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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声之中,云中程突然长身而起,惊喝一声道:“无影神针!”
原来仁义剑客云中程一生行事极是谨慎仔细,方才他俯身检视乔迁的伤势,见到留在乔迁穴道外的半截乌针,心中已自猜到几分,但他未将事实完全澄明以前,既不愿随口说出,亦不愿随手找下,当下仔细检视良久,先闭住乔迁阴厥肝经,左阳少脉附近的七虎穴道,然后再以一方软绢敷在手上,拔下乌针,确定实乃无影神针,再无半分疑义之余,方自脱口惊呼出来。
多臂神剑云谦心头一震,倏然转过身去,沉声道:“莫非乔迁乃是被无影神针所伤?”
云中程面寒如水,肃然道:“正是!”
多臂神剑大喝一声,拧腰错步,刷地掠到唐义的身前,厉叱道:“‘无知稚子,居然敢欺骗起老夫来了!”唐义双眉一扬,挺胸道:“在下所说,字字句旬俱都是实言,若有半分欺骗老前辈之处,任凭发落就是!”
云谦冷笑一声,道:“卓长卿乃是昔年大侠卓浩然之子,与老夫两代相交。”
说到卓浩然三字,他胸膛一挺,目光一亮,说到两代相交四字,他话声更是得意骄做,意气飞扬,稍顿方自接道:“卓长卿的为人行事,老夫固是清清楚楚,他的武功家教,老夫更是了如指掌,你着想明言瞒骗老夫,岂非痴人说梦?”
唐义朗声道:“乔迁实为太阳君子所擒,但身中的暗器却是卓大侠身旁的一位姑娘所发,在下绝无相欺之心,老前辈休得错怪!”
云谦浓眉一轩,奇道:“他身侧还有一位姑娘?姓甚名谁?长得是什么模样?”
唐义躬身道:“那位姑娘像是姓温,只因她是卓大侠之友,在下未敢平视,只觉她艳光照人,美如天仙,武功亦是高明已极。”
云谦心中不禁更为之大奇,俯首沉思半晌,又自奇道:“你且将此事经过详细说出!”
唐义干咳一声,便将乔迁如何携制造无影神剑之图样,说动唐氏门人,如何潜至天目山中,如何隐于木棺以内,如何被卓长卿发觉……等等情事,一一说将出来。
只听得云谦时而扬眉瞪目,时而拍掌怒骂,他再也想不到乔迁竞是如此卑鄙狠辣的鼠辈。
唐义语声一了,云谦直气得双目火赤,须发皆张,大怒叱道:“好个乔迁,真正气煞老夫。”
云中程却皱眉奇道:“长卿弟怎会与那姓温的姑娘走到一处?”
语声稍顿,又道:“他此刻是留在天目山中,不知何时会遇到危险,爹爹,我们还是……”
云谦接口道:“正是,正是,还是炔去接应他。”
目光冷然向乔迁一扫:“这等卑鄙之徒,若非老夫此刻有事,真要先打他几拳出出恶气!”
日方西落,车马已到天闰山口,云氏父子为关心卓长卿安危,却忘了天目山中的险境,各自展动身形,直闯上山,为人之危,忘已之险,这正是侠义道的心性,也正是大丈夫的本色。
山径曲折,林木夹道,却无一人迹,江湖中人俱知此山中此时已是四伏危机,但看来却又仍和平日一样,丝毫没有奇异之处,云氏父子虽知卓长卿定在此山,但山深路殊,却不知该如何寻去?
日色渐渐西沉,暮云渐生渐浓,绚烂的夕阳映入林梢,映在浓林间的一片空地上,柔草如茵,夕阳下望去有如金色的梦。
林梢间寂静无声,草地上寂静无人,密林后突然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一个娇柔甜美的声音轻轻说道:“天已经晚了,天为什么晚得这么快!”
