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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抬头望向他,大胆地。通常,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刻抬头的。她声音清脆地道:“是我让他带我进来的。”
任奇对她的突然插话有些意外,食指轻轻叩着玉座扶手。他看清了这个孩的脸,双眼清澈如明镜。跟陆明很像,那是孩子的眼神。
“你想进来干什么?”他问道。
“救你。”孩似乎有些胆大包天。
任奇愣了一下,看着这个苗人孩,他嘴边露出了难得的笑意:“救我?”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座下的陆明看着他的神,不觉好奇。在他的印象中,任奇是很少笑的,特别当遇到如此情况。
“是啊,我来救你。”孩道,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神情认真。
任奇的脸微微一沉,大殿之中,似有重物压顶:“我给你一次机会,倘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今日便留命于此吧。”
那孩似乎有些害怕,眼神瑟缩了一下,随即道:“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我是不会来的。任宫主,在离这剑湖宫百里之处,有一个苗人村寨,叫做碧水寨。几天之前,那个寨子被一个从北域瀚海来的子放了蛊,现在,那里已没有一个活人了。”
任奇抬眼看着孩:“瀚海?”
孩点头道:“我便是碧水寨中的人,这几年来,那个子每年来寨中与族长斗蛊,据族人说,当她完全战胜了族长后,就放蛊杀死了所有知情的人。”
任奇道:“那么如何呢?”
孩微微一笑:“她拿我们试蛊,难道就是为了毁掉碧水寨吗?”
任奇双目中忽然精光一闪,他沉思了片刻,向殿外道:“来人。”声音并不太响,但殿外很快就有一人带剑而入,走到殿中,屈膝道:“属下承影,见过宫主。”
任奇看着他道:“近几日来,可有玄星楼主消息?”
那侍卫承影看了一眼座前的陆明和苗人少,任奇道:“说吧。”
承影方道:“十日之前曾有信来,已交由宫主看过。”
任奇沉吟了一会儿,道:“照行程推算,他如今该在何处?”
承影道:“当在北域沙漠之中。”
任奇神一动,道:“你下去吧。”
承影犹豫了一下,并未抬身:“宫主,眼下情势并不甚好,还望宫主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之人。”言下之意,指的便是那苗人少。
任奇淡然道:“你与龙渊各司其职,守好两座翼楼便可。”
承影自知失职,面露愧,低头道:“是。”起身而去。
那苗人孩回头来看着任奇,只听他道:“看来,你到当真没有骗我。”
孩微笑道:“我有什么胆子,敢来骗名满江湖的剑湖宫主?”
任奇忽而凝视她的眼睛:“那么,你费劲周折混入剑湖宫,又是为了什么?”眼神对视之中,忽然有往事碎片从眼前闪过。任奇微微一惊。
那孩被他问得突兀,脸有些发白。任奇道:“可不要说,你只是为了来救我。”
孩道:“……任宫主,我带来的这个消息能不能说是有功?”
任奇似乎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孩只得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明说了。”她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想做剑湖宫弟子。”
任奇怔了一下,忽然对座下很净有出声的陆明道:“明儿,你出去。”
陆明伸了伸舌头,但并没多话,便从大殿正门走了出去。任奇望着他小小的影子,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不说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殿外阳光刺眼,他的双眼略微眯了一下,随即看着殿中的孩:“你是说,你想用这个消息作为条件,留在剑湖宫?”
孩点头:“你同意吗?”她的问题总是很大胆。
任奇没有说话,他粹个孩的眼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锋芒,如剑光闪动。他坐在玉座之上,与这个只能称之为孩的少对视,良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红儿。”孩道,脸上突然绽出笑意。显然,她的险着得胜了。但是听到她的名字之后,任奇沉静的脸却触动了一下。
“你姓姜?”他凝视她,“……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红儿摇头道:“我阿娘没告诉过我,她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爹就死了。”
任奇的脸突然有些泛白:“你说,那碧水寨离此有多远?”
