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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答应着退出去,嬴政迈下步子走到锦离面前,道:“走吧,你随我去看看她。”
锦离引着嬴政去到华阳宫,远远一股凉意袭来,嬴政忍不住怔下步子,倏然间里面传来悲怆的哭泣声,却见赵德从里面小跑了出来,不想正好碰到嬴政,于是跪下道:“回皇上,娘娘薨了。”声音利尖哽塞。
按着规矩,皇家最是忌讳。透过窗纸看过去,但见里面已经举了通臂巨烛,潋潋灯火映衬出每个人的剪影。心中像是被一把极锋利的薄片划过,见他低声呢喃道:“到底还是来晚了。”他又对赵德道:“送锦离姑娘回去。”话音刚落,自有两名宫人上前引了锦离回日月宫。
郑妃虽是夫人品阶,却是按照皇后制度葬于骊山皇陵,除却嬴政外,所有人都需披麻戴孝在孝慈殿守丧,并且七七四十九日只得食素诵经,以来超度郑妃的在天之灵。
锦离听后只觉得内心凄凉,她站在回廊风口上,秋风吹起她双鬓青丝,仿佛一条跃跃欲飞的青龙,直要飞到那九霄云外去。远处是孝慈殿朗朗清晰的祈福诵经声,听得久了,倒叫她想起了小时候和洛老爷去庙里上香,庙里的方丈摸着她的头只道了四个字——情深缘浅。情深缘浅,而今想想,情深的何止是她?缘浅的又何止是她?
因是守丧期间,香兰拿了件素白披风披在锦离肩上,上等的银狐毛,细密的贴在脸颊上,让原本略显苍白的脸上愈加的皙白如雪。举目望去,那碧蓝发青的天上,星子正一颗颗露出来,渐渐的升起了一片薄薄的雾气,使得整座皇宫仿佛像是笼罩了一层单薄的轻纱。她柔声道:“若不能和所爱之人白首偕老,纵使再讲究这些礼制又有何用?不过是做给那些旁人看的罢了。”声似蝇语,却是直直入了身边人的耳里。
初升的上弦月,如一弯峨黛眉躲进了那挺拔的梧桐树中,借着残留的树叶照在院中那一簌簌茂盛的石玉兰花瓣上,银辉点点。锦离站的累了,唤了香兰道:“香兰,咱们回屋吧。”说罢一双宽厚的手掌扶了上来,锦离垂眸扫见他暗黑织锦纹龙衣袖,正是御用服饰,心下徒然一惊,忙转过身来行礼。
嬴政已经执了她的手,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倦怠,道:“走,咱们回屋去。”
☆、五十五章:瑶笙吹彻羽衣凉(二)
嬴政执着锦离的手直走到内殿方才停了下来,香兰举了蜡后早已退了出去,昏暗灯下照见她颔首垂眉,楚楚含娇委实让人心生爱怜。嬴政不禁捋上她耳鬓的秀发,声音温存道:“我来看看你,可是还好吗?”
她蓦地将手抽出,遂行礼道:“好与不好,全凭了皇上一句话,皇上实在不该来问离儿。”见她如此说,嬴政脸上的怒气骤然凝起:“你……”半晌方才淡淡道:“离儿,为何我们执意如此,为何就不能坦诚相待?”
锦离依旧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她是何表情,只听她道:“那皇上要和离儿坦诚甚么?”语气里满是幽怨,嬴政道:“颜容。”锦离素知颜容便是郑妃的名讳,见她抬起头来,黑沉眸子似是迷茫。嬴政缓缓道:“颜容是我第一个风光迎娶的女子,原本想着可以和她举案齐眉,白首携老,却忘了她的身份。她是郑国的公主,同样也是郑国派来迷惑我的细作,而她的贤淑德容不过是成日里用来算计我的障眼法罢了。”
那段日子确是他的噩梦,当他得知郑妃就是郑国派来的细作时,当即拟了道圣旨,若非赵太后和吕不韦干涉,那冷宫里住的恐怕早已是她了。虽然圣旨终究未发,但已然是在画地为牢,而嬴政待她也已不复当年。
锦离何曾知道他一路走来竟是如履薄冰,她到底还是单纯了。殿内一时静下来,只听得窗外冷风呼呼的吹在那棉纸上,声嘶竭力,像是发了狂似的。锦离满是阴郁的望着嬴政,忽然被他伸手揽入怀中,动作虽大却是极轻,只听他暗暗叹了口气,道:“离儿,我确实恨她们成日里的算计,若是连你也算计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你如何?”
