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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完颜亨见他不怒反喜,忙也赔笑道:“生擒萧裕,正是皇上洪福广披,社稷佑护所至!”完颜亮皱眉摆手,道:“给你这么文绉绉地说出来,便不如南雁的话那么天真有趣了。”蓦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萧裕。昭明殿内登时就是一片冷寂。
微微沉了片刻,完颜亮才沉声叹道:“完颜亨适才说的,全是真的么?”他的嗓音极为厚重,但语调却有些黯然神伤。萧裕冷冷跪在一旁,竟是一言不发。殿内忽然有一道金光闪了闪,却是完颜亮手中缓缓擎起了那张黄金面具,在手中来回把玩。他脸上也涌起一股寂寞悲凉之色,再问:“事到如今,你当真无话可说了么?”
萧裕见了那澄光闪烁的黄金面具,削瘦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呵出一口冷气,道:“不错,事已至此,大丈夫行事,又何必忌讳!”卓南雁料不到萧裕言辞如此硬气,暗自赞了一声:“萧裕这老小子,也是个枭雄!”
亮堂堂的昭明殿内忽又一片寂静,沉了沉,才响起完颜亮沙哑的声音:“你筹谋造反,当真是为了要复兴你的大辽?”萧裕倒笑起来:“那不过是堂皇之语罢了。陛下难道忘了,当初臣与唐括辩和陛下三人约同生死,甘冒奇险,做下了那件大事!但事成之后呢,完颜秉德,唐括辩,这些当年随陛下做下那大事的人,还不是先后都给陛下杀了。连先帝那两个侍卫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土都难逃一死,眼下只剩下我萧裕一人苟延残喘啦!”他说得这“大事”便是数年前完颜亮率人夜入皇宫杀死熙宗的谋逆之事(详见本书第一章),但登上帝位之后,疑心颇重的完颜亮或为灭口,或为收权,竟将完颜秉德这些随他参与谋反之人一一剪除。
“陛下想必不知,完颜秉德、唐括辩和阿里出虎他们,每给陛下除去一个,臣的心便凉了一分!这些日子罪臣总是夜不能眠,只当悬在唐括辩他们头上那把刀不久便要落在臣的头上啦。”萧裕呵呵地笑着,笑声苍凉却又无奈,“以往陛下做事都先与臣计议,但前些日子陛下无故将臣弟萧祚外任为益都尹,事先却丝毫不让臣知道。这着实让臣心惊胆战!臣这一反……不为富贵,只求保命!”
完颜亮嗯了一声,缓缓道:“咱们认识总有十多年了吧,朕当年作中京留守时,天下没几人瞧得出朕的雄图大略,只有你每与朕品评天下,算得朕平生的第一知己!”说到这里,那厚重的声音忽地有些哽咽起来,“那晚做了那大事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这两个狗贼临事反悔,危急之时,又是你鼎力相助……”完颜亮说的是那晚行刺熙宗之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决,又是萧裕独排众议,第一个将完颜亮按在了龙椅上大礼参拜。只是当着宫中内侍和完颜亨的面,完颜亮说起这事时只能言辞含混。
“过去多少年的事情啦,圣上却还放在心头……”萧裕苍苍凉凉地笑了两声,声音却也有些哑了。完颜亮长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道:“朕自来视你为平生知己,你虽犯此大逆不道之罪,朕……”那厚厚的声音说到这里忽然摇曳起来,抽搐了几下,才又沉着地说了下去,“恕你死罪!只是你这宰相是做不得了,朕让你终身守奉祖宗坟垅去吧!”殿内的几个人全是一惊,卓南雁的身子都微微一颤,却想:“谋反重罪却恕而不杀,哪有这样的道理!完颜亮这枭雄是在演戏么?”
萧裕听了这话,却觉五内如焚,嗓子给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淌着混浊的热泪在地上叩头哭道:“罪臣犯下如此罪逆,但求一死,以戒天下不忠之人。”
昭明殿内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晃动起来,又听完颜亨颤声叫了句“陛下”,卓南雁抬头瞧去,也吃了一惊。只见完颜亮的手中却擎着明晃晃的一把钢刀,猛然挥刀刺破了自己的左臂,随即弃刀在地,右掌在左臂伤口上抹了一把血,就势涂在了萧裕的脸上,哽咽道:“我今日依着女真的规矩,涂血盟誓!你死之后,魂魄归天,便知朕……从无疑你之心!”卓南雁也知道,涂血盟誓乃是女真人最重的誓言,心中也是一阵难过:“原来完颜亮这绝世枭雄,倒真的视萧裕为平生知己!最看重的知己筹谋造反,也难怪这枭雄如此伤心!”
