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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为难她!”完颜婷的芳心怦然一热,眼眶倏地红了。
适才她穴道被点,但神识清楚,龙梦婵施展媚功,肆意挑逗,卓南雁痛饮毒酒,乃至风满楼来到,以筝音困住二人……诸般惊险情形,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对卓南雁恨之入骨,但看到卓南雁为了自己甘冒奇险,芳心内百转千回,对他的满腔怨恨渐渐弱了,淡了,散了……
卓南雁痴痴地凝望着她的双眸,也觉心底发热,燕京情热的一幕幕在心底闪过。他忽然觉得,无论何时,只要看到完颜婷,就会被她火焰般灼热的真情融化。一股热浪忽自心底腾起,他不管不顾地怒张双臂,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完颜婷嘤咛一声娇呼,想推开他,但心底却响起卓南雁豪迈无比的笑声:“为了婷儿,莫说是两杯毒酒,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随你前去!”霎时她只觉娇躯酸软无力,心底更是如醉如痴。
“为什么会有宋金之战?为何他偏偏是个宋人?为何自己与他只能一次次地擦肩而过……苍天背后,真的有个‘缘’在那里漠然地左右一切吗?”道道热焰自他双臂间传来,将她整个人都烘暖了,烧软了,融化了。
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那刻骨的恨,其实本就是刻骨的爱。
卓南雁忽然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玉钗,要给她插好,但轻抚着她蓬松的秀发,却不知如何下手。完颜婷心底甜蜜,媚目流波地横他一眼,自将云鬓绾好,侧过来候着他。卓南雁笑吟吟地才将玉钗别入发髻中,却蓦地发出一声痛哼,手按丹田,缓缓坐在榻上。完颜婷见他痛楚得脸上肌肉扭曲,不由惊叫道:“你……你怎么了?”卓南雁额头上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苦笑道:“毒酒,是毒酒。龙梦婵终究是害了我!”
完颜婷陡觉浑身一寒,颤声道:“是……龙涎丹!”
卓南雁饮下的“蓝桥风月”中,被龙梦婵偷下了媚药和一颗龙涎丹,这两味药都不是寻常毒物,以龙骧楼的百验针都无法测出。好在那媚药适才药力已然发挥,又经卓南雁运功催逼和冷水浇头,已无大害。最要命的却是龙涎丹。卓南雁体内本已蕴有这种奇毒,这一枚龙涎丹渗入经脉后,使他的毒发之期骤然缩短,又被风满楼和龙梦婵各以魔功媚术一番折磨,这时终于发作。
“怎地是……龙涎丹?”卓南雁却不知其中缘由,但此时腹痛如绞,听得完颜婷的言语,登时想到龙涎丹发作后的惨状,“果然是这龙涎丹的药力发作了!”一念及此,霎时间浑身燥热无比,似乎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这龙涎丹药性奇特,似毒非毒。药性未发时能补益服药之人的气血经脉,但药性发作之时,便会依服药之人的经脉特性而将其补到极致。寻常之人全是体性偏寒,便会觉得阴冷难耐,如当日的南宫溟修习的是阴寒掌力,更会又渴又冷,只想饮吸血髓求生。卓南雁的内功却是阳刚一脉,登时被药力“补”得燥热难熬。
“水……水!”卓南雁猛地挣扎起身,狂饮罐内清水。但冷水入喉,体内烦热却丝毫不减,卓南雁仰头大叫,几把便将锦袍扯开,露出精壮的肌肉。当日南宫溟只是寻常剂量的毒性到时发作,便痛苦不堪,这时卓南雁却是被诱服下多一倍的药量,药性发作之猛,远胜南宫溟。
完颜婷忽然呆住了。她虽知卓南雁早晚有一日会体内毒发,却从未料到这一刻竟会是她亲手促成,这么快地在她眼前突现。她怔怔地盯住他,芳心内又痛又怜,霎时间眼前模糊一片,一个声音在心底只是喊:“我要杀了他吗?我要杀了他吗?”卓南雁赤着上身在屋内狂喊纵跃,呼呼两掌,将那矮桌打得碎裂成片。他却仍觉汗出如浆,只想使力发泄一番,嘶吼声中,双掌挥舞,“六阳断玉掌”、“龙虎玄机掌”诸般精妙武学信手使出。
几根残烛登时被他刚猛的掌风扑灭,屋内漆黑一片。完颜婷又痛又惊,一步步地退开,惶然悄立屋角。卓南雁挥舞片刻,只觉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他自知这样狂舞,实如饮鸿止渴,非但会精疲力竭,更会促使药性猛烈发作,大叫声中,当机立断地连点自己几处要穴,仰面栽倒在地。
屋内只剩下他痛苦的喘息,那一声声的低喘便似一把把尖刀,在完颜婷的心头刮过。她燃亮了一根残烛,走到卓南雁身前,缓缓俯下身来。淡红的烛光下,眼见他脸上已淌满汗水,额头青筋突突暴跳,完颜婷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怪手擞紧了,大把大把地揉搓着。
“婷儿……”卓南雁的眼中闪着一层红芒,不知是红烛照的,还是眼泛血丝,沙哑着嗓子道,“求你……走吧!”
