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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越说越是慌乱:“太上皇的喊叫很混乱,可是神志却并不象疯狂,只是不管我们怎么解说,他都不信方侯没有死,他一直说,他害死了方侯,他……他不断挣扎着要去撞墙撞柱子,现在还打碎了宫里摆放的花瓶,拿着碎瓷片就要割脉割脖子……奴才们六七个人,还是几乎拦不住……”
他抬起头,想乞问这楚国事实上的第一人,他们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眼前却只有一片空寂。
方轻尘,早已踪迹渺然。
听到太监说楚若鸿在呼唤自己,方轻尘便再没听下去,直接一掠而起,奔甘宁殿而去。
几重宫院,转瞬即至,甘宁宫外,人迹渺渺。
这被尊崇,却也同样被幽禁的太上皇居处,从来就是皇宫中最冷清的所在。
甘宁宫内,自成一个世界。太医驻守,宫人轮值。而这甘宁宫外,无论是巡逻的侍卫,还是来往地宫人,从来都只是远远地避着那寂寞的宫墙行走。
没有一个外人听到了甘宁宫内的异声,除了方轻尘。
他武功通玄他耳力远胜常人,因此遥遥尚在甘泉宫外,他就已经可以将那嘶哑凄惨尖利到极点的声音,听得清晰。
“放开朕!你们放开朕!我要去找轻尘。”
方轻尘真气一滞。如受重击,竟是提不住气,飞掠中直接从空中跌落下来,脸色一片苍白。
那疯狂而凄厉的声音,沙哑生涩,几不成声。然而,方轻尘太过熟悉这个声音,因此。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那变了调的,尖锐到刺耳的声音,其实是属于谁。
方轻尘定定地看看前方的宫门,闭上眼,静静听着那个声音在门的另一侧,疯狂呼号。
“放开朕!全都给朕滚开!你们逼我害死了轻尘,现在又把他藏起来。不让我去找他?全滚开!只有轻尘才会在乎我,关心我,朕不用你们装出这假惺惺地样子来……放开朕……朕……朕要将你们满……满门抄斩……放开朕……”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多少年来,一直印在心头。只要听一个音节,半个词,他便可以知道,是那个人。在呼唤他。
那声音却又如此陌生,那么多年相守相伴,他却何曾听过他这般哀恐震怖。凄厉惨号。
只有那一日……只有他摘出自己那一颗心的时候,他曾经听得那人呼号如狂。然而,却只一瞬。
只有一瞬,那颗离开了胸膛的心,便在他自己的手上,停止了跳动。他魂归小楼,从不曾再回头查看过小楼中记录的那一幕绝望的毁灭,从来不曾再去听过,电脑之中,那无尽的呼唤。
只是到了现在,他才完整地听到他的哀号和悲鸣,他地绝望和恐慌,他的无助和悔恨。
方轻尘徐徐睁眼,目光中,竟是一片平静。
他一步步向前行去,不急不缓,不停步,也不犹疑。
“为什么你们要拦着我?你们骗朕!骗朕!轻尘死了,他死了!他把他的心给了我,我却害死了他,我要去找轻尘,我要和轻尘在一起,不要拦着我,我求求你们,不要拦着我……”
由愤怒,到疯狂,转至哀求。那人要的,不过是一个死亡,一个解脱,一次追寻,一个渺茫地,可以相聚的希望。
是谁负了谁,是谁害了谁?
是楚若鸿的软弱多疑给了方轻尘最后一击,还是方轻尘的冷漠绝情,毁了楚若鸿的一切。
方轻尘面容沉静,只如止水。他走进宫门,他看着御园里,那一片混乱狼藉。
那人地发已乱,衣已散。身上猩红点点,额上被乱发遮掩间,隐约是血迹斑斑。他双手死死抓着锐利的瓷片,一滴又一滴的鲜血,滑落出双手指缝之间。
年迈地太医,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六七个宫人,拼了死力,抱腿的抱腿,抓手的抓手,按肩的按肩,搂腰的搂腰。这么多人合力,竟然还是无法阻止那个人疯狂地挣扎。三个太监拼了命掰他地手指,却硬是夺不下他自伤的瓷片。
几个人就这么纠缠成一团,挣动翻滚,搅得烟尘滚滚,鲜血淋漓。
“太上皇啊,您松手,您先松松手吧!这先先后后的事儿,奴才们慢慢讲给您听啊,奴才们都讲给您听!”
