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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史僵了半日,只得低头道:“臣只是听市井闲言……”
燕凛微微一笑:“李大人就凭着市井闲言……”他慢慢地晃晃手里的奏折:“就以如此尖酸措词,欲将功臣治罪……”
他笑容可掬地望着额上冒汗的李御史:“果然啊,这年头,坐着什么也不干,指手划脚鸡蛋里挑骨头,找别人的罪名是最容易的了……”
李御史脸色苍白,叩首道:“御史可闻风言事……”
“闻风可言事,由朝廷去调查!而不是闻风就不管真相,不问是非,如恶狗一般到处咬人。”
燕凛神色一凛,把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拍:“回乡去闭门好好读几年书,学学做人地道理,弄明白御史到底是干什么的,再想着当官的事吧。”
他神色凛然如冰雪,语气肃杀似寒刃,那李御史竟是不敢再说一字,苍白着脸,颤抖着磕了个头,就退出了御书房。
不久,外头就传来扑通一声响,之后是几个太监慢吞吞有气无力地喊声。
“李大人,李大人,你没事吧!”
喊得悠悠然,不见一丝关切,也没听见什么急切奔走的脚步声。史靖园不觉低笑,这宫里皇帝身旁得用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通透。
燕凛也觉出气地笑笑,回首问史靖园:“靖园,你看我这样处置如何?”
史靖园微笑:“我原以为皇上一看这折子就要暴跳如雷,立刻把那个糊涂御史抓来砍头。”
燕凛似笑非笑瞪他一眼:“你啊……不用转着弯的提醒我了。放心,容相固然是我心中至重之人,可做事的分寸轻重,我还是不会忘地。我要真那样肆意而为,不但负了容相教导苦心,也替他结仇竖敌了。”
史靖园笑笑指指案上奏折:“事情要不要查?”
燕凛眼神微冷,看了奏折,迟疑了一会,终于道:“罢了,难得糊涂。这一次,不过是有人推一个笨蛋出来试探风声,我这样也算表明态度了,他们都是聪明人,以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史靖园点点头,又笑道:“看起来。当初陛下封赏之时,满朝皆无异议,只是大家都有些措手之及,且容相多年积威,一时间没有人敢说二话,但时间一长,皇上你一直这样……免不了有人误解,就蠢蠢欲动了……”
燕凛沉默不语。
公开容谦的事之后,他固然一方面厚赏重封。但除了几次走形式地宫宴,他私底下就再没见过容谦。
这样地刻意回避,是因为关于容谦在小村为青姑所救的一切资料,给了他极大的刺激。
那个很长时间,卧床不起,连吃饭喝水,都要人喂的重伤之人。
那个一直驻着拐杖,走几步都要喘气的残疾之人。
无论如何。燕凛无法把那密报上的
他心中的容谦联系在一起。
但他知道,容谦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如今,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下人,传进宫里地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容谦穿的衣服,总比旁人要多一些厚一些。容谦在晚上,多吹了一点风,青姑就要担心,就要提醒。有时夜深时。卧房里,偶尔会传出几声,带点压抑的咳嗽。一遇上阴雨天气。青姑就会忧形于色,整天陪在容谦左右。
这些迹象,或许不算太明显,但已足够让燕凛知道,容谦的身体。其实到现在也还是很有问题。
可是,燕凛只是下旨把宫中的良药流水价往容谦府里送,却不敢召容谦进宫来见。也没有勇气出宫去寻找容谦。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两年多的苦难,两年多的伤痛,两年多的折磨。那人所受地一切,都是他的任性所致,他不知道自己,还怎样能去和那人毫无芥蒂地相处?
只是这般欲进还退,犹疑不定,惊痛愧悔,痛楚难当,让他夜夜不能安枕,日日不能宁神,半个月下来,他人熬瘦了一圈。
这本是他内心之苦,却让朝臣们有了别的猜测。
容谦名望虽大,到底已去职将近三年。朝中权力分配早已重组完成,就算还有不少人感念容谦,但终归是有很多人不希望他回来,害怕他回来的。就算是容谦辞了正式的相职,可还是有人担心他会重新回到政事堂,动摇自己如今的权柄。
开始事出突然,大家摸不准情况,还不敢说什么。现在过了半个月,看皇帝与容谦根本没怎么接近,皇帝自己的气色也不好,就不免有些以己度人,猜测着,就算是皇帝也未必喜欢容谦这种威望功劳过大的人回来吧?只是面子上又不好不接受,心里怕也为这事发愁呢吧?
