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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位者有时也不得不作出妥协和曲意逢迎……
轻轻呼出一口气,尽欢帝松了松身子而后找了个更妥帖的姿势,完全把自己依靠在栏杆上,慢慢阖上了凤目,那么,暂且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引人怀疑也好不负责任也罢,身上绑缚的王者责任,是时候,稍微松懈一下了吧。
于是,说服了自己后,秋风瑟瑟里,仗着身体素质好的尽欢帝放松了心神,伴着耳畔若隐若现的唧唧虫声,慢慢卸下了醒着时犀利的防备;而斜阳殿灯火渐灭的寝殿旁,禄公公辗转徘徊了许久,终于放弃了没有尽头的等待,带着威胁的神色斜睨着眼吩咐了敬事房的人录下尽欢帝临幸斜阳殿,而后便离开了。
因为对尽欢帝性子有些了解的宫殿监正侍们不会大着胆子来寻他,恳请他回殿休息,而现下在没有打扰的情况下进入浅睡状态的尽欢帝,又一路无阻地朝着深睡眠状态进发。基于这两点,如无意外,明天太医会开出治疗伤寒的方子,让不按常理出牌的尽欢帝好好清减一下接下来几日的饮食。
意外就在这里:大皇子从假山林中探出身来,心中有些困惑,这人一向把必要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但是现在他睡在这里是早就决定了的,还是一时心血来潮,或是一个不小心就睡过去了?
不管怎样,他对自己的身体也太有信心了吧?现下仲秋时节,带着寒露的夜晚虽不及冬日的肃杀,但是让一个不盖被子就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睡过去的人染上伤寒可是绰绰有余了,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哼,管他怎么想的,若是这样病倒了也好,让这个饭饱思淫|欲的家伙好好躺上几天!
躺上几天消停一下……
还是,把他不动声色地弄醒让他好好再次考量一下天气,然后回去?
大皇子纠结了片刻,瞥了一眼睡梦中都紧锁眉头的尽欢帝,而后俯下身拾起一颗小石块,瞄准了尽欢帝安然垂立的平头靴,手腕一抖。见那石块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空中划过一道灰黑的弧线,却是在离靴子不到一寸距离时陡然收势,而后不轻不重地打落在那黑色的缎面上。
尽欢帝正处于浅眠和深睡的边缘,经此一扰陡然睁开眼来,一个念头以最快的速度闪过尚在复苏中的大脑:这刺客中秋都不休息地来暗杀么?
念及此,紧锁的眉心又拢起了几分,刚刚突然受袭的左脚微微动了动,那颗小石块便轻轻滚落一边,而后带着石块专有的沉默和无辜紧紧贴在亭子一边赤红的柱子上,立定不动了。而周遭以不变应万变的假山林木们仍保持着一贯的姿态,全然没有生人闯入的迹象。
尽欢帝带着讶异瞅了瞅那颗石块,怎的不是匕首短箭之类的?
是就地取材,还是,自己被小看了?
或者说,这颗石块是自己掉下来的?
微微挑了下左眉,尽欢帝没有做其他动作,而是阖回了方才看向那石块的眼睛,靠着栏杆就欲再次回到‘睡眠’状态:现在惊惶也无用了,倒是对方不一定是杀手。自己现在可是完完全全在明处,而且把浑身的破绽都露了出来,调整这个状态已然来不及,那便索性静观其变,偷袭的话能闪就闪,若是不及反应之下对方突出杀招,那便怪自己霉运好了。
也许,这皇宫的警卫也被自己放得太松了些吧,也可能自己,不应该这么放心大胆地遣散暗卫独自睡在这里……
正思量间突然又一颗石子凌空飞了过来,这次带着些力度砸在尽欢帝手肘上,将后者假闭着的双眸又打了开来。
尽欢帝再次瞅了瞅滚落一边的石块,微微的怒气染上了幽深的眼眸:又是石块,天降祸事已经完全可以排除了,关于对方也多了一些信息:用这种孩童恶作剧一般的手法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自己,却次次精准,让人察觉不到来时的路线方向,且力道控制地相当好,循序渐进却不伤自己分毫……
等等,不伤自己分毫?
