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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劲节作为贵宾,坐在东阶之上,目光悠然扫过全场,心中唯有一叹。
燕凛一早就已经说过,今日这冠礼,只是家礼。不经内府,不知会礼部,更不通知朝臣。他只为一圆心中遗憾,留一世永远回忆的分别之礼,所以参与者,只应当是至亲之人。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为君主者,若要算算自己最亲近之人,只怕真个是寥寥无几了。
眼前这场冠礼。所有的参与者,也竟然只有封长清,史靖园,携子而来的乐昌,以及其他几名位份最高地嫔妃。以亲人的身份在旁观礼。而青姑和安无忌以及他风劲节,则是做为与主宾容谦关系最亲密之人到场。
除此之外,再无亲族,尊长,友朋共此一会。
说起来,这比起普通仕人子弟的冠礼,都要冷清和凄寂了许多。
其实,就是这寥寥数人之中。也不是人人都当在场。象那几位嫔妃能成为参予者,只怕更多的还是出于一种平衡,还是一种为了表达把她们当成一家人,绝不见外,而所必须给出的一种态度。否则地话,为什么几个宫女出身的贵人,同样是燕凛的姬妾,却没有资格参予其中呢。
明明是为了怀念保留心中最真最美的一点东西,可是在形式上,却终究不能摆脱所有的束缚。保不得那一份完全的单纯,依然还要有这许多的妥协与无奈。
身为君主,在荣耀与权威之外,凄凉无奈之处。却又有太多太多,这倒也真真怪不得小容放不下了。
想起十日之前,小容与自己的一番长谈,风劲节不觉又是一叹,心思纷纷乱乱。四周地乐声已是渐渐低了下来,幽慢如林中清烟。
燕凛常衣素服,黑发长而柔顺地散覆肩后,在王总管的陪伴下。徐步而来。
若是普通人的冠礼,自是要向四周宾客施礼的,只是,以燕凛的身份,纵然他愿意施礼,旁人也断不敢受。相反。随着他徐步而来。除西阶之上含笑凝望他的容谦之外,其他众人。无不纷纷站起,就连风劲节,考虑了一下,也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突出为好,也懒洋洋地随着众人站起了身来。
无论如何,身为帝王,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拥一个有象普通人那样的成年之礼。燕凛掩了心中隐约的黯然,微笑着对四周点点头,这才转首凝眸,去看容谦。
真说起来,皇子王孙行隆重冠礼者并不罕有,然而若是君主,纵然登基之时再年幼,也很少会有人去行冠礼。这其中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便是,加冠的正宾和赞者,都应当是很尊贵之人,还要接受受冠者地礼敬。可是,谁又敢说自己比皇帝更尊贵,谁又能坦然接受皇帝的尊礼呢?
所以,普通的士族男子,在成亲之前,一定会加冠,证明自己已然成人,有了成家立业的资格。而燕凛身为君主,却只好免了这场俗礼,而以雷霆手段,君王威仪,来向所有人证明他地成长,他的强大。
然而,在内心里,他最想要的,却是在容谦面前,证实他已然长大,证实他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分离,他有足够的坚强,对抗苦难,证实,他有足够的成熟和宽容,来让那个为他用尽一生心血的人,可以放心,放手,可以不再受他拘束牵绊,自由地活着。
容谦早已经通过封长清和史靖园,给朝中的大臣们放出过风声,说明自己冠礼之后不久,就会离开燕京。
容谦让能工司为他专制地那些方便行路的东西,没有交代要瞒他,他身为帝王,自然也就不会不知道。
他已不再祈愿,不再奢求,纵然身为帝王,他早就知道,容谦让工司为自己专制的东西,但既然他不肯主动对他说自己的打算,他也就绝不去逼问。
他只会等着,等着他最终来告诉他,他要走,也许,还有,他最后要走到哪里。
此时此刻,他早已经别无所愿,别无所求。
在内心里,他最盼望的,是让那个一生抚养他,一生教导他,所有的心愿,都只是盼着他好地人,能够亲眼见证他地成长,能够亲手确认他的成长,能够亲口承认他地成长。他只想要在众人面前,以一个学生,一个孩子的身份,向他如父如师如兄的人,施以礼敬,表以感激。不管身份,不问礼仪,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去做那很久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给他的容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得到的承认与回报。
哪怕,这样的承认与回报,容相其实并不需要,并不介意。但是,他想要这样做,他愿意这样做,如果不是因为礼法规则皆不允许,他甚至会希望,史书上都记下,他今日的礼仪,他今日对容相所有一切付出的承认、感激与铭谢,他会希望,千秋万世,燕国的后人,都会记得,他们的先祖曾经有幸,遇上过这样的人,曾经有勇气,敢于当众表达自己如此真挚的情怀。
他微笑着走向容谦,徐徐在西阶之下立定,举手加额,深深一礼。
双手合于额上,身子深深弯下。
这样极郑重,极尊敬的礼节,他以君主之身而对臣子行此礼,若按制而论,是极不妥的。四阶之上,其他观者自也多是微微动容,好在他们到底深知燕凛待容谦之心意,虽是略有些诧异,却也没有过于震惊。
倒是四周侍立的一众宫人,纵是平日里见多了燕凛对容谦的温柔爱护,无微不至,但久为人下之人,深知等级森严之别,乍见这等以君对臣的相敬之礼,多是震愕莫名。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的三名有司,手里托着三种冠物,以待礼成,此时受了震动,手上微颤,几乎没把东西给失手扔到地上。
