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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合集)-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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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洙忙命人将这几日的节略拿来,果然有小小一行写着“枢密学士应崇优至渭州查验军粮仓储事宜,十日后复命”,夹在密密麻麻的文书里,竟没看到。
  魏妃侍立在旁,一直不敢多言,此时见阳洙气呼呼地将节略摔在地上,生怕父亲又做错事,惴惴上前问道:“是不是臣妾父亲疏忽……”
  “正常公务安排,不关魏王的事。”阳洙回头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朕平常对你又没有疾言厉色过,你为什么还总是唯唯诺诺的?若让有些人看见,又要教训朕不知道怜惜妻子了。以后你在朕面前,不要这个样子。”
  魏妃低眉顺目地答道:“臣妾服侍陛下,原本就该顺承圣意,小心谨慎的。”阳洙见她怯声怯气的样子,心中更加烦闷,又不想再多说,一甩袍袖,回自己的寝居处了。


  第十七章
  重熙十七年一月十六,元宵方过,皇帝便正式颁下旨意,整肃王军,准备誓师南征。
  十六当晚,四品以上文武众臣齐聚集英殿,听皇帝下任命诏书。
  其实各方职守、战略方针、补给计划等等,早已筹谋妥当。所谓的当众任命,不过只是一项仪式而已。
  应崇优身为掌诏命的枢密学士,诸项敕书都由他亲理,从渭州回来这几天,一直忙着此事,气儿也没时间多喘一口,总算梳理清楚了。此刻他跪坐在龙案之旁,阳洙每宣布一项,他就扶印颁发。
  平城朝廷的办公之地,是由原来的府侯政宫改制而来,各个殿面俱都不大,此时上百人列班于此,四周又陈设着熊熊火鼎,挤是挤了一些,但气氛极是热烈。
  “最高从事长官,陈天平!”
  阶下应诺一声,有人出班叩谢,等候前一个领命的人下来,再登上王阶受敕。此人是由青益侯所举荐,相貌虽然普通,但气质平和,行事素来有条有理,青益侯对他极是推崇,故而这次破格任命他为从事长官。
  从应崇优手中接过黄绢委状,陈天平躬身回到龙案正前方,再拜叩谢。
  阳洙略点一点头,便翻过文卷准备念下一个名字。就在大家的专注稍稍松散之时,陈天平突然将腰部一弓,竟从胸前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匕首,借着前窜之势,直直划向阳洙咽喉之处。
  皇帝正低着头,大臣们在阶下,护卫尚有五步之遥,只有应崇优及时反应,抓起一卷诏命文书迎刀锋一挡,虽稍稍阻了阻来势,但利刀很快便将整卷绢布及卷在其中的木轴切断,在空中斜挽过来,再次前刺。应崇优此时已趁着格挡之势,跃身挡在了阳洙身前,背部向后一撞,推着阳洙后滑数尺,同时单足将龙案踢向刺客。电光石火的刹那,陈天平心知追击不及,手腕一抖,匕首变成飞刀,啸若流星,直飞向前,同时已有数名侍卫赶到,几枪将他扎倒在地,阶下大臣们的惊呼声这才响起。
  由于应崇优挡在阳洙身前,飞刀疾驰而至,正街着他的咽喉,手中没有格档的兵器,更不能侧身露出阳洙来,应崇优只得僵住身体动也不动,脑中一片空白。利刀入骨之声随即响在耳边,尽管殿内一片呼喝嘈杂,这声音也依然清晰刺耳,仿若就响在自己的喉间一般。
  “陛下!陛下!”魏王等连滚带爬仓皇扑过来看视,一个个面色如土。
  “朕安好。”阳洙丢开手里抓着的一只羊头,曲起双臂抱住身前的应崇优,颤声道:“你怎么样?”
  应崇优回想着方才凶险一幕,犹是惊魂未定,若非阳洙随手从旁边抓了一个献祭用的羊头替他挡在喉前,只怕现在早已命入黄泉。
  “你手腕怎么流血?刚才划伤了?”