那么,对方的身份,便不是杀手了?
不对,也可能是要猫捉老鼠一般让自己生出俱意,而后放弃抵抗像懦夫一般投降。若是这样的话,那人实在是恶趣味,或者和自己有什么仇怨了。
猜测愈发多了起来,怒气渐消,深思和回忆取而代之地浮了上来,尽欢帝开始思虑自己过往曾经给何人留下过深仇大怨。
但是这个,实在,是多了些……
多得,不可历数了,自己也采取过斩尽杀绝的手段,但是人命就是贱的像烈火燎原后的草地般窜长起来,虽然大多不成气候但是却防不胜防,就像现在这样突然跳出个人来万般撩拨自己的耐心。
心中微微呼出一口气,压下内心悄悄燃气的怒火,尽欢帝再度阖上了眼眸,凝神注意着周遭的动向,有了完全把自己当靶子的觉悟。
第十四章 父皇
大皇子单手支着灰白色空洞遍布的假山石,慢慢捏紧了手中刚刚又拾起的一枚小石,最后一次了,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这个人居然无视自己愈发危险的打扰行为,半梦半醒地又回到想要着凉的状态,而且似乎是看轻自己一般连姿势都没有变!
伪善也好心软也罢,自己向来都坚持着既然要死之人,便权当做个人情放开他生前所为,让其迅速赴死的信念,因此从来没有对哪个自己要出手的人攻击过这么多次……
些许怒气翻涌上来,第三颗石块呼啸着向尽欢帝高束的发髻打去——许是情绪影响,这颗石块的轨迹变得明晰许多,尽欢帝全神贯注之下似乎有所察觉——于是他微微直起身,那颗本该打散他发髻的石块正中额首,而后一刻不停地坠落下来,砸在尽欢帝脚边。
而本该就此三度睁开眼来的尽欢帝,也似乎顺势陷入了更深的睡眠状态,背靠着栏杆的身体软下来,转而换成了俯趴。
大皇子掩住微张的嘴,有些讶异有些后悔地看着尽欢帝,琢磨了一下方才出手的力度:虽然有些生气,但是也没有很用力啊,就算打到了额头也不应该就把人打晕过去了的……
但是这人,分明就晕过去了……
或者,是假作晕厥,而后趁自己过去查看之时将双方都转为在明的状态?
想到这里大皇子勉力撑住了就要向亭子走过去的身体,突然开始懊恼起来: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选这样的方式把这人弄醒啊?
本来就是大皇子,虽然没有受邀但是还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装作是来赴宴的,就此上前。
难道是被人遗忘惯了,自己也便接受了自己不存在的现实,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是个身份不明的人所以不能现身?
简直荒谬至极了!果然,果然不应该管这人,任他睡在寒风瑟瑟里的!