孝慈殿内朗朗的诵经声响过四十九日,终于在这日漫天大雪到来之际,随着那大队人马前往骊山皇陵。见扶苏穿着素白孝服,骑着马走在扈从中间,脸色异常憔悴,想来已有多日未曾阖过眼,那黑漆点就的眸子,如今也变得暗淡无光。
那雪珠子下的又密又急,直如扯着飞絮般连绵不绝,不一会儿的功夫,整座皇城皆掩映在一片茫茫白雪中。因着冬初,天早早便黑了下来,紫骞下了值后,回到屋内先取下帽子交给一旁的侍从魏福,回头又叫人烫了壶酒捧了来,待他刚坐下,那簇锦厚帘已被打了起来,紫甫踱着步子刚进来,只觉一股暖流夹杂着酽酽的酒香直直扑面而来。他掸了掸身上的雪,道:“打远就闻到有酒醇香,猜到定是哥哥这了。”
紫骞笑道:“知道你鼻子素来灵敏,快过来,喝点酒暖暖身子。”又对侍立在旁的魏福道:“你去叫厨房里烧几个二公子爱吃的菜。”魏福应声出去后,紫骞道:“眼下正是服丧期间,不得食肉,好在你极喜欢吃的那几个菜都是素食,自然没的顾虑。”
紫甫坐过去,道:“难为哥哥记得住我的喜好。”转念又问:“对了哥哥,你从宫中回来,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紫骞替他满上酒后,才道:“确实有人在谣传另立新储君之事,皇上器重长公子本就引起了那些人的不满,如今郑妃娘娘大去,我看他们又要兴起一番风浪了。”
话音刚落,见是紫甫身边的侍从苏合打了帘,进来后将一封加急信件递到他手上。他仔细看过后,清俊的脸上旋即凝住,紫骞见他神色已有不豫,问:“可是说了些什么?”紫甫将信件推到他面前,道:“长公子要在骊山皇陵为郑妃娘娘守孝三年,如今也已递了折子,幸好被大哥的人扣下了。”
紫骞看过信后,直摇头:“本就怕再横出什么枝节,可他倒好,竟远远的躲了出去。”又问:“眼下我们都不便出城,这可如何是好?”紫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方才道:“明日我进宫去看看九公主。”
大雪如棉似絮的扯了一夜,方至卯时才小了去,紫甫一夜的辗转无眠,一大早便去了蝴蝶的华仪宫,见他请了安,蝴蝶又命人取了手炉递给他,问:“师父来找蝶儿可是有事?”紫甫这才将那封信递给蝴蝶,道:“请公主一看。”
蝴蝶接过后仅仅看了首行,便掷在那方案上,道:“哥哥怎么会这般糊涂,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旁人机会?”紫甫凝然道:“正是如此,所以才一早前来找公主商量对策。”蝴蝶微点头,道:“师父想的极周到,可是我们又不能出城,自然劝不得哥哥。”紫甫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派个既可靠又能说的上话的人去了。只是长公子的心腹都随他去了骊山郡,而我们身边又没有这样的人。”
蝴蝶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师父莫要着急,蝶儿倒是想起了一个合适的人。”
☆、五十六章:瑶笙吹彻羽衣凉(三)
嬴政上朝后,锦离去到偏殿同新到御前当差的宫娥绿芜准备了茶水,方才回来日月宫。她出来时,天边早已放了晴,一轮新日照得那雪光清冷,时风一过,刮着那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她忍不住打了寒颤,又回偏殿添了件鸦青端罩这才回日月宫,不料却在宫门口碰到了蝴蝶。见她穿了件素白大裳,由宫娥碧青扶着打远处来。
锦离上前行礼如仪:“奴婢请九公主安。”蝴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叫起,又问:“可是从长信宫来?”锦离点点头,道了声“是”,又道:“这里风大,还请公主到屋里捧碗茶暖暖身子。”
