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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眼前时,燕凛依然是不知所以,痴颠如狂。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懂得抓着容谦痛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记得,自己会笑,自己懂得欢喜,才会有了一种,便是此刻立时死了,也再无遗憾的释然和幸福。
在容谦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留着容谦在宫中,不肯放他走。虽然从他的失眠症渐渐好转后,容谦便已不再需要夜夜与他共枕而眠了,但这次回来,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容谦又不得不整夜整夜陪着他。而他,就整夜不睡,只是抓着容谦的手,还是一次又一次查看容谦身上的其他伤残之处。
再过了好些日子,他才慢慢能在他身边睡了,却又一回回从梦中惊醒过来,复又死死拉着容谦的手,确认那确实存在,才能安下心来。
一次又一次,总是害怕一梦醒来,张开眼,一切又回到从前。
依然是残缺的手臂,依然是苦痛的身体,依然是他亲口下令造成的痛楚,依然是他任性胡为惹来后果。
幸好,幸好,一切美好都是真的,那些恐怖的噩梦,从来没有成真。幸好,幸好,容相以极大的包容和忍耐,接受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这么,这么……无比荒唐的胡闹。
容谦任由他纠缠,任由他骚扰,任由他一次次永无休止地提问:“你是真地好了吗?”然后一次次温和地回答,态度如最初时一样平静温柔。
再后来,从不信神信佛信命运的燕凛,悄悄地谢了天地,谢尽了心中所知道一切神佛。他甚至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对着苍穹大地。深深叩拜下去。这个有着绝对权力和尊贵的君王,以一种卑微的,感恩的姿态,将整个身体,深深向下伏拜。感激那冥冥中掌握一切的命运。
得以治愈的,其实不止是容谦的身体,还有他自己。
在他地心深处,一直有一个伤口,深不见底,痛不可当,一年又一年,流脓溃烂,惨不忍睹。
然而。为了不让容谦为他有更多的担心,所以他掩了心口,任它流脓,长蛆,夜夜悲鸣,不理不问不听不顾,只当作那里没有伤。
在那样漫长的折磨里,他看着容谦受尽痛不可当的苦。而比痛更痛的,却是他地无能为力。因为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时间一长,习惯了麻木了,便好似他的心中从未有过伤口一般。只有他知道,一直一直。有的,那伤口,一直一直在那里。
许多年前,从他决定了要伤害容谦之前,他便已先伤了自己。从他亲口下了命令要凌迟时,便已先凌迟了自己。这些年来,点点滴滴。那一处伤。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连他自己,都已不再指望有伤好之日。
他从来就知道,自己将永远不得解脱。除非是天降奇迹,容相好了,他才可能看到希望。而这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寄望的奇迹,竟然真的,发生在了眼前。
容谦回来了。伴着他的每一天,每一日,燕凛其实都有身在幻梦中的感觉。
日日夜夜,容谦大大方方地留在皇宫里陪着燕凛,既不规避旁人,也不遮掩自己现在这匪夷所思的身体恢复情况。
既然决定了要回来,他自也是不打算躲躲藏藏,一辈子让燕凛陪着他左支右绌,好像他和他之间,有什么是不可告人的行径,有什么是见不得光地勾当。
宫中人多嘴杂,认得他的人又多,事情早晚是不可能保密的。然而,容谦不让燕凛把自己恢复如初,悄然归来的消息正式宣布出来。
容谦其实是极不喜欢说谎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朋友,部属,熟人,就更不愿意虚言应对。只是,在他身上发生的奇迹如此震人心魄,就算看出容谦不想细说这些事,只怕仍会有人仗着彼此的熟悉,仗着旧日地情份,一次次来探他的口风,来打听究竟。
他没办法说得太清楚,也实在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向人解说什么,毕竟,不是人人都能似燕凛这样,全不介意那些含含糊糊的解释,由着他用一两句风公子的师门确有夺天地之造化的医术,就能糊弄过去的。而只要燕凛一天不正式宣布,朝中臣子,宫中后妃知道也只能当作不知道,也就不能来拜访看望他。
在他们的周围,总有皇宫里地宫女下人们,尤其是以前曾服侍过伤重的容谦的宫人们,用震惊,不解,迷茫,疑惑,甚至是看妖怪的眼神,悄悄打量着容谦。不管容谦走到哪里,总会有人躲得老远,死死地盯着他,就连封长清和史靖园,也免不了不时面露异色,神情古怪。
如果换了是燕凛,被下人如此窥看,只怕早就要翻脸杀人,杀鸡儆猴了。但容谦却更能体谅世人对不能理解之事的惊疑之心,对这一切都尽量忍耐包容。
容谦不介意,但燕凛却很介意。他不能忍受,以后无论容谦到哪里,都被人在人前用看怪物的眼光打量,在人后,用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看法来猜测议论。最初地激动刚刚过去,他便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是必须要有个交待,有个说明地。他的容相,绝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别地人,他的容相,应该可以光明正大行走在阳光下的任何地方。
这件事情当然是无法解释地。但是无法解释,却并难不倒燕凛这个皇帝。
民间朝中宫里,很快就开始流传一种奇怪的说法。
燕国是天命所选定要一统天下的强国,所有燕国重要的人物,也便都受着天上神灵的护持保佑。容国公因是燕国擎天之柱,为国操劳多年,以致病骨支离,得神佛佑护,病去伤消。复健如昔。
燕国上下,也是吉兆频出。什么什么河里有白龟浮出来,龟壳上带着天生而成的字迹,声明神灵要护佑燕国的良臣,什么什么惊雷之后。高山上忽然出现石碑,碑上刻着天书,写着上天要如何如何保护燕国的君臣……多少名山庙宇的高僧名道,也都先后声称得悉天机,神明出手救护治疗了燕国最大地功臣!
