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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恍若隔世,却又极熟悉。他以为自己忘了,他真的就以为自己忘了。三年前那道圣旨震惊整个皇宫,他依旧保持往日神采,没多久便宠幸了新选入宫的采女尚丽儿,起初那些宫人说话行事皆万般小心,日子一长,那个女子连同名字都已经从大家的记忆中消失了,况且宫中新人来旧人去屡见不鲜。只有他知道,那道圣旨已经将他们之间生生割开了一道再无法逾越的鸿沟——到头来竟记得这样真切,原来每一时每一刻都不曾忘却。
殿外起风了,一丝凉风吹得那极薄的轻纱翻飞在空中,嬴政就那样抱着她,久久不愿动弹,恍惚间已经是一世。锦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缓慢紊乱的心跳声,仿佛那曙时的蜡烛垂泪,随时都会停止跳动。想到这,她紧紧的抓着他袍子一角,声音如同耳语:“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嬴政有些怔忡的看着她,那一双眼睛一如梦中那般澄澈如水,纵使旁人再像,终究不是她。他这一路寻寻觅觅,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她,恐怕这一世也只是她了。
他如何不知道她所为何来,只是不愿再去想,即便又是一场梦,那就永远不要醒来。
嬴政的身子拖拉半月之余终于有了起色,扶苏循例来长信宫请安,又向他如述陈奏朝堂上的事,没一会儿就见他神色已有疲倦,方才起身道:“请父皇保重圣躬,儿臣暂且告退。”嬴政点一点头,道:“你母妃去的早,你打小又是个隐忍的性子,不像你弟弟他们总喜欢把喜怒哀乐表现出来。不过也正因如此,朕才放心把这江山社稷交给你,如今朕年事已高,保不齐哪天寻你母妃去了,朕也无愧于嬴氏的列祖列宗。”许是上了年纪,总喜欢交待一些繁碎琐事。扶苏听在心里只让他生出一丝莫名酸楚与惶恐,他始终是恨着嬴政的,只因为他忘不了,那日郑妃拼劲最后一口气却终没能等到他,她从未奢望得到他的原谅,所以最后她抱憾而终。
只是那么多的恨到头来也不过缘于对他的爱。他敬他,畏他,却仍旧爱着他。
扶苏还想说着什么,嬴政已经摆了摆手,轻声道:“跪安罢!”扶苏应了声“是”却行而退。嬴政走到御案上随手拣了卷李斯上呈的折子来看,这时赵德进来道:“皇上,文信侯求见。”嬴政只唔了声,却也只是盯着手上的折子出神,赵德不由又低低叫了声:“皇上。”嬴政这才回过神来,望着赵德:“宣。”
赵德答应着退下去,不一会儿便引了紫甫行至御前。又因许久未进宫面圣,紫甫按着规矩行了见驾大礼,嬴政叫起后,又赐了座,这才道:“离儿适才回日月宫歇息,待会儿你带她一起回去罢。”
紫甫愣了一下,只道:“皇上,臣进宫并不是要带离儿回去。”嬴政沉默不语,他道:“臣留汉中时,曾与哥哥书信往来,其中一封信上哥哥说,那卢生已经招认,当年华清宫失火皆是由他一人所为。”嬴政点点头,道:“没错。”又道:“朕知道紫玉的死一直让你耿耿于怀,不过朕已经将他打入大牢,待审问出他师父徐巿的下落,朕自会一并发落。”
秦始皇三十四年,卢生、侯生等一些术士离开大秦后常于琅琊郡一带活动,寻长生不老药是假,实则妖言惑众,蛊惑民心,那琅琊郡守生怕出了什么纰漏,连夜将他们的罪行一一详细列呈报朝廷。嬴政看后果然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将他们关押起来,交由御史大夫冯劫处置。按照大秦律法,理应问斩,只是嬴政命他严加审问出徐巿的下落,于是上了刑具,却是问出了那日华清宫失火的缘由。原是那晚,卢生再一次找到方宁欲带她走,谁承想竟被偷跑进御花园的紫玉听个正着,生怕奸计败露,卢生将紫玉打昏后送回华清宫,又怕她醒来向嬴政告状,这才计从心来,伪制一出失火的假象。
那御史大夫又顺势查出卢生的身世,就是已殁的宁妃的亲弟弟——小包。