“百余里地吧。”孩道,“阿娘说,我们世代都住在那里。”
唇齿闪动之间,连成片段的过往清晰地在任奇眼前浮过。他看着这个孩,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态,他早该想起来的。剑湖宫主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那个素衫潇洒的少年,根骨奇佳,却在摘取了比剑会桂冠的当就决然逃离,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剑湖宫。
听说,他中了侍卫龙渊一掌,垂死之际,龙渊却忍手不杀,放他逃去。但那一掌出手极重,是以多年之后,他们也没能再听到他扬名江湖的消息。为了这件事,不仅翼楼护卫的承影龙渊,连当时的霜云楼主也一并受罚。正是那一,他亲自前去霜云楼安抚,却被她剑指当胸。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
任奇忽然在袖中捏紧了双手,那虚幻的疼痛又如魔鬼般袭身而来。
“来人。”他声音低沉地道。侍卫承影又一次走上殿来,屈膝跪下。
“将这孩带去霜云楼,交给苏楼主。”
承影看着他的神,有些忧虑,但他并没有多话,就如陆青一样。他低头领命,带着红儿离去。空荡荡的大殿之上,云仙使所留下的那一丝血腥已然随风散去。
“除了上天,谁也救不了我。”任奇重重地靠在玉座上,闭上双眼。
高大的画屏在朱楼门内投下一片阴影。画的是柳底西湖,舟影山,墨迹潇洒。苏婉云望着这面画屏,虽无提款,但落笔清瘦的仙骨却宛如那人的背影,傲然而不容亲近。她几乎忘记了是哪一次的战功让剑湖宫主将这面画屏送给了她,雪刃冰冷地贴着手臂,她站在那片阴影后,倾听远处校场中的动静。
双剑相交之声,掌风霍霍之声,衣襟带风之声。这些声音成为霜云楼挥之不去的背景,从她逃离长安家,在荒郊野外遇到那背影如仙之人起。她眼中的不羁与狂野锐利如剑锋,直刺剑湖宫主曜石般的双眼,碰撞出光芒。同样顽固如岩壁,执念丛生,但她的傲骨自第一眼起便被任奇挫败。他不过轻轻一挥袖,她便被拂倒在地,几乎没有选择的,成为了他的弟子。
十几年来,她立下战功无数,直至掌管了这座霜云楼,肩负起整片雪湖的守御之职。然而,她却从未见过他的笑容。最近的距离,是由他亲自指点练剑,无论她再如何努力,都无法胜过他徒手三招。她的冷傲在那一片白衣之后永远是地上的尘埃。任奇与陆青一样,都是不用剑的人,虽然他们如此的原因并不相同。
雪湖南面的玄星楼遥不可见,校场之中声音渐息。今日的比剑结束了吧,百人捉对,不知又是谁坚持到了最后?苏婉云忽然想起孟晓天。玄星楼已经沉寂了三年,他们也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间没有见到他了。这个唯一用剑与她过招的人。
“姑娘,今日是龙雀拔得头筹。”侍儿思召走进楼内,轻声禀道。
苏婉云“嗯”了一声,转过身来。那名唤龙雀的子已被带到山画屏之后,这时携剑而入,那流动着的属于校场比武之后的气息随之带入霜云楼。薄汗微微,炯炯有神的双眼甫一跃过画屏,就直盯着霜云楼主。
银鞘剑的光芒反映入苏婉云微微含笑的眼眸,如入大海。龙雀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如此近的距离,霜云楼主的貌让她心中一震,但立即掩藏。苏婉云看在眼中,仍是含着微笑。
“弟子龙雀,见过楼主。”声音清亮,然而巧妙地有所收敛。
苏婉云在画屏透入的淡淡光晕中看着眼前的子:“你练剑多少年了?”