萧裕的满面涂了完颜亮的鲜血,悔恨、愧疚、自责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忽然嘶声叫道:“陛下,罪臣辜负圣恩,实无面目再见天下人……”猛地昂头向殿中明柱撞去,却给手疾眼快的完颜亨一把按住。萧裕泪如雨下,悔痛不能自胜,口中喃喃自语,已是泣不成声。
完颜亮终于挥了挥手,命内侍将萧裕押了下去,随即又大哭三声,才止住哽咽,抬头望着完颜亨道:“萧裕气魄太小,却也将朕看得小了,我杀唐括辩那几个狗贼,全是为了江山社稷!”他脸上还笼着深切的悲恸之色,但眼神却凌厉起来,道,“当年汉高祖剪除彭越、英布异姓诸王,杀得人少么,若非如此,又怎能廓清宇内,江山万代?古来建万世功业者,哪一个不是杀人无算?哼哼,若想万世太平,马放南山,必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这愤然一吼,声音高亢,惊得殿内几人都不禁心神震荡。卓南雁心中更想:“自来君王都以贤良仁德自命,这完颜亮却直言不讳地大谈杀人流血,也真是自古罕见!”完颜亨知道萧裕谋反这件事对完颜亮心神震动极大,但听得完颜亮大言不惭地直言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却觉不妥,忙躬身道:“圣上英迈雄武,素来以仁德治天下!萧裕罪有应得,请主上暂息雷霆之怒,保重御体!”
完颜亮也自知失言,却仰头大笑,顺着完颜亨的话说了下去:“好一句‘以仁德治天下’!当初朕因上京偏居一隅,力主迁都燕京。那时候多少人背后骂朕,说朕私弃祖宗兴旺之地,置大金龙脉于不顾!呵呵,左丞相张浩照朕的旨意营造燕京,却先将燕京方位附上阴阳五行那套玩意,制成燕京阴阳堪舆图送上来给朕看!朕把他那堪舆图一把撕了,告诉他,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以堪舆五行卜算出来的风水宝地,若使桀纣居之,又有何益?若使尧舜居之,又何必卜算?”卓南雁听了他最后两句话,心下又想:“都说这完颜亮残暴无道,他却以尧舜自居,不说别的,这气魄却是远胜于只知偏安的赵宋皇帝!”
完颜亨忙躬身道:“中都燕京乃虎视中原之地,圣上迁都于此,正为大金筑万世之基!”完颜亮眼中厉芒一闪,猛然在龙案上重重一拍,笑道:“今日朕为大金筑万世之基,他日朕还要囊括四海,席卷天下,为大金建不世之功!”说着忽自身后龙案上取下一张金漆雕弓,眼望完颜亨,笑道,“这把奔雷神弓,发箭如霹雳惊雷。爱卿今日以迅雷之势平定大乱,实乃社稷之福,这奔雷弓便赐予你啦!”
卓南雁听他说起要“席卷天下”,忍不住又在心下大骂:“这恶贼果然野心勃勃!嘿嘿,若不是完颜亨和这青袍客在此,我暴然一击,便能要了这暴君的狗命!”但愤怒之余,却又隐隐觉得这枭雄气魄宏大,看他挥泪处置萧裕时儿女情长,此时又赏罚分明,刚柔并济,实是手段过人。
他心思乱转之间,完颜亮已转手将奔雷弓交给了身旁的青袍客。那青袍客自喝了卓南雁一声后,一直不言不语,这时接过弓来,脸上猛然腾起一片紫光,捧着弓,缓步走到完颜亨身前,沉沉道:“请芮王接弓!”这时不是在大安殿内的君臣奏对,完颜亨也不必大礼,只向完颜亮长长一揖,便伸手自那青袍客手中接弓。
第一部 拔剑抉云 第二十六节:冲凝痛史 万劫深狱
完颜亨的手已触到那把长弓,青袍客却不放手。卓南雁瞧见两人脸上均有一层红光闪起,不同的是完颜亨脸上那红淡如轻云,一闪而逝,青袍客脸上的红光却是紫氲彤彩,有如云蒸霞蔚。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震了震,完颜亨终于接过弓来,却淡淡一笑:“好霸道的‘无弦弓’!”青袍客也沉声笑道:“沧海横流,名不虚传!”