对于这种小小的骚动,燕凛是听而不闻,他只是深深望着容谦。
容谦也是完完全全,恍若未觉,注目凝望着燕凛的端然之色,眉眼之中,皆是说不出的欣然。
燕凛一礼而毕,微微挺起腰,然后跪坐了下去。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三百六十五章 … 屈膝一拜
燕凛跪坐于宫殿中央。
本来,这时候,是该由赞者上前去替待冠者梳理长发的。但是既然没有人敢于大刺刺地站到燕凛面前去给他梳头,接受他的礼敬,这个活计,自然也就只能直接由容谦给兼任了。
一旁的内官捧了金盆上来,容谦轻轻净了手,立时又有内官捧上来最洁净的软布,供他擦拭。
容谦只得一只手,无论要洗手还是擦手,都不甚便利。在如此场合,又要保持着态度庄严肃穆,动作自然是极慢的。但是他神情宁静,目光平和,一举一动,竟是出奇地从容自若,众目所视,全无一丝一毫自惭羞怯之意。
燕凛也只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再看他仅余的那只手,目光也绝不回避,更无多余的愧痛伤苦。
容谦洗净了手,走近燕凛,旁边的王总管亲手捧了银梳过来。
容谦接了银梳,轻轻地,开始替燕凛梳理长发。
并不是象征性地随意梳两下算数,他是极认真,极认真地,一点一点,徐徐梳落。
那本来就已经被梳理得极其柔顺的长发,轻如无物地从银梳之间滑过,纯黑的发色,映着灿烂的银白,常常闪起一种奇异的光晕。
容谦知道,指下长发本来的颜色,也同这如意宝梳一样,早已是一片银白了。只是,他从来不曾看过,而燕凛也从来没有再提起过罢了。
然而。此时他的心间,竟仍然是一片宁静安详。便是发已全白又如何,看与不看,又怎样。他总会守着他,他总会看着他。
若干年后,燕凛也就可以再不需要掩饰,直接以本来的发色示人了。他地燕凛,本是这般俊郎出色的男儿。便是发已全苍,也一样是俊拔出众的好男子。又何需羞惭。何必遗憾。
梳过长发,容谦再接过王总管小心奉上的帛巾。替燕凛束发。虽然只得一只手,这事情他做来竟是极之灵巧,轻轻易易,便替燕凛端正了发髻。
燕凛低着头,由着他摆布,只是感觉到他的动作,不觉便微微而笑。因是头低垂着,谁也看不见这年少天子唇边那极欢喜悠然,甚至有些许得意的笑容。在这么庄严肃穆的时候。他居然说话了,虽然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但身旁的王总管靠得太近,总还是听得到地。
“容相,你悄悄练了多久?”
王总管手一颤。差点没把容谦刚放在金盘里的银梳给扔地上去。我地皇上,现在这场合。不适合开玩笑吧。
容谦地眉角微微一跳。
其实,他还确实是偷偷练习过的。可是,这还不是怕真到了场面上,一急就出错,一只手不听话,给这小子丢脸吗?有他这么胡闹地吗?这个时候,给我问这种问题。
他低头看似很专注地替燕凛确定发髻端正,借着这个姿式的掩饰,狠狠地瞪了这不听话的小子一眼:“你忘了,我的手一直就比你巧,当初在我府里,你连头发也束不起来的时候,是谁给你救苦救难的?”
他的声音,也同样低得只身旁之人可闻。
燕凛只是暗笑,王总管却脸色都发青了。我的天啊,二位祖宗,你们饶了我这个老人,没这么好的定力,让我好好撑过这一场吧。
高坐在阶上地风劲节耳目何其之灵,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只是不敢将笑意形之于色,不免忍笑忍到内伤,连忙喝了三四杯酒,让自己的嘴巴没空闲下来。
这时容谦也徐徐垂手,微笑着退开一步。
第一位捧盘有司,捧着缁布冠上前。
三加冠礼,首加缁布,这是最素朴平淡之物,本意为谕示莫忘先祖创业之艰的意思。
当然,君主冠礼的物件,本该有更多讲究,也远要比普通仕人地冠物更加华丽尊贵地。
只是,燕凛坚持这次行的是家礼,不是国礼,他要抛开君主地身份,只单纯以学生弟子的身份,接受容谦的加冠,所以使用的冠物,仍旧甚是寻常。
容谦取了缁布冠,目注燕凛,徐徐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四周的乐声,越发端庄凝肃,却依旧清幽柔和,容谦的声音,柔润清朗,配着四周雅乐响起,竟是让人心神为之一宁,心思为之肃然。
容谦用一只手替燕凛束冠,也没有依礼另换助手上前,而是亲自为燕凛系好了冠缨,动作虽略显缓慢些,但并无迟滞,也没有半点错误。
看着二人一立一跪坐,神色一庄严,一郑重,莫名地,每一个人的心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只觉目光都不忍从他们身上移开片刻。
容谦替燕凛打理妥当,也没有依礼郑重地回席,而是后退一步,目光自上而下,将燕凛打量一番,欣然一笑,给了燕凛一个肯定的眼神。
燕凛亦一笑立起,对容谦复施一礼,这才回了身,由王总管陪着,径自去殿阁之内换衣。
未几,他已换了与缁布冠相符的玄色端服出来,与众人相见。
因缁布冠是最简单朴素之冠,相配的服饰,也甚是简朴,不过是一套黑色的端正常服。
然而,以燕凛的帝王之尊,生平竟是少有着纯黑素服的机会,此时这一套简单的黑衣穿在身上,愈发衬得眉眼分明,少年的英气华彩,夺人心魂。衣冠越素,而英华愈浓,灿然如月,明亮照人。竟看得众人一时眼中异彩连连。
本来,按礼法,冠者换了衣冠,就该正式向东阶之上的父母行大礼相拜的。这是为了表明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也是同时表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孝敬父母了。若父母不在堂,也可以由族中位最尊的长辈代其受礼。
可是,燕凛自幼便没了父母,宗室王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