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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淡淡地道:“是你擒的还是霜云楼主?”
陆青几不可察地一停顿:“是我。”他一挥手,几名弟子将偏殿中的石秋带了上来。
石秋被带到陆青身后,只见正中那汉白玉之座宽大无比,两旁各有百足炉,狻猊神兽卧于其上,檀袅袅。座中之人一身纹绣白袍,面如冠玉,双眼犹似曜石般散发着光芒。不过淡然数语,却有无处不在的压迫之感。只是,那人虽已不年轻,可却无论如何也不是个老头子。
殿上的陆青与他应对虽然温雅,分寸却扣得极紧,待石秋站定方道:“就是此人。”
座中那人并没看石秋,一双有神的眼睛瞧着陆青:“守护剑湖宫安危本不是你的职责,怎么一个霜云楼之人也没见?”
陆青似乎无论说什么,声音都是和煦的:“苏楼主昨日应战受伤,我让她今日便在霜云楼歇息。”
那人“哦”了一声:“看来前些日子罚她罚得重了些,倒要我亲自来处置这人。”
石秋默然不语,在这略显空旷的大殿之中,那人的声音并不甚响,但沉沉压在肩头上,却让人心中发紧。
陆青道:“宫主,此人是鸣风山庄卫彦之的弟子,所噎…”
高高的玉座之上,那人全身的气息似乎突然一颤,一瞬之间,石秋和陆青都没有看清他的眼神。
“鸣风山庄……”剑湖宫主念着这四个字,语调带上了些许悠然,“十几年了,倒是第一次听人提这四个字。”他仿佛一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视线落在石秋身上。
石秋抬头望着剑湖宫主,只见他站起身来,走下玉座,一张清俊的脸渐渐清晰。他心中急速转着念头,但始终想不起鸣风山庄与剑湖宫曾有过什么交往。那剑湖宫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悠悠地道:“你是庄中最出的弟子吗?”
石秋犹豫了一下,道:“自有比我更为出之人。”
“哦?”剑湖宫主曜石般的眼睛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卫彦之竟然对你如此有信心,相信凭你也能杀得了我任奇?”
石秋心中一震,在袖中捏紧手掌:“我有负庄主之命。”
“哈哈……”剑湖宫主突然一笑,如同冰冷的汉白玉,感觉不到丝毫真正的笑意,“我和卫彦之决裂了二十多年,他自己天资有限,可往我剑湖宫投兵掷卒,倒是不惜血本啊。”
石秋的脸突然有些发白:“……你说什么?”
任奇看着他:“怎么,卫彦之没告诉过你这些?”
石秋答不上来,一旁的陆青神却有些触动,但他没有说话。他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任奇转身,在宽阔的大殿上踱了几步:“我到也问傻了,这等事,他怎会去告诉自己的一颗棋子?”
石秋心中突然起了一团迷雾,他想起了庄主望着陆青所铸的‘凝露’、‘含光’两剑整不语的神情,似乎想到什么,但又无法看清。几束光线射入殿中,落在任奇的白袍背影上:他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当年没有杀霍明珠,这次再不杀你,我任奇岂非颜面扫地?……卫彦之,你究竟想怎样?”
石秋听到了“霍明珠”三字,心中如有一道闪电划过。霍明珠……他终于记起了是谁第一次向他提到“剑湖宫”这三个字,在鸣风山庄之中绝少有人提及的地方,传闻中的神剑之宗:“你……认识我师霍明珠?”
任奇突然沉默了,很净有说话。大殿之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他的双眼中有幽暗的火焰燃烧,不为任何人所见。霍明珠,曾经倾心信任,却一夕之间崩塌的幻影,霜云楼,多少年前就已同虚设。她并没有下手杀他,可从此以后他便再不能安枕,那冰一般的剑始终若即若离地搭在他的颈上,挥之不去。“师?……”他轻轻道,沉静如玉的表情改变了。
“你与卫庄主到底有什么关系?”石秋问道,他仿佛忽然变得大胆了,或许是,那生死一劫不过已是定局,无需揣度。
任奇转过身来,直视着石秋,强烈的压迫之感如同海啸来袭:“我剑湖宫世代守护于此,九天玄绝不可为外人所得,就算是卫彦之,也一样不可饶恕。”但见他身不转、形不动,左袖一挥,一股劲风扫到石秋身上。石秋只觉全身一震,穴道解开。任奇将目光移向大理石地面上的光影,道:“你的兵刃呢?”
