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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奎扶着洛妍出门迎驾,灵犀殿的司礼内侍已尖声道:“传圣上口谕,豫章王侧妃沈氏身怀皇孙,免跪拜。钦此。”
洛妍福身谢恩,骊姬已下船走到近前,托着她双臂搀起,面带春风:“洛妍,身子要紧!”那双美得灼人的眼里夹杂纷乱的情绪,让洛妍难以抽丝剥茧。等她站稳,骊姬方才松手,自嘲的口吻,却用怜悯的眼光盯着洛妍:“我可受不起您的大礼!”
洛妍顿时了然于胸,倒吸口气,说不出悲喜。
玉簪花空余叶茂,骊姬还是兴致盎然的拨开杨柳垂枝,站在丛丛玉簪前。
“陛下的枕头上,一直绣着玉簪花。能被个男人心心念念盼着,何其有幸。我这一生,错过太多了!”她的感叹很由衷,洛妍却冷若冰霜的望向别处。
“你骨子里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的命比不过你!”
“你被人宠着、护着,何尝知道宫廷的险恶?”
她连说几句,洛妍还是爱理不理。
“第一次在小园,你一直追问,你爱过么,还记得当初爱的滋味么,你真正懂得情爱为何物么。想我如何回答你?”
骊姬终于被她的冷漠激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陛下什么都同我说了!”
“聂骊,只不知你口中的陛下是哪一位?是这大骊宫的陛下,还是紫阳宫的陛下?”
“你——”盛气凌人的骊姬强忍着怒火,聂骊,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洛妍眼带寒光,绕到骊姬身侧,盯着她耳际的红痣:“万安十九年,御前点检、太子太傅聂轲之女聂骊持躬淑慎,秉性安和,指婚于皇七子姬鲲鹏。”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以为是我害死他?所以怨恨我?”
“他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怨你呢?我只是好奇,轩宇槐杀了败将聂轲,却把他女儿当作宝贝供在大骊宫,是何道理。聂轲真的是被擒,还是在天堑关一役中投降了?”洛妍自顾自的说着,毫不理会骊姬。“是啊,就算女儿嫁给姬鲲鹏又有何用,又不是储君。就算有朝一日姬鲲鹏侥幸做了皇帝,自然是仰仗舅父姜尚飞,哪里轮得到老丈人这没有血缘的外人。”
骊姬一把握住洛妍的手臂,恶狠狠的说:“你该感激我,没有我在大骊宫,他早死了!”
“哼!”洛妍甩开她的手,“我该感激你?他为何要冒充姬泠然来南炎?他为了来寻折梅嗅香的女子,他未过门的妻子!”
骊姬反把她扶住,不屑于她的愤怒。倒真的像个大人在打量一个耍性子的孩童:“你不该来南炎,不该来的!听我一句劝,别想太多事,保住这个孩子,保住你自己的命。为了鲲鹏,我也不会再为难你!我今日来,是替皇上带一句话,从此,你只是轩亦璃的妃子,旁的,什么也不是。皇上是真的在乎亦璃——记住,就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聂骊一样,从今而后,你只是沈洛妍。”
洛妍倔强的闭上眼,信或是不信并不重要。她是为着寻找他而来,难道是他的错。他为着聂骊到了南炎,她凭什么去怪罪骊姬。
“太医说你脉象不稳,你安心将息身子。皇上疑心是你有意要扼杀这个孩子,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只怕亦璃也救不了你。”骊姬看着洛妍,物伤其类,到澹娴斋前,她仍旧嫉恨着洛妍。眼前,十年前的聂骊?
命运,太会捉弄世人,谁都逃不过命运。她们,都不该离开东赤。客死异乡的人据说找不到回家的脚印。叹口气,转身欲行。
“你爱过他么?真心爱过么?”
“你想听到如何的回答?”她依旧妆扮得明艳动,面对虚弱的洛妍,无论外在还是心理上,头一次有了优势。可她却无心再攀比高低。“是你在乎,还是他在乎?”
“我见过他的画,画的你——”
“你其实并不懂他!”骊姬苦涩一笑,羡餍的看一眼她隆起的腹部,叹口气,黯然离去。
“把这个蠢奴才拖出去打!”
