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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孩子,把事情看得无比郑重崇高,语气极其坚定,眼神警惕地盯着众人。
满厅的人,此刻完全没了气焰。想骂是骂不出口了,想打?还真不敢打。
老太爷在风劲节面前敢打,在郑经面前敢打,一来是笃定了卢东篱不敢反抗,二来,他是个老人,又是卢东篱地亲人长辈,这些江湖英雄既然是卢东篱请来的,当然也不好冒犯他。他这里倚老卖老,自然敢胡作非为。
但是,苏婉贞和卢英拦着,就完全不同了。
虽说书香世家,礼仪尊卑分得很清,也绝没有老太爷打侄孙媳妇地道理。男女有别已是一条大忌,更何况,人家明摆着病体支离,就剩一口气了,谁敢去打,谁有脸去打?就算是虚伪,大家也是读圣贤书的,当着外人地面,这个脸皮,实在也撕不下来。
卢英也是一样。他要再大几岁,长到个十五六,像半个成人了,长辈们自然好教训。如今他却连八岁也没满,就是个小孩儿,大家又如何真同他去计较。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对妇孺逼住,怔怔呆立,只觉得今日真是丢尽了诗书人家地脸。
卢家的人僵在那里,郑经看得是眼睛发直,半晌才轻轻道:“服了,俺服了。这位卢夫人真是,真是……”他真是了半日,也没真出个下文来。傻愣愣转头冲着含笑望着这一番变故地风劲节道:“曲公子,这招真是太妙了。这卢家的家事,咱们都不好插手,也只有卢夫人出面,最合适了。”
“不是我请的。”风劲节淡淡道:“卢夫人早料到如今的局面,我去的时候,她早做好了准备,就连那两根棍子,都是让小公子先头就去了柴房找来的。”
郑经瞠目结舌,转首再去看那弱不禁风的苏婉贞,只觉这个病弱而憔悴的女子,死死护在丈夫身前的样子,竟是比生平所见的所有巾帼英雄,江湖女侠,还要光芒夺目。
耳
风劲节轻轻叹息:“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而郑经只是愣愣点头,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直扶着苏婉贞的卢东篱,才最清楚。妻子地身体虚弱到什么程度,只有他才最明白。这个病骨支离的女子,要一直坚持着站在他身前,是多么艰难。只有他最了解,同样出身于书香世家,受到长幼尊卑规范教导,又素来极重视亲人地苏婉贞,要这样挺身直斥长辈之非。以一个柔弱女子的肩膀对抗整个家族,是怎样的不可思议。
然而。一切一切,苏婉贞为他做来,如此自然而然。
他不愿她如此,他不愿自己带来的风风雨雨,有一丝一滴,打在她的身上。可是……他始终却还是做不到。
她这一生。他从未真正保护过她,只有她。一直一直,在以她的方式守护着他。
他是那样轻柔小心地扶着苏婉贞。珍惜在意。如对待易碎的珠宝。此刻满厅是人,所有地目光都聚集在他们夫妻身上。他却无心去看去理会,只是轻轻唤:“婉贞,婉贞!”
