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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涛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现在还很难说。”山涛说不知道,那就是他真的不知道,此言一出,有些人便急了。
“巨源,你不会说屋子里的美人瞎了吧?”最先提出疑问的就是阮籍,这个片刻都酒不离手的家伙,此刻脸上浮现出醉意都掩盖不住的焦急,“不过是被那刀子划破了一点皮,怎么会连到眼睛的?是不是刚才没睡醒,才会看不清楚?”
山涛只有摇头,道:“雯夏大概可睡四个时辰,想必那时文姬先生也回来了,等到那个时候,再看情况吧。”
院内之人,只有山涛医术最高,他都说不准,谁还能再有什么好意见?
“好,我去找文姬先生回来。”阮籍自告奋勇先站了出来,他还醉着,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却摇摆着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阮籍伸手去推门,却两次都推到墙上。好不容易第三次将门推开了,阮籍正欲再向外走,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康,你干嘛挡住我?”阮籍眯缝着细长的眼睛,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嵇康,道:“我去找文姬先生回来啊!万一美人醒了,文姬先生还没有回来,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我和吕安兄去找。”嵇康也不和阮籍废话,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看似要用力将阮籍推回去。
阮籍虽然是醉了,但是习武之人身体灵敏,自然而然便出力抗拒,“小康,你挡我干嘛?”
谁想嵇康这一招却是虚招,并未用力,阮籍使出的力气宛如落入了空气中,醉酒的他步履不稳,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连路都走不稳的人,还妄谈去找人?可别忘了,救人的时候是谁从船上掉下水的。”嵇康撇了一眼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阮籍,道:“你从前可不会这样喝。”
阮籍费了半天力气也没爬起来,索性便趴在地上,只抬起头,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将双眼中的光华全部遮住了。阮籍笑了,他趴在地上,抬着头冲着嵇康笑了,是那种放纵的笑,阮籍笑的自己都快喘不过气,还边笑边问:“那我从前是怎么喝酒的?”
嵇康一甩袖子,对身侧的吕安道:“我们同去找寻文姬先生吧。”说罢便走,居然是再也没向趴在地上的阮籍看一眼。
嵇康和吕安去的即快,好像刚才两个人还站在门边,此刻再看,就只能看到两人遥遥的身影,眨眨眼睛再看,嵇康的青衣和吕安的蓝衣便只剩下两个小点,隐没在刚刚萌发出绿意的山林间。
第一百三十章 此生难离君
山涛叹了口气,看了看仍然还在地上趴着大笑的阮籍,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阮籍一站起身,别的不管,先去看他手上的酒瓶子,酒瓶子没碎,阮籍便仰头又是一口酒灌了下来,才含含糊糊地道:“小康亲自去找,一定找得到,我,我喝酒。”瓶子里的酒只剩下一口,刚才已经被他喝掉了,空掉的酒瓶子被阮籍底朝天倒了两下,只倒出一滴残酒。
“雯夏在休息,你若想喝酒,便出去。”山涛似乎对阮籍颇为无奈,甚至是有些眼不见心不烦地将阮籍轻推了一下,重复道:“喝酒便出去。”
阮籍摇摇头,抬起手指着屋内,道:“我要在这儿等着雯夏好了,巨源你要赶我走么?不行,我不放心。”
“那你就安安静静呆着。”山涛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一旁树下,仰头望着天上流云,一动也不动。
在院子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他站在阴暗处,站在所有人都不会去注意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因为他站的地方太偏了些,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从屋子里传出动静之前,这个人就站在这里,不动,也不言。
站着的人是王弼。
刚才屋子里雯夏的喊叫,山涛的话语,媚儿的询问,他全部都听到了。他很想要进屋子去看一看,但是他没动。
已经是春天了,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也是个容易犯病的季节。若是人有什么老毛病,多半会在春天犯。王弼的身体是越来越弱,去年的这个时候,旧病复发就差点要了他的命,所今年天蔡文姬下了严令,一定要他乖乖呆在这里。一直等到春天过去才能走。
王弼从未曾惧怕过死亡,从幼时起,疾病和药便随他左右。他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嬉闹玩耍,因为只要稍有不慎,他就可能因为受寒受热而生病,而每次生病,必然是大病。一病就病一两个月对于王弼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所以从很小的时候起,王弼便被精心照顾着,只能呆在家中。一个人地日子实在太过无趣,王弼便开始读书,开始不过是些启蒙的读物。后来便将祖父房中的书籍借来读。再后来,他便直接去书房,一读就是一天。
渐渐地,他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也许开始的时候是被迫接受,但是到了后来。王弼越来越不喜欢吵杂烦乱,只喜欢一个人呆着。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还有他那种病中养成的孤僻性子。族中的人虽然都对他充满同情,却没有一个人看重过他。所有地人都以为,王弼不过是个过了一日算一日的人。
王弼不能接受别人的同情,他愈发开始疏远世人,甚至是疏远自己的亲人。他搬出了府,独自居住,他给自己圈定了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绝对地孤独。便让他在人前显示出绝对的自傲。多年的书并非白读,再加上他的天赋,他的才名渐渐远扬,请他赴宴地名帖,也渐渐多了起来。
王弼并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便也去赴那些宴席。可是这样的宴席,去得多了便察觉出是一个样子。那些所谓地才子俊杰,不过尔尔。虽然有人会对他的才华倾慕,但那也不过是停留在欣赏他笔下那些辞藻的程度上,而在笔下的文字之后,没有人会了其文字背后真正的深意,没有人会知道隐藏在那些诗句后的孤独。
越是努力想要溶入,便越是失望。王弼发现,他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于是他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这一次,是绝对的封闭。