张奎跪着扑到亦璃跟前:“王爷,奴才远远瞧着,骊妃娘娘和王妃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实在是骊妃娘娘有旨意,奴才也没法阻拦啊!王妃后来一直呆在正殿,也没碰外头的物件儿,兴许是太医把错了脉。王爷出宫这两日,王妃便是要多走动几步,奴才们也是劝谏着。吃的东西都是再三仔细了又仔细的。”他见亦璃不动声色,侍卫已来拖拽,赶紧又求道,“王爷,王妃已经安置了。便是要教训奴才,也求王爷赏个恩典,让奴才去远点儿的地方领罚。怕板子声惊了王妃——”张奎表着忠心。
亦璃一寻思,这才松了口:“留着罚,好生当差!”他拿起那医案细瞧,太医也说不出个究竟,只说妇人体热或是体寒都可置脉象异常。
呆坐片刻,才往偏殿而去,走至半岛,兰姑就来寻他,比划一番,想是洛妍醒了。他疾步入内,微愠道:“何故养下些坏毛病,偏生要咬着唇睡觉,又磕出血了不是?”
洛妍心虚的一笑,待亦璃在床边坐下,顺势靠在他胸膛,闭上眼。背脊处没那么空虚,也就少些惊怕。她梦见姬泠然,浓雾散去,竟是张血肉模糊的脸。梦是反的,梦必定是反的。他会安然无恙的。
“躺下再睡会儿,我陪着你!”亦璃蹬掉靴子,靠在床栏。
“不看折子了?”
“不看了!”他轻轻按在她脸上,稍微安心,“倒是比前两日好些,不肿了!”
洛妍除了书上的理论,实在匮乏经验,西医、中医又说法不一。
“困了?”
握住他的手,当真安稳许多,有些话闷在心里,唯有对他倾诉,可倦意袭来。
“睡吧!”亦璃垂首,咬住她的鼻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原说三个月过了,不必忌了——”
太医是曾说过,三月后,胎儿渐稳,到七月时,可不忌房事。亦璃一直耐心忍着,却说了数次,就盼着到三月之期。
“大可不必天天守着我,难道丢着个王府不回去?”她心里酸楚,是为着孩子才在乎他么?毕竟还有那许多的女人企盼着分享这一个男人。背转身,面朝内而眠。
亦璃穷追不舍的脱了外袍,与她睡在一个枕头上。“你可愿我回去?”
“王爷自有决断,由不得洛妍多言。”她暗觉好笑,说出来竟酸溜溜的,矫情得紧。
亦璃心里欢喜:“我不就等着你一句话?”他将她搂住,脑袋往她□的颈项处钻。“你允了我的,不许再冷冰冰的称呼什么王爷。”
“你离得远些,没听太医说,孕妇怕热,你还腻在一处。好在快入秋了,否则捂出一身痱子!”
他立即乖乖的退开些,讨好的问:“夜里下露,外边风带着凉气,窗户都关着。要不,我拿扇子给你扇扇?”
洛妍仍旧不悦:“承你的情,只不知是为着我,还是为着你儿子?”
“哈哈——这回可是你说的了!”亦璃爽朗的笑声快把殿内的碧瓦掀翻,一直得意的笑着。
几次三番,他认定腹中是个儿子,洛妍素来当他胡言乱语,今日却失言了。
“啐——若是个女儿,你就抱去送人不成?”
他满不在乎的哼一声,头歪过去轻贴她腹部。“女儿,若你是个女儿,父王一样疼你、爱你。”也不顾洛妍的讥笑,亦璃仍旧一本正经,“父王疼你,你也得答应父王一桩事,定要央你娘亲,替你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洛妍忍俊不止,亦璃装作一副老成样,佯作捋须状:“想那田舍之家,都好给孩子取贱名,为着好养活。这三儿、四儿便作阿三、阿四,若何?”他自觉可笑,笑够了,才乖乖在她身边躺下。
洛妍凑到他耳边呓语:“有如此的父王——唤作不三不四才对!”