所以,他们才推个人出来,试探一下。
其实谁也不指望真能一本折子参倒容谦,不过是看着燕凛地态度而已。如果皇帝的表现稍稍软化,那其后堆山填海的折子,各种各样诡异地罪名,自是会接着层出不穷地冒出来“替君分忧”的。
不一定要把容谦问罪,只要搞臭他,就能绝了他以后再出来问政的可能。
这种把戏,燕凛自是一眼就看穿了,心中也不是不愤怒的。只是,权力如此诱人,就是他自己也看不穿,又何必苛求他人。
朝臣之间的倾轧争斗,不但是任何时候都免不了,而且从某个角度说,也可以说是很有必要地。就看皇帝如何把握这个度来加以掌控罢了。
真要彻查下去,触动不少人,也会激怒许多仍感念容谦的重臣,闹出风波事端来,没准有一批人的官帽子要落地。眼前这个局面,乱不得,国家正要对外用兵,内部还宜稳定为主。
因此,燕凛强压怒气,只闲闲处置了摆在明面上地御史,也就罢手了。只是这时听史靖园一句话就直指问题的症结,还是不免苦笑。
沉默了一下,燕凛才道:“罢了,我们去看看容相吧。”
虽说是新封了一等护国公,但不知是否多年的习惯使然,除了在正式场合称呼必须合乎规制,平时在私下里,燕凛,史靖园,封长清,安无忌这些人,还是很自然地用“容相”二字来称呼容谦,而不是用那个劳什子的“容国公”。
“不用摆天子仪杖,也用不着太正式,还是便装去,这样不会扰民。但是让宫内记档,正式行文留档,批令大队侍卫明暗护卫……”燕凛慢慢地说。
史靖园微笑点头。这等于是半公开的皇帝出行了,也算是直接给朝廷臣子们一个信息。皇帝仍然非常非常看重容谦,这些小人行径,还是适可而止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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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谦虽说不问朝政,只担个闲爵,但耳目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封长清是大内侍卫统领,只要有心,宫中什么事瞒得过他。安无忌又是个专门探听机密的密探头儿。所以李御史上本弹劾容谦的事,他可是一得着消息,赶紧就来报信了。
容谦的反应却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是悠然微笑:“太好了,我正盼着这事呢。”
安无忌只觉不可思议:“容相,你就这么喜欢有人攻击你?”
“我本以为皇上最多封我一个一等侯,谁知居然是一等公。我不但可以有广大的封地,可以收税,征集私兵,建立宗庙,形同一个小公国,如此之厚赐过于惊人,朝中却无一异议。皇上现在一心补偿我,固然高兴。但他毕竟是个成熟有为的帝王,待得这份回报我的热情渐渐消失了,再回首想想这件事,只怕心里未必是全然的快活。”
容谦闲闲道:“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参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皇上会知道,朝臣也不是铁板一块铁了心全都支持我,朝中也一样有人看我不顺眼。皇上自己也能在处置弹劾之人,反驳参我的折子时,从中得到正在尽力保护我的满足感,真是一举数得之事。”
他悠悠地说着,态度极是安然。
“此人此刻参我,必不能成,却能去了皇上数年之后,可能会萌生的心病,我感谢他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安无忌听得叹气:“既然你到了这份上,还再担心遭忌,当初又为什么要接受封爵?”
容谦苦笑:“你以为我想接受啊。可是,我要是推辞,万一别人以为我是在玩三辞三让的虚伪把戏,最后弄得天子连连下旨,百官齐来相劝,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可真就谁也下不了台了。更何况……”
他微微叹息一声:“皇上这般待我,本就是一片拳拳之心,希望用他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来补偿对我的伤害。我若拒绝,不免伤了他的心。想来想去,也只好接受了。这样他也能快活一些,至少会觉得欠我的少一些。反正……”他笑了笑,随意一摊手:
“我不会离京。那封地再好,我也不会去经营。今生今世,我也不会娶妻,不会生子。身死国除,一切特权荣耀,自我一世而绝。这样的话,将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猜忌变故了。”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一百五十章 … 登门拜访
无忌听容谦连几十年后的事情都算得这样清楚,真是“唉,我觉得我就是整天在阴谋里打滚的人了。可听听你们这些权高位重的人行事,还是觉得头晕。你居然可以一边深惜他的拳拳心意,一边却又时刻防着猜忌怀疑……”
“他是皇帝,他有他的责任,防止任何可以动摇王权的人出现,是他的本份,但这未必代表他对我的心意不诚。”
容谦摇摇头:“人的心意,感觉,想法,都会随着时间变化,也许十年二十年后,当年的热情淡了,人更加成熟了,他对我的心病,会慢慢地彰显出来,但就算有心结,有芥蒂,也不代表他一定会对付我。我现在未雨绸缪,只是不想他将来矛盾痛苦为难。就象他刻意用手段控制外戚权力,也未必就是想要如何对付外戚了,只是不希望将来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仅此而已。”
安无忌重重叹气,抚额苦笑:“可是,明明这样疼爱他,也知道他是真心尊敬爱护你,但是,你要处处小心,不肯让他为难,他也要时时在意,即要报答你,补偿你,又还要略略防着你,你们……你们这样就不累吗!”
“我小心,是不愿他烦恼,他适当防范我,是为着我能更自在一些,就算用了手段心机,到底还是一片好意。”容谦平静道:“人与人之间,是需要用些心来相处,费些心来经营的。其实这都是人之常情。只因为他是皇帝,你反倒对他苛刻了。我倒是问问你,这些年来,我善待包括你在内地所有属下,固然是因为关切爱护,难道就没有一点收揽人心的意思吗?而你们这些属下,对我尊敬关怀,处处照料,固然是一片忠诚。但难道就完全没有一丝示好表忠,给我留好印象的想法吗?”
安无忌干笑两声,又乱咳了几声。
容谦带笑看着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就算是真心相待之人,也未必不能偶尔有一点小小的心机想法,看事看人,要求不要太高,心情会快活许多。”
安无忌苦笑着作了一个揖:“行了行了。俺认输了,容相你就不用再继续教训我了。”
容谦看他这怠懒样子,也觉好笑:“对了,我既然已经公开站到明处了,以后你就不用再替我暗中探听宫中隐秘了。这种事做久了,总难免有风声露出去,他知道了,也不好。就算他不知道。我们这种做法,也太不尊重他了。我现在就担个闲爵,万事不管。真要是关乎国运的大事,我想,他私下还是会主动同我说说的。”
“好好好,以后再有人告你的黑状,我不来通风报信就是。”安无忌耸耸肩:“不过。我倒真有些好奇,这回他怎么处置那个李御史。”
“还能怎么处置,不过就是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