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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开门声、沉重的马靴踩地声、喘气、许多人,然而又零零落落,散乱不堪。其中一人的脚步往此静室而来,走几步,必停一停,气促而浮,时时以手扶壁,想是已受了重伤。绯裙拙起身,迎到门口。
“姑娘……”此人的模样让她一阵吃惊,须发虽一丝不乱,可那双原有神采的眼睛已透出沉沉涣散之意。
“阁主,你……”话未完,铁琴阁主走入静室,慢慢拢袖,在七弦琴前坐下。子走到他身后:“你怎么了?怎么会……”
铁琴阁主气息方定,闭目片刻,道:“姑娘,你是对的……我铁琴自负一生,没想到,却被自以为最忠心的朋友骗了……卫彦之,他攻打剑湖宫,却让自己的一个姓石的弟子先去那里求剑送死,这人再也没有出来,他便有了理由兴师问罪……他根本……根本不是为道……”
绯裙子一阵触动,叹惋道:“你……又何必以身相试?”
铁琴阁主哈哈一笑,伸手抚摸琴弦:“若不是这一试,就此攻打剑湖宫,实是我一生之耻……我原以为这世上子好到了极处,也不过能通音律而已,没想到……”他的手忽而在琴弦上一按,身形晃了晃。
“阁主,你受伤了,先别说这些了吧。”绯裙子道,却没有伸手相扶。铁琴阁主心中了然,却道:“我一路赶回,早已耽误,姑娘不必费心了……不过,我铁琴也不是那惹的……我已回敬了他一招,铁琴阁退出争斗,但风声已在江湖上传开……在那个姓石的弟子被人查出之前,鸣风山庄就必须去与剑湖宫硬拼,否则师出无名,必落下话柄……胜负如何,就看天意了……”
绯裙子默然,又道:“阁主,那你……”铁琴阁主打断了她:“姑娘……你冰雪聪明,定然明白这世上人心难测,我不该留你于此……是我错了。你走吧,带着这把琴,在鸣风山庄的人毁掉这里之前……”黯然之难掩,但他毕竟挺直背脊,未曾倒下去。
绯裙子一时竟说不出话,低下头,眉间过往缠绕。铁琴阁主盍上双眼,“最后还有一件事……姑娘,你能告诉我这把琴叫什么名字吗?”他的手在琴弦上轻轻移动,如抚摸玉。
“……玉声琴。”绯裙子低声道。
“着‘声’字于琴名,亦落下乘矣。”铁琴阁主从容一笑,静室凝固、失。他没有看那翩翩红裙抱琴而去的身影,直到日头西斜,淮安城中小雪又起,飘落于阁外梅树青石,仍然端坐在那里。
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十章 长河冷,月影征路
河水奔流,白杨挺立,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青衫男子挥袖扬鞭,几个时辰不曾停歇,兼程赶路。淡灰的天云缓缓移动,似水流船行,堤岸远去。壮阔之景却无暇瞥上一眼,必是有比之重要万倍的事等着要做,就像战局触动之日,稍一耽误,或许便是千百条命埋葬。青碧的剑挂在马鞍旁,随马蹄翻飞偶尔敲打到青衫磕膝上,又行了半个时辰,骏马终于也渐渐不支,他这才勒了缰,跨下马背,走到长河边。
独自一人赶路总是寂廖而疲倦的事,在这般停顿的时刻,他沉毅的目光顺着奔流逝水去往很远的地方。繁华之地,杀伐之外,而空旷天地却唯一人独行而已。骏马慢慢地踱到河边,啜饮冰凉的河水。
几日之内,淮安城铁琴阁覆灭,杀人者俱穿黑衣,刀刃封喉,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仅如此,江南一带又有数个门派间遭袭,无论伤亡多少,幸存者口中说出都是“黑衣人”三个字。一时间,诸派愤懑,群起剿杀,黑衣丧服的重天冥宫成为众矢之的。
没有人去注意铁琴阁主的死因,因为与此同时,鸣风山庄亦带领大批子弟往滇南而去,动静虽不明显,毕竟扬起了一阵轻灰,散诸江湖。孟晓天与苏婉云快马赶回剑湖宫部署御敌,而叶听涛则绕远路查访冥宫遭剿事因,在他看来,即使断雁挟持任奇回了瀚海,冥宫中人也不应鲁莽到此地步。借力打力,只有几种可能。
路过南来北往集要之处的兰州时,他曾在城外道上隐约听到琴音律动,委婉缠绕,仿佛错觉。回首处,一驾马车沿路北去,消失在天幕下。不知为何,这淡淡的影象始终挥之不去,潜伏于心底。叶听涛牵住马缰,摇了摇头。玄武湖一别,已经过去多时,楚玉声应该早窘了洛阳,她不会出现在那里。
骏马忽然扬了扬蹄,来回踱步,有些不安。叶听涛迅速地警惕起来,从马鞍上取下怒灵剑,凝目不动。背水之处适合歇力,但也适于伏击,所以不容许一刻失神。河风凛烈,白杨树后有人站起身,走出来。
清一的黑衣,额头佩有紫宝石,目中,是清晰可辨的杀意。叶听涛眉间一动,握紧怒灵剑,却送开了缰绳。骏马得得往远处跑去。
“有何贵干?”