完颜婷簌地一震,颇声道:“什么?”卓南雁大口喘息,缓缓道:“我见过龙须……毒性发作之状,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这半人半鬼的样子……”他这时虽是要穴被点,但全身经脉扭曲鼓胀之感丝毫不减,每说一字都觉得费力万分。完颜婷蓦地发觉眼前的卓南雁渐渐模糊,一片一片的红光在潮湿的睫毛前跳耀,芳心仿佛被湍流大浪冲荡夹裹,载浮载沉。
“你走啊!”卓南雁嘶声大吼,脸上青筋瞬间鼓胀开来,嘶哑的声音近乎哀求,“走吧……”
“我不走!”完颜婷再也忍耐不住,嘤的一声,险些哭出声来。她缓缓俯下身来,却见卓南雁上身衣襟裂开,那纹着青龙的健壮肌肉突突微颜。她伸出玉手,轻抚着他火热的肌肤,抚到肩头时,却觉手下摸到了一处凹凸的伤疤。完颜婷的芳心一阵收缩,猛地想到当年在芮王府两人闹别扭时,自己一时发狠,将他肩头咬破。
一股酸楚委屈的味道陡地升到了鼻尖,珠泪潸然而出。”他骗过我,但许多事他也是毫无自主之力,跟我一样,他也是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她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男人一次次奋不顾身地救护自己,不论何时,只要自己有危,这个男人便会疯了一样地冲上前来。燕京山道中遇到萧裕刺客,他奋力抢上;王府惊变后,也是他奋不顾身地带着自己浴血逃出;皇宫大内中为了自己力抗皇帝;那日更在酒楼中为救自己再战刀霸……
卓南雁忽地喘息着笑道:“你不走……那你……便杀了我!”他直视着完颜婷泪盈盈的满是惊诧的美目,一字字地道,“我骗过你,今生今世,也无法补偿……索性便求你斩我一刀……”
“你、你……”完颜婷忽觉嗓子里被一股腾起来的热气噎住了,决堤般汹涌奔流的泪水几乎让她看不清这张脸。她蓦地拔出了腰间短刀,猛然扑上去,挥刀便向他脸上砍去。
青光疾闪,短刀擦着卓南雁的脸颊重重斩在地上。卓南雁一愣之间,却见完颜婷提刀又斩。寒凛凛的钢刀一次次地贴颊而过,地上的软席被砍透了,再剁向席下的青砖,砍得青砖碎裂进飞,又斫入砖下黑土。
“杀了你这浑小子!杀了你这浑小子!”完颜婷口中只喊着这一句话,满腔的无奈、伤痛和惆怅,全化入刀中,一刀刀地砍下。纷飞的刀光和四溅的土屑中,卓南雁忽觉脸上一湿,她的泪水已滴到了自己脸颊上。
锵然一响,短刀远远迸出,完颜婷才猛地停下,娇躯簌簌发抖。两根残烛快烧到尽头了,火苗竟也簌簌地抖起来,映得完颜婷那张娇艳的面孔阵阵恍惚。迷蒙的光影中,她痴痴地俯视着他,串串清泪如飞泉,如疾雨,倾洒而下。那泪珠打在卓南雁脸上,还带着温热,但随即便腾起一丝丝的凉,侵到他骨子里得凉。
“婷儿……”他心内一阵酸痛,想说什么,陡觉浑身脏腑撕心裂肺般地一阵绞痛,大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什么,眼前一阵模糊迷离。
“你不想给你父王报仇了?要给你父王报仇,就得让余孤天赢得万岁青睐,这就先得将龙蛇变漂漂亮亮地干好!而要施行龙蛇变,就得除去卓南雁!”龙梦婵昨晚的声音此刻忽然又在完颜婷心底响起,便如静夜战鼓声惊心动魄。她窈窕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像狂风中簌簌摇荡的梅花,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能……我不能……”她忽然闭住口,拼力咬住嘴唇,跟心底那个回荡不休的声音顽抗。钻心般的剧痛开始侵入卓南雁的头脑,若非要穴被点,此刻他说不定就会撞头翻滚。”我要死了吗?”他喘息着张大双目,好想看仔细眼前的玉人,但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模糊,那张梨花带雨的玉容渐渐变成一片迷蒙的白。
