是说那个皦生光吧?”几日后的某天中午,赵之琦从满桌的火器中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回忆,“他和我是同一年考中的生员,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说罢他又继续埋头钻研火铳,坐在一旁的齐雁锦没好气地追问:“什么叫没有后来?”
“后来我没中举,他也没中举,当然也就没了往来……”赵之琦装好了铳管,脏着手就去摸糖豆吃,“不过这人据说人品不佳,你媳妇若说是被他坑了,那倒是很有可能。”
齐雁锦见状立刻拎起他的袖子,扯着他的手按进水盆里,同时冷冷地问:“你听说过他的什么传闻?”
“哎呀……”赵之琦大为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声,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听传闻说,几年前有个富商请他编一本诗集,结果被他故意放了一句‘郑主乘黄屋’进去。你也知道这些年郑贵妃鬻宠擅权,他这一句暗示,可是罪大恶极的悖逆之语。那富商胆小怕事,被他狠狠讹了一笔,结果这人贪得无厌,又反过来去敲诈郑贵妃的哥哥,没想到那国舅爷也是个孱头,最后竟真的被他敲成了一笔竹杠。”
原来勒索权贵,就是那皦生光惯用的手段,齐雁锦听了赵之琦这一番话,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这人既然一贯如此行事,倒方便他下手了。
“我已经按照神父的指点,去出事的地方打听过,当日是沈次辅的车驾撞倒了我的内人,至于那个皦生光……”齐雁锦眼底寒光一闪,咬牙道,“他若真是凶手,我绝不会让他善终。”
第五十三章 伊斯兰酒
“为什么?”赵之琦听了齐雁锦的狠戾之语,不由面露疑惑,“你好不容易救回你的媳妇,与其折腾着报仇,还不如帮她养好身体,让她再替你生个娃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雁锦眯眼端详着好友,对他发散的思维一向不敢苟同。
“之前你伤心得要死要活的,难道不是因为你媳妇受伤小产?现在她已经回到你身边,你为什么不陪着她,反倒花费精力走弯路?”赵之琦睁大眼望着齐雁锦,困惑地问。
齐雁锦闻言慨然一笑,信手拿起好友桌上的火铳,手指抚摸着冰凉的铳管,低声道:“那是因为你命好,没有尝过痛苦的滋味。等你体验过那种郁结在心不得宣泄的痛楚之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人生不是制作火器,为了一击命中,可以放弃所有的累赘。”
“好吧,我爹也总会抨击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赵之琦耸耸肩,刚想解释两句,这时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忽然跌在了他的膝盖上,将他吓得面如土色,“糟了,是我幺弟!”
于是片刻之后,就见赵之琦从桌肚里拽出一个刚会走路的奶娃娃,一路弯腰哄着,在齐雁锦兴味的目光下越走越远:“我的小祖宗,你从哪儿钻进来的?走,我领你找奶妈去……”
齐雁锦见他走远,笑了笑,正打算离开,这时赵之琦的脑袋忽然又从门外探进来,两眼放光地望着齐雁锦喊:“你等我一会儿,咱们一道去便宜坊吃烤鸭吧?”
“不了,我还得往沈首辅那里走一趟。”齐雁锦摇摇头回绝,无视好友哀怨的目光,径自扬长而去。
这天傍晚,忙碌了一整天的齐雁锦回到利玛窦神父的居处,一进厢房就看见一大群人又围着他的娆娆有说有笑。
此刻熊三拔正在努力对朱蕴娆布道,极力游说她接受洗礼,加入天主教。齐雁锦见状,额头青筋顿时一阵狂跳,立刻没好气地走上前,将兴致勃勃地众人撵开:“咳咳,你们几个,别趁着我不在,就对娆娆说些毁僧谤道的浑话。”
娆娆必须跟着他一起阴阳双修,谁也别想把她拐跑。
可惜如今小夫妻二人身陷耶稣会大本营之中,身为异教徒的齐雁锦显然势单力薄,就见朱蕴娆此刻抱着被子半躺在床上,两眼闪亮地望着齐雁锦笑道:“夫君,熊大哥这个教可好啦,他说他们的大圣人在成仙之前,也和我一样爱放羊……”
齐雁锦万万没想到,五大三粗的熊三拔面对美色也能如此狡猾,竟然搬出先知摩西来给娆娆洗脑。于是他立刻板起一张俊脸,瞪着熊三拔警告道:“娆娆她不懂事,你少拿瞎话诓她……”
话音未落,就听见齐雁锦脑后忽然传来一句风凉话:“嘿,奇了,论起这忽悠人的本事,你齐二少若排第二,谁敢妄称第一呢?”