“拿着这把剑十几年,不就是在等人来找你吗?”为首者面无表情,听到他的声音时,叶听涛却是一怔:“现在各大门派都在追杀重天冥宫的人,你们在此出现,岂不是自露马脚?”
为首者冷冷道:“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叶听涛反而一笑:“你们为何会认为,仅凭十几个人就能杀了我?就算是断雁,我与他相识几年,他也按捺到现在都没有动手。”
十数个黑衣人脸上都露出阴寒的神情,却丝毫没有惧意。为首者道:“别人胆怯,不代表我们就不能赢。叶听涛,你也未免太自负了吧?”话音一瞬间有上扬之意,像极了吴侬软语,随即又遮掩为冷硬。
叶听涛了然于心,锐利的目光向那十几人扫去,大漠风霜,重天冥宫的人不该有如此细白面相。他凝视着为首者:“你又是何身份,敢称断雁为‘别人’?”
那人眼中一闪:“不必废话,拔剑吧!”手一挥,十数人手中长剑出鞘,剑身泛紫,微微蕴光。
叶听涛慢慢握住了怒灵剑,道:“不说也没有关系,铁琴阁主是如何死的,时日一长终归会有人发觉。”静室无尘,空空的琴桌,至死不曾倒下的身影。怒灵剑锋芒迸射,青影如虹,叶听涛的身形几乎已与这把上古之剑融为一体,意动而剑动,浑然无阻。十数个黑衣人四散开来将他包围,身法并不甚快,但却准确无误,蕴光之剑齐齐攻出,剑势亦非极为凌厉,但互为配合,破绽便不成破绽。
怒灵剑剑气到处,首当其冲的三人举剑挡格,相交之际,叶听涛忽然感到剑刃上穿来一股极大的吸力,原本腕力运转逼退三人,便要去挡身后几柄长剑,一滞之下他急忙翻身上跃,手上加劲横扫摆脱吸附,才未被十数人合攻所伤。
黑衣剑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毫不容叶听涛停顿,剑剑指向他周身要害,凡剑刃相触或互相靠近,那股几乎要使怒灵剑脱手之感便会出现,黑衣剑者显然早已适应,叶听涛然得不用出多于平常数倍的力气。他一人对敌十余人,要决便在于全局兼顾,不能稍慢,如此斗了数十招,为首的黑衣剑者冷笑道:“怎样,叶大侠,这剑不好拿吧?”
叶听涛不答,身影腾挪,尽量不以怒灵剑去与黑衣剑者的剑相触,尚未曾伤得了一个剑者,自己便险被一剑刺中左臂。那为首黑衣人又道:“叶大侠,你用了这神剑这么多年,便宜也占尽了,何必死硬到底?”