幽怨的语声,低沉而缓慢,使得这平凡的语句,都化做了悦耳的歌曲。
回声袅袅,又归静寂良久,又是一声叹息,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天真的晚了,天真的晚得很快。”
语声落处,又是一阵静寂。
然后,那娇柔甜美的声音又自幽幽一叹,道:“你饿了么?你看,我真是糊涂,东西拿来了,却没有弄给你吃。”
随着语声,浓林中漫步走出嫣然笑着的温瑾,她一手轻抚云鬓,一手提着一只镂花竹篮,她面上虽有笑容,但秋波中却充满幽怨之意。
她轻轻俯下身,将手中的竹篮,轻轻放在梦一般柔软的草地上,轻轻启开竹篮,轻轻取出一,方浅绿色的柔绢,轻轻铺下。
然后,她发觉身后缓缓走来一条颀长的人影,夕阳,将他的人影长长拖在草地上,也长长地印在她身上。
她不用回顾,也毋庸询问。
她只是轻轻合上眼帘,柔声道:“饭还没有做好,你就跑来。真讨厌死了。、忽见身后的人彤举起一只手掌,向自己当头拍了下来。风声虎虎,掌式中似蕴内功,温瑾心中一惊,忖道:“难道他不是长卿?”
大喝一声:“是谁?”
挺身站起,拧腰一掌劈去,只见身后来那人手掌一拍,向自己掌上迎来,两掌相击,“啪”地一声,温瑾只见对方小小一只手掌,却似汪洋大海,将自己掌上内力全部化解开去。
刹那之间,她心头一颤,抬目望去,却见卓长卿板着面孔站在面前,冷冷道:“你在说谁讨厌?”
“话声未了,已自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响,温瑾樱咛一一声,娇声道:“你……你不但讨厌,而且坏死了。”
却见卓长卿已笑得弯下腰去。
温瑾小嘴一呶,将他转了个身,远远推了开去,娇嗔着道:“你要是不站远一些,我就不弄东西给你吃。”
卓长卿连连应道:“是,是,我一定站得远远的。”
温瑾道:“这才是乖孩子。”
嫣然一笑,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嫣然回眸,“扑哧”笑出声来。
卓长卿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柳腰纤细,粉颈如云,夕阳下的美人仿佛比平日更要美上好几分,只见她手忙脚乱地从篮中取出许多东西,一一放在那方柔绢上,又拿了些小瓶小罐,东洒一点盐巴,西洒一点酱油。
卓长卿只觉一阵暖意,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问道:“做好了么?”
温瑾回眸笑道:“做是做好了,我偏要你再等一等,卜卓长卿普着脸道:“我等不及了。”
温瑾咯咯笑道:“看你这副馋样子,好好、今天就饶你一次,炔来吃吧!”
卓长卿大步奔了过去,重重坐在温瑾身旁,温瑾夹了一块白鸡,放在他口边,他张开大口,一口吃了,温瑾仰面道:“你说,你说好吃不好吃?”
秋波如水,吐气如兰,卓长卿缓缓伸手出掌,轻轻一抚她鬓边乱发,此时此刻,他只觉心中俱是柔情蜜意,要知他自幼孤独,便是普通幼童的黄金童年,他也未曾享受,而此情此景,他更是在梦中也未曾想起。
温瑾望着他出神的面容,又道:“你说,好不好吃嘛?”
卓长卿笑道:“你再夹一块给我吃吃,这么小的一块,我连味道都没有吃出哩。”
温瑾笑骂道:“馋鬼。”
又夹了三块鸡肉,一起放在他嘴里。
卓长卿咀嚼半晌,笑道:“好吃,好吃,……只是,只是……”
温瑾道:“只是什么?”