居然造成了这样进退不由的局面……
大皇子越想越纠葛,抬眼看了看纹丝未动的尽欢帝。过了午夜之后,白日里太阳普照遗留的温度愈发褪了开去,仅余着清冷的月辉伴和着凉意丝丝的秋风拂过尽欢帝的衣襟,便服飘摇,束发带翩飞,半侧着的修长身影在亭中如梦似幻倾覆人寰。
场景虽美,但是便服下,便是片片立起的疙瘩了吧……
而且若是听之任之,这些疙瘩搞不好会立一整晚……
不断重复了几遍吸气呼气的动作,大皇子站起身轻轻走了出来。
放缓脚步走到栏杆边,大皇子偏头看了看眼前毫无动静的人,不管是睡是醒,只要点了穴道便可安然无事了吧——不过那之后他就没有办法自行回殿了,这人惯弄权术,也不知今晚应该宿在哪殿的妃子处,或是不该宿在哪殿,那些随侍的太监们估计也是受命不敢随意来找寻,那好像就剩给他盖上点东西这条路了……
想着大皇子伸指向着尽欢帝颈后的安眠穴点去——突进的手腕猛然被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扣住,一惊之下并拢伸直的食指和中指连带着蜷了回来,莹洁的指尖紧紧抵在掌心,大皇子讶然看向低俯着的倾城侧脸,不自觉地喊出了十五年来在心中缭绕不清,却是从未出口的称谓。
尽欢帝收紧了肇事者的手腕,抬起头来慢慢睁开了凤目:赌对了,对方上前来检查必定会点穴让自己完全睡过去,就赌他不会对自己下杀手也不会轻易伤了自己,那伸出的手指决计不会指向脐边会震伤内腑的穴位,那么自己要提防的便是对方手上扬瞄向自己后颈的安眠穴……
果然如此,也,幸好如此……
唇边浮起成竹在胸的笑意,尽欢帝还未来得及打量方才一而再再而三冒犯自己的人,便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唤声惊了一跳,险些松开掌中牢牢控制着的纤细手腕。
那个唤声,“父皇。”
虫声已然喑哑,过深的夜色下园子里似乎静谧到呼吸可触,静谧到连灯笼火红色的光都像是淡化成了明净的粉红,或是纯粹的莹白。‘父’,‘皇’,两个霸绝天下的字合拢到了一起,便时刻透着深重的无奈和因人而异的敬重,在此刻浓到极致的夜幕中奋力冲撞开了猜疑和紧张。
父皇,父皇,父皇……
大皇子抛却心中激流般涌出的困惑和震惊,低垂下眉眼避开向自己扫来的犀利目光,任着方才不自觉间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渐渐消散了实质化的声响,而后飘飘摇摇地跌落下来,在无形中碰撞地亭中气氛愈发诡秘了起来。
不同于家宴上此起彼伏的孩童甜腻腻的唤声,这个声音透着少年应有的清越,还渗杂着心性所至的温婉和凉薄,宛如客家筝上从容流泻的出水莲,悠扬深长到了极点。
其实若没有这声叫唤,尽欢帝也会微微愣神,因为眼前身着白衣眉眼低垂,手腕被自己控在颈边的人儿,不断地提醒自己回忆起罢相那晚窥见的御花园里的超度,念及洞门后看到的跪在亭子边合掌祈祷的人儿,心中便被一浪一浪的前所未有的怀念之感冲击。
当时因为怕他真是个擅闯御花园的人,也许还怕惊扰到似是无意跌落尘世的仙人般的少年,便没有现身细看或追问。
没成想,居然是自己的皇儿……
尽欢帝丝毫不怀疑这称谓是否出错了眼前人儿之口,无论多危急的情况下,也お楿没有人会鲁莽无知到这样叫错。因此自己可以肯定,此刻站在眼前,温驯服帖十四五岁的少年便是前些时日自己偶然上朝时有人战战兢兢问及过的‘大皇子’,自己的长子,那个女人的儿子。
那个欺骗自己,串通宫人在自己晚膳中放下催情药物,让自己整晚违心地与其缠绵至其终于如愿怀上龙嗣的,洁妃!
抱定了要让其终身后悔用手段产下自己后代的念头,便假作没有发现她破矩算计的行为,也没有让太医开方子堕下她腹中骨肉,只是她怀胎十月间再也没有踏入合如宫,而是不间断地临幸各殿妃子,且在她刚生产完后任其跪于御书房门前半日之久,直至晕厥都未派人安抚劝诱。
更是没有为她诞下的皇儿赐名,任其如同私生|子一般在后宫受人腹诽欺凌,而后将其迁至一个建筑一半而后被遗弃的小宫殿中减少一切补给。
第十五章 赴宴
尽欢帝缓缓松开手,眼神细细地在大皇子脸上描摹着轮廓,已经,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后宫的女人无论多么花容月貌婀娜多姿,终不过是依着名利权势围着自己团团转,用尽一切办法想要获取与他人不同的宠幸和地位的各色花瓶,因此自己区别她们的特征,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