此事一经查出,便如那熊熊大火引到大多数人身上,其中包括一同关押的术士。直到第二年开春方才定了罪。因此事牵连人广,扶苏屡次劝谏:“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儿臣恐天下不安,惟上察之。”嬴政大怒:“妇人之仁!尔等奸佞小人,实实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朕若不对此严加惩治,岂不愧对天下臣民?”又引据儒家经典《公羊传》:“上书云:‘君亲无将,将而必诛。’方可以儆效尤。”
于是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又一道圣旨,将扶苏派遣到上郡监军,此事方才止息。
秦始皇三十六年,嬴政的身子大不如从前,这日他下朝后回到长信宫,锦离本在内殿歇息,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莞尔道:“你回来了。”嬴政笑了笑:“你前几天不是还惦念着蒙毅家小安子,现下正好无事,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他。”
锦离心中一喜,旋即又平静道:“倒也实在不必出宫去看,赶明儿九公主进宫请安,让她把小安子带过来就是了。”嬴政心知她是担心自己的身子,只是兴致一起,道:“走罢,咱们就当出去散散步。”又一指御榻上的羽缎织锦披风道:“外头冷,你把它穿上。”
正巧赶上有集会,一路上只闻车声辘辘,人马喧豗,极是热闹。锦离已经有年头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自然兴奋不已,于是撩起窗帷望着往来的行人。嬴政见她难得高兴,陪她一同看过去,锦离便指着不远处一一讲给他听。直到朝右拐了个弯,她才发觉并不是往蒙府的方向,不禁心生疑惑的看着他,嬴政笑道:“我是想给你个惊喜。”说话间,马车已经在一座府邸前停下来,打头的内官忙上前挑了帘子请嬴政下车。
她随他下车后,却是一片朦胧景象。一砖一瓦,一花一木。越往里走,那前尘往事如潮纷纷向她袭来,突然身子一虚,眼看着已经摔到地上,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里。她抬起头来,眼底早有泪水溢了出来,越来越多,仿佛那断了线的珠子。原来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这一切皆是为了她,原来……十年朝朝与暮暮,换得十年相思入骨深。而今,她又有何求?只因为他说:“离儿,我欠你一个家,现在终于可以把它还给你了。”
☆、番外:十年生死两茫茫(下)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秦始皇三十七年七月,嬴政于巡狩途中驾崩。李斯、赵高等随行大臣秘不发丧,待消息传进咸阳已是九月份。各宫妃子皆到长信宫哭灵,赵高奉了遗诏,由十八子胡亥即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朝中大臣颇有争议,其中以拥立长公子为首的朝臣更见厉害。
这一日,蒙毅携蝴蝶回到府上,小星子已经等候多时,忙不迭请了安,蒙毅见他脸色极是难看,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小星子想了一会儿,如实道:“回将军,奴才赶到上郡时,传旨的使者也已经赶了过去,那诏书上皆是斥责长公子为人子不忠不孝的行迹,并且赐剑以自刎。大将军生怕诏书有诈,欲极力阻止,只是长公子说了句‘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便执剑自刎。后来……”小星子顿了顿,继续道:“那使者又诬陷大将军蓄意谋反,将他囚禁在北郡阳周。奴才生怕他们会对大将军不利,这才连夜赶回来禀告将军。”
蒙毅恨恨道:“我蒙氏一族对大秦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岂能任由尔等小人随意诬陷。”小星子问:“将军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蒙毅摇了摇头,忽然道:“小星子,你去苏府一趟,就说长公子已死,请文信侯带锦离姑娘速速回汉中。”小星子也察觉出了什么,担忧道:“既然如此,那将军也应趁早离开咸阳才是。”蒙毅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嗣皇帝已经对哥哥发难,很快也就到我了,况且赵高一直视我为心腹大患,我倘若这时离开,反倒落了口实,不但我蒙氏的名声不保,还会牵连到九公主和小安子。”