“太上皇啊,方侯真没死,他没死,当初死地是个替身。您先松手,容奴才服侍您更衣治伤,好去叫方侯来见您啊……”
没有人注意到方轻尘的到来,而方轻尘也没有立刻冲上来,解救那个想要为他自尽的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片混乱,看着那个披头散发鲜血满身的少年,不断挣扎着想要毁灭自己的生命。
楚若鸿醒来了。即使他的神智感知,似乎还停留在许多年前,那个溅血的宫殿之上,他到底还是从疯狂混沌之中,醒过来了。
这世事是否真的总是这样传奇可笑,那么多的灵丹妙药,那么多的心血努力,经年累月,全无半点用处。而这疯狂痴呆。失忆迷茫,原来需要的却只是简简单单地当头一棒,就可以治愈他,让他醒来。
方轻尘有些奇特地一笑,不知是否是在自嘲,那笑意,竟是冰冷如霜。
他淡淡道:“放开他吧。”
这一声,语气极平淡,可是混乱之间。一众太监宫女,却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声音虽淡然,却似乎含着不可违逆的力量,大家甚至没弄明白是谁发的令,就如着了魔一般,同时放开了手。
楚若鸿一得自由,手上的瓷片。便重重向脖子上抹了过去。
而方轻尘却只是站在原处,轻轻唤了一声:“若鸿。”
这一声喊得其实极轻,既没有放声大呼,也不曾暗运内力。
然而,那疯狂的少年,听见了。
他已来不及收手,指间的力气却散了,瓷片。只是在他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少年的手,僵硬地停在脖颈上。他极慢,极慢地,几乎是僵硬地,转动着眼珠。
终于,他看到了方轻尘。
。便是是漫长得仿佛百年,死一般地肃静。
在这一片让人窒息地沉默中,少年极慢极慢地站稳。极慢极慢地垂下染血的手。披散的头发,刺目的血痕间,是他那幽幽深深,几乎不似活人的,鬼魂般的眼。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看着那个人。
然后,他轻轻唤:“轻尘!”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连他自己或许都听不清。
然而,所有人却又分分明明明,知道,他唤得是什么,叫的是谁人。
方轻尘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言,不动,毫无表情。
楚若鸿轻轻伸手向前,两三个人死命也掰不开地五指轻轻松开,染着他鲜血的瓷片落在松软的地面上,只有极轻极沉极闷的一声响。
血在他五指间滴下,他浑然不觉,他只是尽力伸长手臂,展开五指,极力地向前,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那个遥遥站在十余步之外的人。
然而,那人不动,不理,不上前,不回应。
“轻尘!”他再叫了一声,声音略略提高,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刚才七八个人都止不住他疯狂的挣扎,而现在,众人退开,他却似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连站立行走,都已是勉而为之。
他一路向前,一路踉跄,几番蹒跚,几番跌撞,滴了一路的鲜血。
他一路怔怔望着那个身影,唤着那千千万万遍从不曾停止地名字。
“轻尘!”他的声音渐渐清晰可辨。
“轻尘!”他的呼唤,由低弱而渐渐明晰。
他看不见脚下地土地,看不到自己滴落的鲜血,看不见满身的伤痕,看不见四周众人骇然的眼神。天上地下,苍宇红尘,他只见那人,衣白如雪,霜眸如雪,神容如雪,冷心如雪。
“轻尘!”一声声呼唤,没有应答,一次次向前,不见那人一动。他的声音渐渐凄厉而绝望。
他一步一步接近他,双手一起向他伸过来,眼睛里却分明有着三分希翼,七分恐惧。
他希翼地是什么?