蝴蝶道了句:“也好。”便由锦离引着进至殿内,待上座后,锦离又吩咐香兰奉了茶盏,捧到蝴蝶面前,道:“倒也算不得什么名茶,只是皇上极喜欢这清淡的味道,也就赶着在谷雨前多采摘了些,还请公主品茗品茗。”
蝴蝶掀了碗盖,只觉得清香扑鼻,入口之间,淡淡的香气却是久久不得散去,连连夸了句“好”后,这才直奔主题,问:“你我都是性直之人,自然用不得拐弯抹角,我只问你,母妃临终前,你曾答应的,可是还做数?”锦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遂点头道:“自然是算数的,只是不知公主因何所问?”蝴蝶将茶盏放下,满意的“唔”了一声,便将扶苏留置骊山郡的事娓娓道来。
蝴蝶踌躇道:“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眼下这事非同小可,若不劝他回宫,只怕到时候连回来都没得机会了。”锦离若有所思道:“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只是奴婢怕劝不回长公子,白白失了时间。”蝴蝶道:“你且放心,哥哥素来听母妃的话,若姑娘能以母妃之言相劝,哥哥必定不会拂了姑娘的面。”
锦离应下后,为避免有后顾之忧,蝴蝶早已命紫甫在宫外备好了马车,又将她打扮成小厮模样,待紫骞交卸了差后,跟在他身后混出了宫。
望着已经出宫的锦离,蝴蝶长长舒了口气,随后又不免担忧起来。见她眉心稍稍皱起,碧青疑问:“公主为何如此轻信,她真的能劝动长公子?”蝴蝶又是一声叹气,道:“本宫不是轻信,可眼下又没旁的办法,但愿哥哥能明白大家的良苦用心。”
因是下半夜出的宫,那天早已黑的发透,清冷的街道只远远上了稀疏几盏灯,借着那低垂在天幕的新月照得雪光闪着幽幽银光。锦离刚出宫便有苏合接应,紫骞也略略叮嘱了几句,方才由着苏合驾了马车前往骊山郡。
骊山郡,位于咸阳东面,夹于渭河与潏水之间,不过一天的功夫也就到了。苏合转身撩开轿帘,道:“请姑娘稍些等候,奴才这就去禀报。”锦离“唔”了声,苏合便轻步跳下了马车。
守孝期间本应住在骊山行宫,但为了节省开支,扶苏执意在县令府上住了下来。苏合由着府上的管家引着前往扶苏的住处,当差的内官见是管家引了苏合来,问:“邢管家,这位是?”不等那管家开口,苏合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是宫里的锦离姑娘求见。”那内官一听是宫里来人,道了声“请大人在此等候。”转身进至屋内。
屋内一时清冷无限,扶苏依旧穿着孝衣立于案旁,有月光透过那棉窗纸照在身上,其神似玉,宛若天人。他执了笔,蘸得那浓墨酽酽,却在铺开的竹简上写了“山有扶苏”四个字便置了笔。
那内官进来行礼道:“主子,门外锦离姑娘求见。”扶苏心生疑惑,呢喃道:“她这会儿子来做甚么?”他知道嬴政虽未册封锦离,但待她却也不同于后宫诸人。转念一想,道:“如今天色已晚,吩咐下去,命人收拾出间客房来,请锦离姑娘前去歇脚。”
☆、五十七章:瑶笙吹彻羽衣凉(四)
天擦黑的早,酉时刚过便下起了雪珠子,待得下的紧了,远远瞧见院子里那青砖地上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厚厚的锦缎鞋底踩在上面咯吱声响。锦离紧了紧肩上的银白狐里大麾,疏疏几支红梅映上她的衣裙,仿佛那司针房绣上的纹饰,极淡雅自然。
她手中握着玉笛,那玉色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