  应崇优定了定神,抬手看看,低声道:“没事,一道小口子而已。”
  杨晨此时已挤到了前面,立即叫了一声:“别动,伤口虽小,刀上有毒,让我来看看。”
  阳洙脸色一白,赶紧托起应崇优的手腕,递到杨晨面前。
  “还好,不是什么古怪的毒药,吸出毒血来,我再给你敷一点儿解毒膏就行了。”他话音刚落,阳洙已低下头去,想也没想就含住伤口,开始吸吮毒血。
  这个举动不要说别人,就是应崇优自己,也瞬间僵住,想要用力将手腕抽回,却被握得极紧,动弹不得。由于周围被重臣和侍卫们围得严实,大部分臣子在阶下并没看见这一幕,只有魏王等几个老臣面面相觑,既是惊诧,又颇不以为然,只是碍于应崇优刚刚救了驾,也不好说什么。
  “陛下,吐在这里,再用清水漱漱口,”杨晨虽然也呆了片刻,但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递过水杯,又拿出一颗丸药来给阳洙服用以防万一。
  郑嶙与应霖这一正一副两个焰翎大将军此时方长出一口气,擦擦额上的冷汗,回身来看地上的刺客,竟还活着,忙命人救治,好进行审问。
  青益侯因为是陈天平的举荐人,此刻瘫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阳洙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对魏王道:“出征在即,不用太费心,交给有司勘审便是了,切记不要株连。”
  魏王因为是这次诏命颁发仪式的负责人,出了刺客这样的事,面子挂不住倒也罢了,心中还怕会不会有牵连,一直有些惴惴不安,此时见阳洙这样吩咐,大是安慰,忙躬身道:“陛下仁厚,老臣遵旨。”
  虽然中途出乱,但阳洙自始至终都未失态,帝王气势令人折服,应崇优的伤口处理之后也无大碍,所以殿内重新整班,又将余下的诏命尽数颁发完毕,最后下令三日后开拔出征。
  ***
  这次集英殿刺杀事件之后,朝臣们发现皇帝对枢密学士的恩宠又恢复了过来,有事没事都留在身边,不许他走开。大家议论纷纷不说,连统率焰翎禁军的大将军郑嶙,也忍不住私下跟应霖很八卦地打听:“你知不知道皇上跟令弟是为了什么,好一阵歹一阵的?”
  “我哪儿知道啊,”因为是私下场合,所以应霖不客气地白了上司一眼,“真是难得看到你这么好奇。”
  “就算我好奇好了。你说皇上素日,英明神武跟个什么似的,可怎么一到令弟面前,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一恼了,就理也不理。一好了,又欢天喜地。倒是令弟沉稳有气度,从来都宠辱不惊,像个成熟大人的样子。”
  应霖失笑道:“崇优年纪本来就大五岁嘛,能一样吗?”
  “唉,那可难说,有些人年纪不比应学士小多少,但那个莽撞火爆啊呀,真让人受不了……”
  应霖知道郑嶙的感慨何来,不由笑道:“也真是奇怪了,冀瑛虽然脾性急躁,其实很知分寸的,跟同僚相处的也不错,怎么偏偏跟你那么过不去呢?”
  “这人实在太好强,最初是殿前比武赢了他,后来又吃了我一顿军棍,当然要记恨了。”郑嶙摇头苦笑了一下,“好在你说的不错,他其实很知道分寸,总算没在大战中惹出麻烦来。”
  “我觉得你们近来好多了,”应霖安慰道,“这场大战你指挥有度,全军上下无人不服,秦将军也是有眼睛的人,只要他心里服了你,慢慢也就没事了。”
  “我也真没见过那么倔的人,当初的棒伤没好,他就拼命操练自己的营队,大战都过了也不肯好好休息,我今天升帐时看他都瘦了一圈儿了,你能不能找时间劝劝他?”
  应霖一摊手,取笑道:“我劝有什么用啊,大将军要是心疼,自己去劝不是更好,说不定冀瑛就是误以为你看扁他,所以心里憋着一股气,哄哄就好了。你看我家崇优多会哄人啊,每次皇上生气,他都有本事哄回来,你要好好学一学。”
  “这又不一样……”郑嶙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别的事情,“对了,听说对青益侯的处治,应学士也是主张轻办的?”