这种话,不管你信不信,你也是绝对没法否认的。整件事情,都已经给抬高到燕国是否受上天眷顾这种高度了,燕国之内。又有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跑出来跟皇帝叫板,说上天其实对燕国也并不怎么青睐?
而容谦如今的身体状况,又确实是让所有知道他曾经的伤势,曾经的残疾地人都不能不承认这是神迹的,因此,哪怕是敌国想要从这上面做文章,也是无隙可乘。
这么一来二去的。民间的情绪便空前高涨起来,关于神灵是如何钟意燕国,怎么打算保佑燕国统一天下,又是如何救治容谦的,种种故事都被人传得玄之又玄,就连最小的细节都说得有声有色。
皇宫里那些宫女太监们,再看到容谦。目光也已经渐渐变成尊敬羡慕向往这一类让人比较舒服的眼神了。
然而,天下人也许都可以不再多问,但燕凛,能不再多想吗?
面对恢复如初的容谦,他是所有人之中,唯一一个可以态度丝毫不改,亲密一如往昔。对容谦所说的话。完全不置疑地人。
然而,他不追问。是因为容谦既然不肯详说,那就一定是不能说。他不往深处去想去置疑,是因为,在那恍若幻梦的幸福里,他不敢想得太多,唯恐那真相触碰得太深了,一切便都转眼碎灭。
可是他本就聪明,身为燕国之主,这些年来更历练得城府越发深沉,思虑越发周密。就算感情上警示自己不要多想,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终究还是不自觉地去思考,去分析。
到底是什么样的医术,可以做到这一步。
他知道容谦无法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他也不能,但是,他可以编造一个解释,用手段逼着所有人不信也得信,就是心里不信,也再不敢有人去烦容谦。
可是,会不会,他所编造的,也许才是唯一真正的解释呢。
除了神迹,还有什么能解释眼前的奇迹呢?
可神迹又因何而出现?至少燕凛绝不会自恋到以为真是上天在眷顾燕国。
燕凛不信神佛,不信一切不可知的,人们在幻想中相信地力量。
燕国能有今天,不是因为他是天命之子,而是因为容谦的付出和他的努力。这其间有无数血泪,无数汗水,无数燕国臣民的付出和牺牲,就是没有任何神灵的影子。
燕凛不信神佛,因为史书昭昭,多少明君英主,一世英雄,最后却因为寄望长生,而做下无数昏庸之事,成为那些恶僧邪道们,欺骗哄瞒的笨蛋。
然而,容谦的归来,却推翻了他所知道地一切常识。
而且容谦回来后,又对他提出过一个有些奇特的要求。
不要再继续派人去探索万山,且由燕凛出面,和其他几个国君达成协议,与其不断用人命去搜索一个未知且可能有极大危险的世界,倒不如大家都各退一步,谁也不再探索下去,只派人牢牢把守。这样一来,虽然大家谁也没能得到好处,至少别的国家也同样拿不到好处。
其实,依目前在万山之外,派去探索小楼的几国军队所处的窘境来看,这也确实算是最好最理智的一种处理办法了。只是由容谦说出来,就很是奇怪了。
容谦自复现以来,从不主动过问国家地政务,若不是燕凛问他,同他讨论,他一向是不开口表示意见地。
何况,这番身体恢复如常地归来相会,其间欢喜快意远胜平时,怎么他竟还会分出心思来关心千万里外,一处山林里探索的小股军队呢?
燕凛接受了容谦地意见,亲自写了国书给其他几个君主,也派了史靖园去负责细节的谈判说服,和几个国家协同设防,大家彼此监视,又彼此合作,全力把万山封锁住。
然而,燕凛又怎能不因此记起,当初那位风公子自称他的师门不惧任何强权,就是十万大军压境,也包管有去无回……
当时史靖园曾负气说,除非你的师门,是传说中的小楼。
当年随口而出的一句气话,如今想来,竟似恰恰说中。
眼前,容谦的断臂重生,身体复原是神迹,远方的天崩地裂,万山崩毁也是神迹。
那个无数大军也有去无回的小楼,那个转眼间,让江河改道,令晴空大雨的小楼……
数百年时光,当时神迹,已成传说。现世之人,尽可以自以为是地不相信传说,只以为所谓神迹是个笑话。可事实就在眼前,纵然不肯相信,也不能再蒙了眼睛,当做不曾看见。
小楼,到底是什么所在?如果小楼就是风公子所谓的师门,那么,也许他真的就是风劲节死而复生,而那个同样死而复生的方轻尘……
只是,容相……你……你是谁,你来自何方?
那个自称与风公子师门极有渊源的你,你到底是……
燕凛从来以为,自己是与容相最亲近之人,然而,他竟从来不曾知道,原来,他对容谦,竟如此不了解。
不管是否愿意,他到底还是把许多事悄悄联系在一起,不经意地推想出匪夷所思的结果。
然后,他思考了很久,很久。
第六部 风云际会
第三百九十六章 … 羡则羡耳
夜色寂静空茫,天边明月共星光,为谁点灯长相候。
有人并肩坐在桥栏之上,极轻的谈话声,却衬得这个夜晚,越发地幽静起来。
“我以为你还在八百里外?”燕凛的声音里有些欢喜,也有些不解。他手上最近的一份情报,还说容谦在八百里外的腾城,怎么现在,人却到了眼前。
“忽然间有些想你,就赶回来看看你。”容谦的语气甚是轻淡。
前几天他还在腾城,正赶上城中庆典,锣鼓喧天,欢声笑语。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