剑网交织,“铮铮”数声,蕴光长剑被叶听涛内力震得荡开,猛然只听他道:“无能之人自然不能驾驭此剑!”声若游龙,直透剑网而上。
“什么?”为首剑者吃惊,一旦叶听涛开口说话,其力必定分散,他举剑疾向那青影刺去,余下剑者亦同时从各个方向进攻,刹那十数道光影如流星般向叶听涛袭近,然而叶听涛竟举剑不动,至近身三尺之处时,众黑衣剑者眼见即将功成,狂喜之自瞳仁深处喷射而出,碧海怒灵剑,十多年眼见而不可得之物,只要叶听涛死去,便要归他们所有。这种狂喜是独属于爱剑之人的,叶听涛心仲不怀疑,握剑的手腕一转,众人只觉得他的身形竟突然提升了数倍,青衫飘动,剑势疾沉,这一式将所有人眼中的喜悦斩为冰冷。
长河之畔,碧海怒灵剑再一次沾染了生灵之血,凝望着剑身,仿佛可以望进极深极深之处,如入时光密境。
蕴光长剑凝固在叶听涛身周,再不能进分毫。黑衣剑者惊诧地瞪大眼睛:“你……”直到这时,才有人笔直倒下。碧海怒灵剑所斩断的不是人的脖颈,而是腿。在所有人一起进攻的时候,没有人用剑护住腿,而因那即将得手的狂喜,也就没有人还记得攻守互为配合,这无异于自断臂膀。
鲜血喷洒在干冷的土地上,流成血泊,断腿之处太过平整,在剑锋切过时,竟然无法察觉。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惨烈至极的汪,在河水奔流声中直贯云霄。一如片刻之前熔岩般的喜悦,走到极处,便是无法回头的魔障。
叶听涛站在倒下的黑衣剑者之中,每一次如此战胜对手,他都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平静地道:“重天冥宫正忙着和江南各大门派周旋,况且,护法断雁已经离开汁,你们,绝不会是冥宫的人。”
“……不错……”一直与他对答的那个为首剑者挣扎着道,“重天冥宫……是替罪羔羊……”
叶听涛看着他:“你们手中的剑,是如何打造的?”他没有去动那些剑,尽管此时这已不费吹灰之力。
那人面露骄傲之:“这是……这是卫庄主用了几个月,特意为对付你而打造的……鹰仑山玄武铁岩,与碧海怒灵剑之材对应,只要……只要两剑靠近,就会产生逆阻之力……”
“卫庄主……这么说,你们果然是鸣风山庄的人?”叶听涛道。
那人冷笑:“你现在知道,也阑及了……我们袭江南一带门派,让重天冥宫的人马去顶罪……现在,江湖中人只知道鸣风山庄是去剑湖宫兴师问罪的……”
叶听涛“哼”了一声:“只要你们横尸于此,有人发觉,此事自然就会暴露。”
那人不答,仰卧在地上,想是气力已尽,他旁边一人说道:“叶听涛……你可知道鸣风山庄为了攻打剑湖宫,连庄主自己的得意弟子也能派去送死……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饵而已……拼掉你一条命,庄主一定会嘉奖,哈哈……”
叶听涛突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发现他们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按下了剑柄上的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庄主一定会嘉奖”的神情。他剑尖点地,急速跃起,只来得及看见剑柄突然炸裂,完整的肢体在极强的冲力中分散,像摔碎的瓷瓶。
一生执着于一件事的人,手段往往比其他人更毒辣,那一瞬间叶听涛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蓦的有些恍惚,陷于绝地,这样的情景已经有多年未曾出现,只需要这短短的一刹那,就可以永不再睁开眼睛。这个寒风凛冽的江湖,其实并不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有人前赴后继,不会停歇。青衫的身影消失于滚滚浓烟之中,叶听涛最后想起的是兰州城外的那一缕琴音,遥远而亲切,悠悠不绝。
长河落日,逝水奔流,碧海怒灵剑散发着淡淡的幽光,冷眼旁观着这一场惨烈的伏击,几个时辰过去,没有任何行客经过这里,直到冷月如霜,也唯河水涛涛之声。蕴含紫微光的长剑自行炸裂,连同那十几个黑衣剑者一起,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玄武铁岩所铸之剑,要想使之完全毁灭,其中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也只为这河畔一举。离那大片血污几丈处,月光落在叶听涛肩头,不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