王弼并非有意隔绝世人,但是他觉得,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理解他地生活,那种日日都生活在死亡阴影下的生活。健康的人看他,总是会带着同情弱者的目光,如果带上了这样的目光,还谈什么交往?在对方心里,早已是将他看作了需要被照顾地一方。生或者死,对于王弼来说没有两样,这个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经毫无可以留恋地地方。或者人生不过大梦一场,梦中化成人形,也许醒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花叶间的一只蝶,朝生暮死,却做了一场荒诞的大梦。
直到那个雨夜,那个浑身被雨淋得透湿的女子打开了他马车的车帘,将药瓶递给他的那个雨夜。那时他虽然正痛的难受,却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可怜,不愿意接受别人恩赐般的照顾,那是他从小便养成的习惯,于是他将递进来的药瓶扔出去了。但是那女子居然执拗地将瓶子又捡起来,非要递给他不可。
更让王弼惊诧的,却是那女子的一番话。王弼从前总以为,自己生或者死,对于别人都是无足轻重的。因为他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是个活过了今天便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人,但是那个在雨夜赶来的女子却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担心他,挂念他,为他而伤心。
那个时候,王弼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存在,还会牵扯到这么多人,原来并不是所有人对他都是同情,也有人会喜欢他,依赖他,欣赏他。
雨夜之后,王弼病了,旧病复发,他倒是也习惯了自己这样的身体。只是他没想到,那个雨夜来给自己送药的女子,居然也是个病人!
既然自己身体不好,为何还要多管别人的闲事?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从前那个凶残霸道的永嘉郡主!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收买人心么?可是收买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又有什么必要,更不必为此而差点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
王弼自诩已经看透了世人种种,但是他却被这个从前讨厌的女子弄迷惑了。他虽然聪明,却爱钻牛角尖,弄不明白的事情誓不罢休,他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想彻底想明白了,才作罢!
也许那女子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回到洛阳以后的事情。可偏偏这个时候,他病了,思虑耗费了他的心神,他这一次病的很厉害。王弼想到了死,却忽然生出一丝不舍来。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也许为了那个在自己榻边哭着喊“弼哥哥”的小女孩儿,他也应该活下去?
王弼再见到那个让他感到疑惑的女子,是在病中。
不知为何,看到那个女子,忽然便安心了。王弼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感觉,为什么看到她,这几个月来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便会消散,为什么明明已经昏昏沉沉的,却能清楚地听到那女子的每一句话?
但是也只有一面而已,日后那女子便再也没露面过,只是派婢女来看望自己。
自己不过还是他收买人心的对象罢了!
这个念头重新充斥了王弼的脑子,于是在那女子有事拜托他之后,王弼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女子不过就是为了利用自己,才会做那些事情。
雯夏,司马雯夏。司马一族的人,果然都如同那老狐狸司马懿一般,利用人心得心应手。
想要走的人没走成,不相干的人却走了。姓司马的女子做了皇妃,王弼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逃。
再见已是半年之后,本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却突然出现在眼前。王弼觉察到自己的慌乱,他急忙将来人拒之门外,以防自己的慌乱被人发现。他怎么会慌乱的?那女子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王弼忽然发现,自己也会有迷茫的时候。
三个月的共处,现在一点一滴回想起来,王弼恍然发觉,这三个月的记忆居然比自己这十几年的记忆都多,都丰富,原先只有黑白的人生在这个冬天变得有了颜色。王弼甚至发觉,原来自己也是会高兴的,会笑的。
“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下去,也很不错?”忽然冒出的念头将王弼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知如何去面对,只能将从前的冷淡面孔再摆出来,将自己内心的烦乱隐藏在冰冷的面孔之下。
王弼以为再过一段日子,雯夏就会离开,一切也将结束,他还会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轨迹中去。但是意外总是来的突然,看到血溅上雯夏衣裙的时候,猛然袭来的慌乱让王弼猝不及防。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
王弼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自己的生活,已经没有办法再脱离雯夏,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和她交织在一起。因为她给自己带来的那些新鲜的体验,那些欢乐的心情,王弼不想要再失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听声不见人
春天的风,虽然可以让鲜花盛开,让树木发芽,但终究还是有些冷的。王弼站在角落里已经有一会儿了,一阵风吹过来,他咳嗽了起来。
这咳嗽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才有人发现,原来角落里还站了一个人。
“弼哥哥,为什么站在哪儿,不冷么?”媚儿看到了王弼,便过去将他拉过来。
王弼似乎是被大人发现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一样,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还是回去了。”王弼这么说着,就要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弼哥哥不是来看雯夏的么?”媚儿皱了皱眉头,一张总是快乐的脸也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