陆青向旁边侍立的弟子一示意,那弟子递上石秋的辰幽剑。陆青接过,交与石秋,两人眼神相交的一瞬,石秋仿佛感到他眼中的相送之意,只是太隐蔽,深藏在那始终不褪的温和笑意之下。
辰幽剑出鞘,寒光如同秋水,石秋握住自己的剑,心中忽而坦然,硬闯死局,不过为谢一命之恩,那个寒落魄的少年已经死了,而片刻之后,鸣风山庄的弟子石秋也将不复存在。他凝视着剑湖宫主俊的脸,这个几成神话的隐世之人,运起全身功力,当胸一剑呼啸而出。剑湖宫主袍袖飘动,不过一掌,辰幽剑震为两截。出招之中那全盘在握的傲然与不屑让石秋心神为之一颤,那是所有习武者梦寐以求的境界,不必试探,不必费神,一招便制敌于无懈可击的之中!
深海般不可测的内力透过断剑震荡石秋的手臂,但见任奇一掌翻起,就要击在他的天灵盖上,他闭目待死,手却仍然没有放开那半截断剑,便在此时,殿外突然有人禀道:“宫主,有客求见。”错神之中,门外的人影依稀当年,但剑湖宫主瞬间就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海浪般的掌势在半空轻巧地一挥,消散于无形。
“……是什么客人,还低霜云楼主亲自通报?”隔着一段距离,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深含不露的冰玉之气。
苏婉云低头:“是云仙画舫使九人。”背着阳光,她的面影有些模糊不清。
“哦?”任奇似乎饶有兴味地望着她,完全忘了就在刚才,他还要将一人毙于掌底,“云仙画舫?……”
一边喘息未定的石秋望着苏婉云,玄武湖一役中与她相对半,此刻的神情却分明有些陌生,似乎在任奇面前,她所有关于霜云楼主与雪刃的骄傲都化为乌有。只听她道:“……是近几年在洞庭、鄱阳、玄武等湖泽之上兴起的帮派,以子作画为冠冕。”
任奇一拂袖,也不管石秋在旁,便道:“让她们进来吧。”
苏婉云领命而去,抬身的一刹那,菡萏般的脸颊在阳光中愈显苍白。任奇眉心忽然一动,看了一眼陆青。似乎几个月来,这还是苏婉云第一次和他同时出现在大殿。不过陆青并未回应,只是肃立一牛
轻盈的身影跟在苏婉云身后向大殿走来,娉娉婷婷,便似宫娥展袖,其后又有八个装束相似的侍跟随,各抱一个方匣,潋滟,走在素洁大气的剑湖宫中,宛如白莲着彩,容光绝丽。
任奇在那九个使未进殿之时,已回到了玉座上,石秋站在陆青身旁,苏婉云引着九个红妆子走到殿中,任奇一点头,她便也退到殿侧。为首的使盈盈上前,福道:“云仙画舫舫主座下明绡,见过任宫主。”她身后八个使也都一齐施礼。
任奇坐在玉座之上,无形之中威仪如山,淡淡开口:“我剑湖宫一向居于世外之所,不知几位所为何来?”