缠绵
《易》解——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
七月初一,东北来了紧急军报,扶桑水师扮作岛屿海盗侵入东赤国的百济郡,散播鼠疫,毁坏农田,待黎民、驻军乱作一团时,再浑水摸鱼、大举进攻。
朝堂上,群臣众说纷纭,扶桑倭寇不时来犯南炎,弄得人心惶惶。如今,既然与东赤重修旧好,是否该施以援手,莫待战火袭境,方晓唇亡齿寒之理,彼时悔之晚矣。
这些年,南炎相对太平,那些武将无甚功劳,眼见要告老还乡,却没啥封赏福泽子孙,巴不得兴了战事才好。建议静观其变,待东赤东线告急时,南炎趁势由陆路、海路夹攻,要把紫都州以南纳入囊中。
可惜任那殿内唾沫横飞,二位摄政王爷不发一言,倒像诸人演了出戏,那二位不过是看客。
过一日,又报,东赤太子已率军亲征。
“带了多少兵马?”
“二十万!”
“水军呢?”
“已调往百济,战船百艘。”
问话的是亦璃,他听得一日调拨、集结二十万,也是一惊,东赤八年来厉兵秣马,想来不仅仅是为了对付偶尔如跳蚤的的倭寇。他望向亦琛,亦琛也看着他。
“押运了多少粮草?随军去了多少大夫?如今百济、新罗、高丽三郡形势若何?”
亦琛连珠炮的问话让驿官瞠目结舌,迟疑着支吾。
“海防戒严!于上京城征召良医百名,由陆路入东赤,再由国库调拨白银一百万两,采办药材,随运东赤。秋老虎能热死人的天气,南炎气温又高于东赤,这暑热要待中秋过后才能尽褪。若不能及时控制疫情,只怕我南炎的灾祸甚于东赤。众卿以为如何?”寻常小事,亦琛也会先与亦璃斟酌一番,才说予众臣。可,这一席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素日追随亦琛的几个文官出列附和,有那观望的将目光投向亦璃。
亦璃立即起身,却迟了一步,被亦琛在前挡了半个身子,手臂更被亦琛握住:“三弟,当此非常之时,为兄愿助你一臂之力。当年你在天堑关手书秦晋永好赠与东赤,如今正是我国展友邦仁义的良机。”
亦璃心内犹疑,东赤这档子绝非什么闲事,管与不管,如何管,大有学问。姬鲲鹏、姬泠然,如何的局势,谁更有利,他一时难以琢磨。只去寻思,二哥的部署为何缘由,有何目的。
他刚要开口,亦琛阴沉、郁结的目光已从他面庞一扫而过,朗声宣令,安排官员督办此事。务必于一日内成行。
“三弟,想那姬鲲鹏来上京时,与你言谈甚欢。他能一日内调集人马,三弟岂能逊色于他?”
亦璃大笑三声,冷面望着两班朝臣,一言不发,只那样阴鸷的看着众人。于这一时半刻,他实在猜不到亦琛的想法,只是明白,如此的布局,亦琛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为之的。似乎,似乎又希望他从中阻挠,否决这样的安排。他偏要反客为主,威严的望着殿中跪着领命的文官、武将。
短暂的静谧,亦琛微微阖眸。
“臣等领命!”
到得初五,往东赤去的医队已然出发,却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姬鲲鹏中了倭寇的蛊毒,命在旦夕,东赤军队已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众说纷纭一通,又有武将提议出兵。说半天,没个结果,终因消息并未证实,争无定论。
散朝,亦璃见亦琛并不出宫,问道:“二皇兄,政务再忙,总要回去陪嫂嫂才是。芷汀、芷沅又是那般伶俐。羡煞亦璃了!”
亦琛冷笑道:“为兄今日困乏,便宿在紫渊阁了。”
“是了,亦璃愚钝,都忘了,早些年,父皇、母后就将紫渊阁赏赐二皇兄了。”那里离着澹娴斋极远,可亦璃还是心存疑虑。
亦璃要走,亦琛却又开口挽留:“久未对局,亦璃可有雅兴?莫非是急于回去陪伴三弟妹?”
看着亦璃迟疑不决,亦琛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