齐雁锦闻言回过头,看见来人果然是赵之琦,不由眯起双眼紧盯着他,目光中隐含威胁:“你来做什么?”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赵之琦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儿,踱步走到熊三拔身边,挑着下巴回答,“今天熊神父请我喝‘伊斯兰酒’。”
就在赵之琦趾高气昂地挑衅齐雁锦的时候,他一不留神瞥见了床上的朱蕴娆。于是电光火石之间,饶是不解风情如赵之琦者,也被朱蕴娆惊人的美貌震慑。
“牛鼻子,这位夫人是你媳妇?”赵之琦瞬间瞠目结舌,呆呆地盯着朱蕴娆傻看,好半天才嗫嚅道,“天妒红颜,夫人,你真是遇人不淑啊……”
朱蕴娆听不懂赵之琦颠三倒四的话,只能懵懂地望着这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公子,这时熊三拔注意到齐雁锦铁青的脸色,慌忙跳出来打圆场:“啊哈哈,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我这就去煮伊斯兰酒。”
早在齐雁锦回来之前,熊三拔就已经将这种伊斯兰酒吹嘘得神乎其神。因此朱蕴娆十分向往,眼里满是期待地问:“这种酒真的很好喝吗?”
“那当然!”这时不等熊三拔开口,赵之琦已经笑着抢答,“这种酒味道很特别,一开始夫人可能会不喜欢,等你喝习惯了,只怕还会上瘾呢!”
他说话时脸颊泛红,两眼只顾紧盯着朱蕴娆,露出很典型的色迷心窍症状。
对此众人早已见怪不怪。须臾之后,一股咖啡的香气在厢房中弥漫开,朱蕴娆第一次闻见这种香味,小巧的鼻翅儿动了动,惊叹道:“好香啊!”
齐雁锦见她兴高采烈,只得无奈地在床边坐下,宠溺地揶揄道:“这酒原本是清真教徒喝来提神的,你当心喝了睡不着觉。”
“放心吧,教皇三年前祝福过这种酒,所以饮用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熊三拔煮好了咖啡,又用牛奶和白糖调和成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快乐地与大家分享,“你们如果爱喝,也不枉我带着它漂洋过海了。”
这时朱蕴娆接过杯子小啜了一口,像品酒似的咂摸了一番滋味,微微皱眉道:“有点苦,不过加了奶和糖,还挺香的……”
熊三拔听见朱蕴娆说喜欢,一双蓝眼睛里顿时盈满了幸福的光:“既然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煮给你喝!”
“光喝这个也填不饱肚子,夫人你第一次来北京吧?不如跟我去尝尝便宜坊的烤鸭啊……”这种无聊的撺掇,不用问也知道是哪个吃货在说。
齐雁锦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两位损友,对他俩公然撬墙角的行为哭笑不得,觉得自己果然是交友不慎,又见娆娆一张脸上笑逐颜开,心里不由暗暗吃起飞醋来。
这天晚上,酒足饭饱的赵之琦在向利玛窦神父告辞之后,趁离开前悄悄对齐雁锦道:“今天我一见你媳妇,心里就全明白了——她这副模样,也难怪你要起报仇的心。这事儿我支持你,早点将那个姓皦的碎尸万段啊,算我一份!”
齐雁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催促道:“快点回去吧,别在这儿撒酒疯。”
“知道知道,”赵之琦嘴里不耐烦地应着,一边腆着肚子打酒嗝,一边眯着眼追问,“说到底,这事你有主意了没有?要不要兄弟我帮你一把?”
“不必了,”齐雁锦将赵之琦胡乱塞进马车,随后站在车下淡淡道,“我已经收网了。”
天地间呼啸的北风里,谁都没有听清他这一句话。
第五十四章 柳下惠
夜半三更,朱蕴娆躺在床上干瞪着眼,没料到那一杯香喷喷的伊斯兰酒,竟然真的有那么提神。
身旁的齐雁锦抱着她睡得很沉,她不敢随便翻身,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他怀里,被那一股好闻的苍术香笼罩着,在黑暗中眸如明星地凝视着齐雁锦,心跳得很快。
奇怪呀,明明他也喝了那种酒,怎么就能睡那么香呢?
朱蕴娆热烘烘地紧贴着齐雁锦,感觉到他的手正稳稳搭在自己的腰上,不觉嘟起小嘴,渐渐开始不安分起来。
她先是小心地翻了几次身,随后小手便悄悄地往齐雁锦身上爬,隔着中衣从他肩头一路往下摸,最后缓缓落在他瘦窄却挺拔有力的腰上。
唔……这个臭道士,摸起来膘不肥、体不壮,每次抱着她却跟拎小鸡似的,怎么能那么有劲儿呢?
就在她心跳加速、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悠悠的叹息忽然飘进朱蕴娆的耳朵里。齐雁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闹醒了,一双凤眼正懒洋洋地斜睨着她,嗓音沙哑地抱怨:“娆娆,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啊,你醒了?”朱蕴娆睁大眼,做贼心虚地缩回手,同时心里却泛起一阵酥痒,红着脸冲他撒娇,“我睡不着……”
“睡不着就陪我说说话,”齐雁锦揉了揉朱蕴娆浓密的长发,揽着她的腰翻身仰躺,让她趴伏在自己身上,“说,白天你当着别人的面,叫我什么呢……”
“哎呀,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