那么轻,那么微,那样低沉的声音,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来,多少痛惜,多少歉疚,多少爱护,多少关怀。
苏婉贞身体虽柔弱,性子极坚韧,她努力不让自己病弱地身体倒下,她努力不让自己无力的双手颤抖,她努力不让自己在那一重重家法族规前退缩回避,然而,她听不得夫君那一声声低柔的呼唤,她当不得丈夫,那微微颤抖的手中传来的温暖。
手中一软,木棒落地,她终于放弃最后一丝坚持,向后倒在她的良人怀中。下一刻,那一双臂膀收紧,无所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紧抱她。
她在他怀中落泪,无声哭泣。
她想要帮他,想要护他,却终还是坚持不下来。
她知他伤痛,知他苦楚,却终究不能解他心结。
她的丈夫,总觉得是自己负了人,总喜欢把所有地责任系在自己身上,总认为,是他对不起她,却总是不记得,能够嫁他为妻,能够凝望他,能够守候他,能够在千万里外一直一直等着他,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让自己地病弱表现得这么明显,却终究做不到,终究叫他伤心了。
她只是想要坚强一回,想要试着保护他。
他不能忤逆不孝,那这个罪名就由她来担。他总是觉得对亲人有愧,那恶人恶事,恶形恶状,就由她来做。只要他好,那贤良孝义地名声抛却了,她又有什么可惜。
她的丈夫,守护着家国百姓,守护着天地大义,她帮不上他,她只是想要守护他一回,却还是做得不够好。
她莫名地泪湿了他地衣襟,低低地哽咽着。
小小的卢英,原本似头小豹子,怒视着所有人,这时听得娘哭,回头一看,吓得棒子也丢了,张开手扑过来,抱着娘亲的脚,惊慌地喊:“娘,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娘,别哭,别难受,儿会争气,儿读书上进,将来出息了,谁也不能让你伤心。”
小小的孩子惊慌地叫着,听不到爹娘应声,越发着急起来了。这一急便也哭出声来:“娘,爹回家了,为什么你要哭,娘,不要哭,儿听话,儿争气,儿在保护爹,儿没有犯错啊……”
弱女的悲泣和小孩的哭声响在一起,满厅瑟然。
卢家众人终于有人因为羞愧而慢慢低头,终于有人脸上现出羞耻难当之色。
是非黑白,谁又真的分不清。只是事到临头,想起自家生死荣辱,便个个慌了神,人人都只会把责任推卸,把愤怒向别人倾倒。如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相拥在一起,妻儿泪落,大家都是骨肉至亲,一时间也就再说不出那诛心之言。
风劲节看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慢走到厅当中,目光淡淡一扫众人:“罢了,事到如今,谁还想再追究谁对谁错,谁有责任。”
没有人敢答他的话,连老太爷这时也只是沮丧地找个位子慢慢坐下来。
“好,既然没有人再浪费时间说这些无聊的事,那我们就入正题吧。大家是打算留下来,还是跟我们去逃亡?”风劲节话中带点冷笑:“先说明白,只要一逃,就是朝廷叛逆,而这一路上,也是出生入路,苦楚不堪,最后的结局我也不敢保证。”
卢东篱抬头看他一眼,却没说话。虽说对风劲节这番话暗怀的机心,他心里明镜一般,却并无半点责怪他的意思。风劲节是他朋友,但他不会因此便硬将自己家人宗族的责任架到他的肩膀上。
其实用不着风劲节后面加那段话,卢氏众人的脸都是惨白的。谁不明白,逃亡的日子有多苦啊,谁又乐意放弃眼前的自在安逸去过那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
只是不走,难道等死?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呢?不知道把卢东篱从族谱除名,上折子向皇帝请罪,会不会有机会减罪……
一瞬间,好多人都在转着同样的念头。
风劲节岂会看不出他们心中所想,只适时冷笑一声,语带讥诮,说出一番话来。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二十章 … 蠢蠢欲动