  “没错。你这几天忙着准备出征,不知道朝中局势有多诡变。魏王爷想着既然保不住青益侯了,便跟几个军务诸侯合本推举他自己的亲家林州君继任青益军主帅,皇上还真不好推脱他们,眼看着就要准了,谁知杨晨突然跳出来提了个建议,要把青益军拆散合并到其他军去,天花乱坠地道出数条理由,皇上趁势顺水推舟,说要好好再想想,气得魏王爷牙痒痒,趁着皇帝巡营去,在堂官府挑一个错处把杨晨打了一顿……”
  “真的?”郑嶙睁大了眼睛,“魏王此举有些鲁莽了。”
  “你是旁观者清嘛,魏王本就没把他小小一个巡检史放在眼单,加上他又故意撩拨刺激,一时气愤,考虑不了太多,而且也没料到会让皇上知道。”
  “你的意思是皇上后来知道了?”
  “是啊。”
  “怎么会呢?虽然魏王杖责大臣是有些逾礼僭越,但这种事谁会去驾前多嘴,平白得罪魏王爷?就是杨晨自己,为了脸面也不会去告状啊?”
  应霖颇含深意的笑了笑,道:“本来是这样没错,但不知是不巧还是太巧,正打着呢,明明去巡营的皇上却突然驾临堂官府,当场撞见魏王杖责大臣,虽然当着众人的面没有发作,但脸色实在难看,转身就走人。魏王自知理亏,赶到驾前去解释请罪,皇上却又丝毫不责怪他,弄得他反而心神不安的。”
  “那后来呢?”
  “就在魏王擅自杖责大臣之后的第三天,朝廷突然颁下旨来,说青益侯虽举荐失察,但与刺案无涉,故而不夺封地,不剥侯爵,令归青州为政,筹措军需。青益军编制不动,另选主将,归于御统。这道旨意一发,不仅青益侯感恩戴德,连青益军上下听说归于皇上亲辖,也都欢欣雀跃。魏王爷刚刚才触犯过龙颜,又寻不出什么理由来,想护林州君继任青益军主帅的提议当然只能甘休。”应霖说着,喷啧两声,又加一句感慨,“皇上果然不愧是皇上,行出事来,真是滴水不漏。”
  “先别只顾着佩服了,”郑嶙拍拍他的肩,“马上就出征,岭南三十一州都不是好啃的骨头,我们为将者,颜面都是在战场上挣来的,你可不要轻敌哦。”
  应霖哈哈大笑,正要说话,侍从突然来报皇帝急召,两人不知为了何事,赶紧更衣,赶到了勤政殿,进门一看,位居中枢高位的君侯臣将们差不多都已奉召而来,黑压压站了一片,气氛极是凝重。
  原来就在两个时辰前,阳洙接到了一条从岭南传来的消息。
  菖仙关失守,岭南各州人心浮动,虽然因孟氏手中二十万檄宁军主力仍在,尚未敢轻动,但有些州府在执行京城的诏命时,态度已有些敷衍。针对此种情形,孟释青近日矫诏,颁布出一道“圣旨”。
  这道“圣旨”大意是说:伪王师贼势猖獗,岭南各州如齐心合力,力挡逆军,则功成之日,阳氏王室愿改行周制,各府君在自己的州领内可拥有行政、铸钱和官员任命权,只需每年缴一定贡赋,以天子礼敬奉王室与国师,保住皇家太庙和大渊朝的年统便可。
  孟释青此招极为狠辣,他心知相持下去,一旦檄宁军败亡,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慷他人之慨,将阳氏皇室的王权分割丢出来当诱饵,若是天命相助,也许还有划岭而治的一丝希望。虽然从目前来看,这尚是个空头的月亮馅饼,但能成立国中之国,在封地内享有君王般的权威,的确是个诱人的许诺,而且封地越大,实力越雄厚的州府就越容易被诱惑,若是大州们因此抵制王师,那么夹杂在中间的小州府纵然心有二意,只怕也不敢轻易表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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