可是那人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
可是那人微微一笑,化尽天下霜雪?
可是那人含笑开口,如多年前那般,再轻轻唤他一声,若鸿。
他恐惧的又是什么。可是如此容颜不过飞灰,如此血肉,只是烟尘。可是这活生生站在眼前地人,也不过是他那疯颠幻境中,另一场永不醒来的梦。
下一刻,他触到了他。
血肉的柔软,血肉的温柔,活生生真实的存在。
他呐呐地张张嘴,忽然间唤不出那个名字,他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让嘴角上挑,笑一笑,却发现,原来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再肯听从他的指挥。
他极慢极慢地靠近过去,极慢极慢地靠在那个胸膛上,闭上眼,微微侧头,去寻找那人左胸处生命的跃动。
在跳的,是他的心,还是他的。活着的,是方轻尘,还是楚若鸿?
他极慢极慢地张开手臂,猛然用尽全力抱紧那个躯体,然后,终于最后唤出那一声:“轻尘!”
这一声,用尽他全部的力量,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感知,全部的爱和恨喊出来,沉默的皇宫听到了,安静的花园听到了,无声地旁观者听到了,永恒的天地听到了……方轻尘……他听到了。
方轻尘也同样极缓慢地低下头,静静凝视着他,过了一会,才轻轻挣脱开被他抱住的一只手,极柔和地替他慢慢把散乱地头发理到身后。
他那伸长的五指,一次次穿过少年漆黑的发,看着那夹杂在其中的,一丝一丝的银白。
今年,这个在他怀中疯狂呼唤的少年,也才不过二十一二岁。
堪笑多情,白了少年头。
一点一点,他替他理顺长发。一点一点,他眼中冰霜渐渐溶去。
然后,他凝眸,打量着他。
已经年过弱冠了,可是,他的身量却还如十六七岁少年。再怎样锦衣玉食,灵药珍奇,也依然养护不住,也依然是身形憔悴不胜衣。
他本来是个俊俏的少年,可是,现在……他的脸色枯黄削瘦,眼窝深陷,少年风华,抵不过那支离倦态。不是下人服侍不尽心,只是这黄金的宫宇,粘不回那碎了满地的真心。
他的额上满是鲜血,有数处青肿,也不知道除了最初的不小心跌伤,还疯狂撞了几回头,又被下人们怎样拉扯阻拦的。他脖子上数道伤痕,血流不止,也不知在他到来之前,他已经用那粗糙的瓷片,疯狂地割了自己多少回。
他浑然不知,他只是怔怔望着方轻尘,只是一声声,喃喃地呼唤他的名字。
那个就算是疯狂,就算是痴迷,就算是遗忘一切,就算是脑子再不懂思考,只凭着本能,也永远铭记,永远呼唤的名字。
方轻尘轻轻掏出一条帕子,替他去擦拭脸上的鲜血尘土,一张手帕都染红了,也没能擦干净。方轻尘随手弃帕子,信手撕裂自己一截雪白的衣袖,重新替他擦,一点点拂去鲜血,一点点拭尽尘埃,一点点看着少年的容颜越发清晰,而方轻尘脸上的冰冷,终于一点点慢慢化作温柔。
四周的人怔怔地望着他,竟是谁也不记得,这个时候,应该去拿毛巾,打净水,取新衣,奉良药。
他与他之间,自成一个世界。没有人敢于打搅,没有人敢于惊扰,天地如此静寂,宫宇如此寂寞。万里红尘,只有一个刚刚从迷乱中回归的少年,怔怔地望着,他世间唯一的,最重要的那个人。
方轻尘拭了又拭,白衣染上泥尘,染上浓赤,然而,那么多鲜血和尘污,总是拭不完,擦不尽。
最终,他放弃地摇摇头,再一次看着楚若鸿的眉眼,眼神里,渐渐有了些悲和伤,眉宇间,慢慢升起没有人看得清的温柔与怅然。
然后,他微微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