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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说话间已经出了洛阳的城门。谢芳菲看着任之寒,依依不舍的情感蓦然涌现出来。这个时代,什么通讯工具都没有,说不定此地一别,永无相见之日了。她拍马上前,惆怅的说:“之寒,你这一走,虽然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们,我们说不定就再也不能见面了。隔着这么千山万水,哪里还有见面的机会。想起当初,我们好歹也是一路同甘苦,共患难过来的啊。你就这样走了,唉!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啊!”
任之寒震动了一下,重复道:“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芳菲,说的果然贴切。芳菲,将来你若是厌倦了这里的打打杀杀,明争暗斗,就来塞外的大草原吧。那里虽然艰苦,可是自由自在。极蓝的天,望不到边的碧绿的草原,遍地的牛羊马匹。还有淳朴的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会加倍的对你好。芳菲,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你就当我妹子,将来帮你找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比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强多了啊。”
谢芳菲听的悠然神往,羡慕的说:“啊,之寒,被你这样一说,我真的很动心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首民歌,说的就是塞外的生活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以前听到的时候,就很想去走一走,看一看,满心的渴望。现在听到你这样说,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你可要用好酒好菜招待我啊。我还要见一见你那个口里心里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呢,看一看是不是很漂亮啊。我这个人向来喜欢美女的。”
任之寒满口答应,然后说:“芳菲,若不是你的那些话,我一定还留在洛阳。你说我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如果继续执迷不悟,一切都完了。犹如当头棒喝,突然间使我清醒过来。洛阳,我来洛阳的这几年,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一个梦魇,埋在重重的轻烟湿雾里,一切都不甚清楚明晰。现在我终于决定回去了,就像守的云开见月明,拨开重重的烟雾,重见天日。我的心这么多年来,重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轻松自在过。塞外,那才是真正的任之寒。骑马射箭,弯弓射雕,还有茫茫的草原,现在想起来,就让我的血重新沸腾起来。芳菲,你还等什么呢,你既然喜欢塞外,就和我一起回去吧。这里的人和事已经伤透了你的心了。等到你重新想回来的时候,将来再回来。”
谢芳菲低头微笑,半晌,然后说:“之寒,每个人似乎都有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像你,你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就是赶紧回到你朝思梦想的故乡,不然就迟了,来不及了。而我,我谢芳菲也有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不论要做什么,却还不是和你一起去塞外。但是,之寒,说不定将来我真的会去塞外投靠你呢,真的说不定。世事变化的太快了,难以预料。”
任之寒笑一笑,点头说:“好,我等将来你来找我们。你一定要来啊。你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小心城门关了,进不了城。”
谢芳菲哽咽着点点头,微笑说:“恩,不会忘记的。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任之寒听了她这话,也惆怅起来,拍马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谢芳菲故意笑说:“你快去吧。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终于回去见心上人了,应该归心似箭才是啊。将来有心,说不定再次重逢呢。快去吧,小心迟了就来不及了哦。”任之寒不再说话,脚下一夹马腹,箭一般射了出去。
谢芳菲一直看着任之寒渐渐消失在远处,只剩下穿过的风。立在道口上,呆呆的望了许久。直到后面跟着的侍卫出声提醒,才跟着众人回城了。
陶弘景正在大厅等谢芳菲回来。谢芳菲走进来,喝了一杯茶,然后才问:“大师,我们明天就要回建康了,是走水路回去还是旱路回去?”
陶弘景说:“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我担心我们人还没有走出北魏的领地,元宏被杀的消息已经透露出来,路上恐怕不太平。本来就盗贼蜂起,如今更是乱上添乱了。所以我让拓拔桢派了一队精兵一路护送,直到雍州附近再沿汉水,然后取道长江回建康。”
谢芳菲点头表示知道,忍不住又问:“大使看拓拔桢真是要造反了吗?那北魏还有其他的什么人暗中不轨?”
陶弘景沉吟的说:“我冷眼看他近日兵马调动的十分勤,王府的守卫分外森严。纵然没有二心,亦不怀好意。芳菲,你跟北魏有什么关系。你都要离开了,还掺和进来干什么。这种事情,不关心也罢。反正是乱,我们走了,眼不见为净。”
谢芳菲赔笑着说:“我哪里有本事掺和呀。我只是想知道,这元宏一死,北魏究竟有多少人马不安好心罢了。比如说拓拔桢,还有他身边的那个人,曾经将我劫走的那个人,叫什么的,我一时忘记了,野心似乎也不小。所以才问一下。不知道这其中最大的一股势力又是谁。”
陶弘景叹气说:“最有势力的自然还是太子元恪。我曾经见过此人,还亲自向我求过丹药。安逸享乐,荒淫无度。和萧宝卷倒是有的一比。他是北魏名正言顺的太子,自然是由他来继承大统。”
谢芳菲心忖,那么秋开雨当初轻易放过拓拔桢,还故意做给刘彦奇看,一定有他的目的才是。想了半天,仍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二天陶弘景一行人离开洛阳的时候,其送行的排场可比王侯。前有开路军,后有护卫队,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站在路边上夹道相送,可谓深得人心。谢芳菲坐在马车里,偷偷往外面看,心里忍不住感叹。陶弘景此人,就是一个奇才。炼丹制药也罢了,还聚众收徒,创立“茅山宗”,成为一代宗师;本人工书善画,精通儒学,天文地理,历史医学无所不通,似乎南朝的精华全部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来了。这样一个“谪仙人”,整天做的事就是炼丹,炼长生久视的丹药,是不是也是因为乱世的关系呢。炼久了,受了影响,说不定将来真的成了世人眼里的神仙了。
第43
谢芳菲这次回去和来的时候简直有天壤之别。宝马香车,轻衣裘带,动辄有人服侍伺候。大队人马在前面开路,守卫森严。想起来洛阳的路上,吃尽了苦头,受尽了惊吓。带着昏迷不醒的秋开雨,那种惊惧担忧直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可是眨眼间,就这么眨眼间,恍如隔世。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不想也罢,不想也罢!