卓长卿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你和盐巴店结了亲家,不然怎会成得这般吓人。”
温瑾“嘤咛”一声,夹起一条鸡腿,一起塞到他的口中,娇嗔道:“咸死你,咸死你,我就要咸死你。”
话未说完,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两人俱是遭遇凄昔,身世孤独,但此刻彼此相对大笑,一生中的寂寞孤苦,似乎都已在笑声中消去。
笑了半晌后,一声虫鸣,两人笑声突地一起顿住,你呆呆地望着我,我呆呆地望着你,良久良久,温瑾突地幽幽叹道:“天越来越黑了。”
卓长卿茫然仰视一眼,一弦明月,已自林梢升起,他不禁也叹道:“月亮升起来了。”
温瑾缓缓垂下头去,道:“不知道……不知道温如玉她……她可是已经去了。”
卓长卿缓缓道:“只怕还没有去吧,现在……现在还不到晚上嘛!”
温瑾道:“但是她毕竟是快去了,晚上……晚上已经到了。”
突地一合眼睑,两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腮流下。
一时之间,两人默然相对,方才的欢笑,已被忧郁代替。
他们虽想以欢笑来麻木自己,但欢笑却终于掩不住残酷的现实,因为今宵便可决定他们这一生的命运,甚至还可以决定他们的生命。
面对着那武功高绝的深仇大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可以制胜,而不能制胜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心里已清楚得很。
卓长卿轻轻抚住她的肩头,只见她缓缓拾起头来,仰面道:“长卿,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人们的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林梢漏下的朦胧月色,映着她泪水晶莹的秋波,卓长卿暗问自己:“为什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为什么相会总比别离短暂……”
他细细咀嚼着这两句话的滋味,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温瑾伸手一拭眼睑,强颜一笑,轻轻道:“明日此刻,我们若是还能到这里来,我一定在白鸡上少放一些酱油、盐,免得你说我和他们结了亲家。”
卓长卿垂首不语。
温瑾又道:“方才你在我身后劈我一掌,我真的以为是玉郎毕四,哪知你看来老老实实,其实却未见得有多老实哩!”
卓长卿仍是垂首不语。
温瑾道:“最可笑的是玉郎毕四那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我心里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掩口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全无笑意。
卓长卿依然垂首不语。
温瑾出神地向他望了半晌,突地幽幽一叹,缓缓说道:“你难道不能高高兴兴地和我说话么,你难道不能将心里的烦恼全部抛开?你难道……”
语声一阵便咽,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云氏父子满山而行,只觉月亮越升越高,山风越来越寒,多臂神剑云谦心中越焦躁,皱眉道:“中程,天目山中此刻怎地全无动静,这倒怪了!”
语声微顿,又道:“你我最好分做两路,倘若我不到长卿,等月亮升到山巅,我们便到这里来,若是遇着了他,也将他带到这里。”
云中程沉吟道:“人孤势单,著是遇着敌人…”
多臂神剑环眉轩处,接口道:“你当你爹爹真的老得不中用了么?”
云中程肃然一垂首,再也不敢言语。
云谦道:“你认清了这里的地形,就快些往西鸿等,知道了么?”
一捋银须,当先向东面掠去。
云中程暗中叹息一声,四顾一眼,缓步西行,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首而望,但爹爹却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空山寂寞,风吹林木,突地一阵人声,随风自山弯后传出。
云中程心头微微一凛,倏然四顾一眼,只见一株千年古树,凌空横曳,枝干苍虬,木叶沉郁,拙壮的树干间,却有几处空洞。
他一眼瞥过,便不再迟疑,唆地一个箭步,掠上树干,伏身向一个树窟中钻了进去,又轻快地拉下枝叶,作为掩饰,仁义剑客名满江湖,武功自不弱,但行事得谨慎仔细,遇事的决断机智,却是他之能以成名的主要因素。
刹那之间,他已隐身停当,而此刻山弯后亦已走出了两个容貌颓败、神气沮丧的黄衫少年来,其中一人,神情尤见落寞,目光低垂,不住长叹,另一人搭住他的肩头,缓缓道:“你难受什么?事情既已做出,难受也没有用了,好在我相信以温如玉的为人,既然说出事成后便定为我们解开穴道,想必不会食言背信,再等半晌,我们到那古庙中去……”
另一人突地长叹一声,抬起头来,接口道:“她纵为我们解开穴道,只怕我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