那使明绡道:“承蒙江湖朋友抬爱,近几年来云仙画舫也算是经营顺利,舫主言道江湖同道须互为关照,并于剑湖宫为剑道之宗多有耳闻,特命我等携带诸多铸剑之材,以期为铸剑一道略尽绵力。”
任奇未置可否,明绡身后八名使便打开手中方匣,明绡一一报道:“青琅环、云晶石、玄武铁岩、雪山冰魄、西域虎睛石……”只听她越报越是珍贵难得之物,殿侧陆青等三人都是神微动。只是陆青是见铸剑良材而喜,石秋和苏婉云然由得对视了一眼,此时明绡柔媚的声音传遍大殿,“最后一件最为珍惜,乃是舫主费了一番心血所得,乃是极北之地的昆吾砂。”
说完后,使明绡垂眉而立,等待剑湖宫主作答,但等了片刻,并没有人说话。她抬起头来,正与任奇锐利的目光相遇,那拒人于千里的傲与冷让她心神一颤。任奇打量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你画舫之主当真有心,全天下的铸剑良材都献到这殿上了。”声音却殊无友善之意,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明绡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仍是答礼道:“宫主肯收,那自是云仙画舫的荣幸,自此互为关照,这偌大雪湖之宫,亦与我等画舫有异曲同工之妙。”
任奇又是片刻未出一语,大殿之上气氛忽然有些凝固,他的目光扫过殿侧站着的素衣弟子,直至扫到陆青、石秋,最后停留在苏婉云身上:“既有意修好,那么我剑湖宫中之人若要报仇,你等可会相帮?”
明绡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张,但她是经历练之人,旋即微笑答道:“自然,若有我画舫可为相帮之处,必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任奇的目光盯着苏婉云,等待与她视线相遇,“这话由一个之所的子说出,可当真有些刺耳。”明绡不知他何意,容略略一僵,只听他续道,“想拉我剑湖宫作靠山之人多不胜数,只凭这些,却还不够。”
“哦?那么任宫主还想要什么?”明绡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任奇唇边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人。”
明绡一呆,忽然柔媚地笑了:“舫主曾说剑湖宫乃是清修之地,故特去寻这些熔铸之物相赠,却原来宫主亦是凡尘之人……”
“哈哈……”任奇也笑了,冰冷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尚未消散,他突然一击玉座扶手,挥袖之间,殿上数十名素衣弟子长剑出鞘,寒光闪动,明绡身后那八名使连叫也未及叫一声,便被斩于剑下。手中方匣落地,那些稀世名材重重地摔在剑湖宫大殿之上。又是瞬息之后,所有弟子持剑重回殿侧,便如未曾出手一般,无一人有丝毫犹疑之态。
明绡站在殿中,早已惊呆了,媚态尽失,回身去看同伴的尸体,脸上没有一丝血:“任宫主,你……”
任奇从玉座上站起,看着苏婉云:“留一人给你,报玄武湖上之仇。”他最后望了明绡一眼,“我任奇一生,连皇帝的人都不曾要,你云仙画舫不过阴柔之力,又怎配与我剑湖宫相提并论?”
苏婉云走到殿中,目光依然下垂:“宫主,既然昆吾砂已找到,或可赶上铸剑之期,我有一策,不知宫主意下如何。”
“说来听听。”任奇道。
苏婉云微微一笑:“此殿中有两人都是今日该当毙命之人,让这两人于试剑桥上比武,胜者留下一命,待今年剑成,便将剑授予此人,令他深入试剑桥试剑,也可免去今年比剑会之务。”
此言一出,石秋与明绡皆是一震。石秋想起大殿之后直深入雪湖中心的长桥,这剑湖宫中似乎未见有第二座桥在,只怕那便是试剑桥了。任奇思量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条好计。年年比剑会,剑湖宫都要折损一名试剑弟子,只是碍于宫规,也不能就此取消。这次,便按你所说的办吧。”他的目光中流露出难得的嘉许之意,石秋瞧着苏婉云,他觉得她这一刻的微笑似乎是真的。
片刻之后,殿中弟子收拾了地上八尸体,于那些进献之物,任奇只道留下昆吾砂,其余与八尸身一同送回云仙画舫。当下陆青押着石秋,苏婉云押着明绡,并无弟子跟随,几人自偏殿后一道月洞门而出,来到试剑桥之上。此日天正好,阳光虽然明亮,雪湖深处的雾气依然,只见那试剑桥宽约五六丈,笔直通入湖心,约七八十丈之处始有薄雾笼罩,至百余丈方完全不见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