大队人马从洛阳出发,沿着谢芳菲来的路线一路南下,缓缓而行。这么一伙人马,男女老幼全部齐全,想要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还未走到南阳,元宏被刺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情况比谢芳菲想像中的还要慌乱糟糕。听说第二天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叛,虽然立即就被平定下来了。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种势头想必会一路延伸下去。北魏内部的社会经济问题本来就已经矛盾重重,元宏的死让这些潜藏的冰山全部浮出了水面。谢芳菲看着一路上的恐慌如瘟疫一样快速的流传开来。心里也在感叹,已经乱了几百年了,到底还要乱到什么时候呢,到底还要怎么样乱才是到头了呢。
路经新野的时候,谢芳菲想到那个老渔夫,看来他想回襄阳祭祖的愿望是很难实现了。等她看到整个村庄空无一人,只剩下断壁残垣,蛛丝瓦砾,遍地都是烈火烧过的痕迹,大吃一惊,惊声问旁边的侍卫:“为什么我们扎营的这个村庄一个人都没有呢?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侍卫头都没有抬,回答:“小姐,战争就在这附近打的,当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了。前面的林子里全部是累累的白骨,也没有人管呢。”
谢芳菲听的心情沉重,那么这整个村庄的人呢,都在战争中死了吗?那个淳朴勤劳的老渔民和他的家人也统统都在这场战役里死了吗?他曾经满脸希望的说“这仗真的能停啊,老汉还真的想带着家里的老伴和儿子媳妇回一趟襄阳的乡下看一看呢,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言犹在耳。人呢,就这样无辜的死了吗!所有的人就这样无辜的死了吗?天啊!这还是一个人住的村庄吗?荒芜破败,连动物的声音都听不见。风,就是晚上的风听在耳里也分外的凄凉悲惨。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谢芳菲坐在帐篷里,对着影沉沉的煤油灯,眼中真真切切的看见一团团鬼的影子,高的,矮的,远的,近的,全部枯瘦如柴,看不清楚真实的面目。隔着摇晃不定的烛火灯光,怯怯的不敢靠近。她向来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这些影子是她自己心中的影子在作怪,她所看见的全部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过了新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南齐了。北魏护送的精兵到这里全部都回去了。而南齐派来迎接的人竟然是吕僧珍。
谢芳菲看见吕僧珍,想起当日自己哭着求他放过秋开雨那一件事,不知道萧衍后来究竟是怎么惩罚他的。军令如山,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心里觉得愧疚,根本无颜见萧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吕僧珍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看见谢芳菲忍不住吃了一惊,立即反应过来,真心的笑说:“芳菲,原来你也和陶大师在一起啊。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呢,现在就放心了。”绝口不提秋开雨的事情。
谢芳菲听的他这话,似乎听到久违的关怀,见到久违的家人。心里自然而然的涌上一股热流,眼圈儿不由自主的红了,懦懦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挤出来的却是:“大人一切可安好?芳菲辜负了他的期待。请你转告大人,芳菲对不住他,实在没有脸面再去见他。”满脸的羞愧,是她自己为了秋开雨背叛了所有萧府中的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昔日的同僚呢。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的话向来都不会错。怨的了谁呢,全部是自己当初的选择。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这种循环轮回,现在不到自己不相信。
吕僧珍依旧笑着说:“芳菲,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提前示警,今天我们大家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就好了,总算是活下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说:“你们一路行来,一定累了吧。大人早就安排下住处了。”骑马在前面率领众人往雍州进发。
一路上全是战败的痕迹,到处是灾难,民生凋敝,惨不忍睹。连绵数十里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干枯黝黑的脸上全部都是死灰一般的颜色。不言不语,没有表情,眼睛木讷讷的半天才转动一下。春寒料峭,谢芳菲穿的是夹袄。可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件破旧肮脏的单衫。互相依靠着直接坐在泥泞的官道的两旁,后面是用几件衣服撑起来的简陋之极的小帐篷。阴沉沉的黑云一大片一大片的压在头顶上,又要下雨了。故园,房屋,粮食,赖以生存的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烧了,毁了,抢了,什么都没有了!坐在这里,只是绝望的在等死罢了。
谢芳菲震惊的看着道路两旁的老百姓,满心酸痛。她的认知里虽然一直都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无情,可是真正见到战败的惨景,仍然超出了想像,仍然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