二人凝神对视,眼中都闪过一层惺惺相惜之色。卓南雁听得“无弦弓”三字,心中一动:“听说这是刀霸的独门心法,原来这青袍汉便是和爹爹、师父并列‘风云八修’之中的‘刀霸’仆散腾,怪不得身带如此凌厉的杀气!”
完颜亮哈哈大笑:“这位仆散先生是朕的布衣至交,对你这‘武林第一人’是仰慕已久的了。今日可得了一回领教的机会。”完颜亨神色不变,淡淡笑道:“虚名何足陛下挂齿!仆散兄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仆散腾嘿嘿而笑:“武林第一人的称呼,又怎是浮名?哪日有缘,定要好好讨教!”
完颜亨冷哼一声,却不言语。完颜亮却笑吟吟地指着奔雷弓,道:“记得那年朕赐你良弓一张,爱卿说那弓‘弱不可用’!这张奔雷弓可是朕命良工名匠,精制百日而成,爱卿看看,可用不可用?”完颜亨见他笑容意味深长,握弓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忙躬身道:“圣上所赐之弓,均乃罕见名品,这把奔雷神弓更是绝世无匹!臣那时醉酒失言,深悔至今!”他适才力斗绝顶高手乔抱朴,自始至终挥洒自若,此时却给金主完颜亮淡淡的一句话,惊得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既是酒后醉语,还悔它作甚!”完颜亮说着却收了笑意,满目凝重之色,挥手在他肩头轻拍,“你是朕最为倚重的股肱心腹,从来公忠体国办事利落。将这奔雷弓挂在龙骧楼吧,让龙骧楼上下,全记着爱卿今日迅如惊雷的平叛大功!”完颜亨听了这话,心底如释重负之余,更觉肺腑发热,忙跪倒奏道:“臣自当竭尽驽钝,报效圣上天高地厚之恩!”
完颜亮哈哈大笑,又道:“南雁甘冒矢石,力擒逆枭,忠勇可嘉,擢升六品带刀龙骧士。”六品虽然品轶不高,但一个龙镶士,却得皇帝金口御封,这也算难得的“皇恩浩荡”了。卓南雁只得和完颜亨一起谢恩。
殿外吹进一股冷风,红烛光焰在夜风中微微抖颤着,卓南雁瞥见光焰下完颜亨额头上凝而未落的几滴冷汗,忽然觉得这威震天下的龙骧楼主,其实也颇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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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完颜亨忽然问卓南雁:“海东青已死,我想让你暂摄鹰扬坛主之位,你瞧如何?”卓南雁的心微微一颤:“坛主之位虽尊,但鹰扬坛品轶最低,终日只是忙着打点闲杂之事!何不乘这机会,让他允我入了龙吟坛!”扭头想看他脸色,但完颜亨的脸隐在苍暗的夜色中,根本瞧不出神气。
他这么一沉吟,两人那马蹄奔驰之声,便显得极为刺耳。顿了顿,卓南雁才笑嘻嘻地道:“属下性子粗疏,难当大任!坛主这官儿,是万万当不得的!”完颜亨呵了口气,徐徐笑道:“你身入龙骧,却不想做坛主,那你想做什么?”卓南雁也自嘲地笑起来:“跟王爷进了一回皇宫,才知做官好难!属下性好武功,倒想入龙吟坛,研武悟道,遣此一生!”
“哦,你是想入龙吟坛,”完颜亨不动声色地听着,终于一叹笑道,“明日让天候跟你细说吧。”卓南雁听他不允不却的话语,眉头又紧了起来。二人再不说话,静夜里一片紧密的马蹄之声随着清冷的秋风中飞散开去。
一晚的生死搏杀,他也倦极了。回到王府之后,卓I上,便呼呼大睡,直睡到转天日上三竿,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