风劲节眼睛一扫卢家众人,冷笑:“你们就别打无用的老实告诉你们吧,事情闹到这种地步,皇帝就算再恨再气,也还是不会公开此事的。表面上,卢东篱仍旧会是国家推崇的英雄忠良,你们也依然可以受到礼遇。皇帝就是想杀人,也要顾及着颜面,顾及着民心军心,是不会明着来的。如果你们不想逃亡,最好的方法就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说是被强盗打劫了,那群江湖匪寇和宫中来的使者发生冲突,死伤了许多人,不过他们也敬重忠良,看到卢夫人病重,宫中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就强行带卢夫人去求医,为了不让卢夫人有牵挂,也带走了卢小公子。还有,千万要记得涕泪交流地求官家替你们救回他们母子就是。”
卢家众人大多还傻愣愣没反应过来,风劲节叹口气又解释道:“就算皇帝明知这是谎话,他能怎么样呢?他没有证据,不能公诸天下说卢东篱没有死,你们是大忠良大清官的家人,他怎么能把你们杀了?至于说利用你们威逼胁迫卢东篱现身,在他知道卢东篱回来,且只带走了妻儿,却扔下你们不顾后,他还会觉得你们在卢东篱心里能有多少份量。”
风劲节再冷笑一声:“老实告诉你们,别说现在卢东篱生还的消息天下人不知道,就算有朝一日,公诸于众,最多朝堂仕林中,有些议论。说他不是纯臣,事君不忠。抗旨偷生,但在民间在军中,肯定一片欢声。别忘了,如今赵国有多少武将是出身定远关,更别忘了,卢东篱在民间的地位,在百姓心中地份量。是皇帝,是朝廷他们自己一力造成的。所以。他们也作茧自缚,既然不能承认是他们自己陷害逼迫卢东篱,那就只能接受百姓们地呼声,继续善待你们卢氏宗族。所以,明着的满门灾劫,你们不需要害怕。只要防着暗中的杀戮罢了。比如……”
他看看神色刚刚略安,又立刻忐忑起来的一众人:“比如。皇帝也学我们,半夜派来一群高手。把你们满门杀光。然后公告天下,说你们被江湖恶匪所伤。他又出了气,泄了愤,也不用负任何责任,不用担心有任何非议。”
这一番话说得卢家上下,人人又面白如纸,只有卢东篱略有不赞同地摇摇头。
风劲节也不好把他的家人吓得太厉害,哈哈一笑复道:“不过,这也有办法解决。你们只需一边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哭着喊着让朝廷帮你们救回卢夫人母子,一边写信,让你们卢家那些在各地作官,手里有实权的子弟们,赶紧用各种理由辞官放权。然后把家中的英才子弟,都放出去,在赵国地各地游学,增长见闻。这样,卢氏一族一来以放权的形式,向朝廷表态,让皇帝明白,你们是恭顺地臣民,不会跟他做对。一方面,让家人四散各处,想要把你们一网打尽便不容易。皇帝要杀你们不是难事,但如果分散在天下各处几十上百个地方的卢氏族人都纷纷被害,天下人岂有不动疑心的。只为了泄愤,便要花那么大的精力,招惹那么多非议,想来皇帝也不会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所以……”
他漠然望着众人:“做决定吧。你们是走,还是留?”
决定很难下。卢家核心人物在一起从早上一直商量到晚上,然而,最后的结局并没有出乎风劲节地预料。
卢家的决定是把事情地真相局限在核心的几个人之中,各枝各房子弟上百,绝不泄露半句。卢家会咬紧牙根,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硬着头皮,继续做他们地忠良家人,受百姓敬重和国家供养。而同时接受风劲节地建议,交出权柄,分散家人,务必把风险降到最低。
在卢家做出决定后,风劲节这一行人就再没有任何耽搁,当晚就离开了卢家镇。
走出卢家大门的时候,卢东篱一家三口,回头在大门前跪倒拜了三拜,卢东篱地神色极是黯然。他到底还是忘不了因他而死的家人至亲,始终觉得家人受的苦是他的责任,至于家人这些年因为他而享受的荣华富贵,他一时却是想不起来的。
整个卢家只有卢明仪一个人送出来了,沉默着看他行过大礼,深深地感到这个家族中最出色的子弟要永远地离去了,心中终究觉得悲伤,低声道:“东篱,保重。”
卢东篱低头应了一声,方道:“叔父,一定要尽快让东觉辞官游学,自保为重。”
卢明仪点点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苍天寨的弟子,抬了一杆软桥过来,卢东篱扶了苏婉贞上轿,复又有弟子牵马而来,卢东篱抱了孩子,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