果不其然,赵高诬告蒙毅曾反对大行皇帝立胡亥为太子,胡亥听信谗言,下旨逮捕了蒙毅,并将他囚禁于代地。
蝴蝶听到消息后顾不得伤心直接去了洛府,自从得知嬴政驾崩的消息后,锦离便整日待在府上,鲜少耳闻宫中之事。对于扶苏自刎,蒙毅被囚禁,大为震惊。送走蝴蝶后,锦离决定进宫面见嗣皇帝。
胡亥仍旧住在嬴政钦赐的朝云宫,见他一身的重孝,极不合身的套在身上,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锦离,仿佛不曾见过一样。锦离只微微一怔,便向他行了礼,仍是朝见皇子的礼数,胡亥倒也不在意,一双修长的手扶她起来,叫了声:“锦离姐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初初相识的那一天,起初他奉了胡姬之命有意接近锦离,只是后来他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姐姐,如果不是那次他有意撞掉方宁的孩子,牵连到她,也就不会因为愧疚而不敢见她。
锦离起身后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殿外响起了急促尖利的声音:“胡妃娘娘驾到。”听着那杂沓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胡亥着了慌,赶忙吩咐一旁的宫娥:“你们带锦离姑娘到内殿等候,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锦离前脚刚离开,胡姬后脚已经进来了,四下望了望,才问:“皇帝,你打算如何处置蒙氏兄弟?”胡亥定下心神,道:“儿臣但凭母妃处置。”胡姬满意的点点头,赵高趁机道:“皇上,娘娘,沙丘之谋,令诸公子大臣皆有所怀疑,若不尽早铲除异己,恐怕这大秦又要变天了。”胡姬反问:“那依你之言,该当何如?”赵高道:“回娘娘的话,自然是不给他们留一丝机会,以免日后养虎为患。”说着又扬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个“杀”的动作。
胡姬又问向胡亥:“皇帝,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胡亥正犹豫着,万万没想到锦离已经冲了出来:“那可是你的兄弟,你如何下得去手?”胡姬大惊:“她怎么会在这里?”
跟着出来的宫娥跪在地上喊着“饶命”,胡亥低声道:“还不快滚!”得了特赦后,那宫娥顾不上谢恩已经退了出去。却又听到胡姬吩咐随行的内官:“来人,把她给本宫抓起来。”已经有内官上前押了锦离,胡亥怒意顿起,道:“朕看谁敢动她!”胡姬也提高了嗓音:“皇帝!”只听“扑通”一声,胡亥已经跪在了地上,胡姬冷哼道:“你倒是越发能耐了,竟敢忤逆你母妃。”又对赵高道:“还不把他扶起来,若叫让旁人看了去,指不定又说他些甚么。”
胡亥并不起来,只道:“求母妃放了锦离姐姐。”胡姬转念一想,道:“要本宫放了她也可以,只是你那些兄弟……”有意看了他一眼,胡亥心下一紧,低声道:“一切全凭母妃处置。”胡姬这才重展笑容,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朝云宫。
那内官掣的快,锦离一时失了重心跌坐在地上,胡亥忙将她扶起:“锦离姐姐,你没事罢。”锦离定定的望着他,良久,才问:“皇上的遗诏到底是甚么?”胡亥沉吟不语,锦离反倒像是明白过来,躬身行礼:“奴婢告退。”胡亥怔在原地,眼睁睁的望着她渐渐模糊成一点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道:“你斗不过她们的。”
锦离回到府上已是黄昏时分,那半天晚霞如泼似溅,映的整个咸阳城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