龙雀答道:“十二年。”
苏婉云轻轻一点头:“清修十二年,仍能有如此锐气,也不容易。”
龙雀忽然发觉自己不该如此长久地直视着她,不由得将眼神收拢下去:“弟子恭听楼主指点剑法。”
苏婉云道:“好吧,将你今日得胜之招使出来。”她看了思召一眼,思召会意,避了出去。
龙雀凝神握剑道:“今日我与沉水对阵,破去了他一招‘点龙鳞’。”
苏婉云握住袖中的雪刃:“倒是与你的名字有些避讳。”
杀敌锐气,反为敌所破。龙雀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苏婉云看着她,雪刃如电般破空而至,点点剑光自上洒下,正是一招“点龙鳞”。龙雀已有准备,银剑舞动,对准雪刃剑尖,只待两剑相抵,此招便破。
就在此时,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能破去霜云楼主的这一招,可比连破沉水十招更为荣耀。心念甫动,满眼剑光却突然消失,龙雀吃了一惊,苏婉云手腕一颤,雪刃已向她的脸刺了过来。这时苏婉云胸前门户大开,可那银鞘之剑就这样生生停在她胸前一寸之处。一点极冷的雪刃寒意,已经抵在龙雀的脸颊。
苏婉云眼中的笑意依然清淡而漂浮,洞穿人心。她倏忽收剑,云裾罗裳轻轻摆动了一下。连脚步也未移动分毫。龙雀握着银剑,剑尖慢慢下垂,点到地上。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并无伤痕,只是冰凉一片,全无血。
“你的剑与你的心尚有分歧。”苏婉云道,“所以,你破不了我这招‘点龙鳞’。”
龙雀怔怔:“……如遇此招,楼主会如何应对?”
苏婉云示意她动剑,龙雀犹豫了一下,依样一招,两剑未交之时,向苏婉云脸颊刺来。苏婉云剑不收势,直削龙雀双眼,龙雀眼前一,那一剑顿时失了气势,苏婉云侧头一避,剑尖几乎挨到了她的肌肤,但终于失之毫厘。
“炕透别人,或被别人看透,不管你的剑召如何凌厉,也照样要一败涂地。”苏婉云看着龙雀,缓缓道。
龙雀有神的双目为疑惑所覆盖,浑身的锐利仿佛一下子消失殆尽。
“想要超越我并非难事,但也许,要上一生的时间。”苏婉云转身望着那面遮挡住一切目光的画屏,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画屏之后,正在柳底湖上,宛然便如画中之人。
龙雀呆立原地沉思半晌,道:“楼主……”
苏婉云打断她:“其实,那一招‘点龙鳞’,你很久之前便能破解了吧?”
龙雀沉默。
苏婉云面对着画屏,久久望着门外等候的那个人:“不必告诉我实话,我一旦听到了,就不得不惩罚你。只是……”她顿了顿,“你今后不可与沉水再战。”语气微沉,龙雀已经听懂。
“多谢楼主。”她低头,眼神终于完全诚恳。
龙雀走后,苏婉云慢慢走出画屏投下的阴影,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展露无疑。她看着门外的石秋:“若非你是试剑之人,如此窥探我霜云楼,必不轻饶。”
石秋道:“你自己身上旧伤未愈,何必逞强?”
苏婉云冷冷道:“不出十日,你就要代替宫中弟子入桥,此时还有闲心来管别人?”
石秋一笑:“若不是我做了替罪羊,只怕方才那子永远也不会去拔这头筹吧。”远远的校场中人已散尽,雪湖北岸一片静谧。
“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苏婉云并未避讳,缓步走出霜云楼。
石秋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废了这试剑之规?”
苏婉云看着他,摇摇头:“倘若能废,早不必等到今天。只是你既能说出此话,又为何不逃离剑湖宫?”
石秋一怔,神有些萧索:“我费时三年,一朝失败而归,怎还人相救之恩?”
“你是说,卫彦之?”苏婉云眉梢一动。
石秋点头,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