忽然之间,卓南雁只觉怀中一片温热,一个香软柔腻的身子将他紧紧拥住。混沌之中,鼻端传来无比熟悉的幽香,跟着一双颇抖的香唇印上了他的口。”是婷儿!”卓南雁心底一阵发热,完颜婷带来的醉人馨香将他身上的剧痛抵消不少。他觉出她柔软的樱唇有些苦涩,想必是她的泪水流到了唇内。他很想将她紧紧抱住,但全身除了口舌都丝毫动弹不得,便只有拼力地吮吸那滚烫的唇瓣。突觉口中一片清凉,也不知完颜婷把什么东西度入了他口内。那股清凉霎时便被她柔软的香舌送入喉内,跟着卓南雁体内酥麻阵阵,荡起一阵又一阵的凉爽之感,迷迷茫茫得如同身入云端。
怀中的完颜婷忽然变得酥软如棉,她那紧抱着他的双臂却箍得更牢。她的吻也陡然重了,似是发了狠拼了命一般地吸着他,咬着他。卓南雁只觉紧压在身上的玉体滚烫无比,热香四溢,恍然间他便似撞入一个柔美香艳的美梦中。那股清凉感觉愈发膨胀,同时头脑渐渐昏沉,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竟沉沉睡去。混沌迷蒙中,只有那个香软的美梦还在继续,他依稀觉得无数雪白的妖烧的香花在眼前绽放,那样妩媚,那样圣洁。这些花儿还会唱歌,只是歌声低缓轻柔,听来幽怨缠绵。他的口唇间也不时传来阵阵温暖,有时甜蜜,有时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阵阵鸡鸣,卓南雁才张开眼来,只见一缕稀薄的晨晖已斜穿进屋,原来天色早已大亮,而完颜婷却已不在身边。他缓缓坐起,却觉体内真气顺畅,再无丝毫痛楚,心内登时涌起一股热流:“原来婷儿给了我解药!”眼前还飘浮着那些娇艳的鲜花和迷人的香气,那个凄美的梦还挥之不去地在脑际萦绕。他忽觉口角一阵咸苦,才知下唇破了道小口。想到昨晚蒙眬之际,完颜婷情热如火的热吻,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转头大喊:“婷儿,婷儿,你在哪里?”空荡荡的屋内却没有回应。猛一回头,却见那歪斜的屏风上用短刀刻着两个大字:保重!
字迹略显娟秀,正是完颜婷的笔迹,只是一横一竖,都刻得极深极重,似乎她满腔的爱恋、惆怅、迷惘和缠绵,都化入了这深深的两字刀刻之中。卓南雁立在屏风之前,凝视着那两个字,忽然间就怔住了。
一缕晨风穿堂而人,卓南雁只觉胸口一凉,才看到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想到昨晚她曾紧偎在自己怀中,心底更是一阵难过,“原来婷儿在我怀中曾痛哭了半晚!”他心内忽地一热,便想循踪去追寻她,但茫然跨出两步,忽又想:“她不辞而别,终究是不肯再见我。在她心底,只怕还是要跟天小弟在一起。”一念及此,他心底酸痛难忍,猛然转身,双掌紧紧攥住完颜婷刻字的那道屏风,身子突突发抖。忽听“格格”声响,那屏风禁不住他澎湃的内力灌注,竟然碎裂成片,簌簌散落。
卓南雁怅然走出这座深谷荒宅,却见满山寂然,朝阳隐在浓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