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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夏给他空了的酒碗倒满,也给自己和王弼各自倾了一碗,笑道:“什么好酒?你阮右军喝过的美酒还不多?宫廷珍藏的玉液想必你也是尝过的。”
“不,不。”阮籍连连摇头,道:“那些宫廷宴席,人人脸上堆笑心里算计,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哪儿来的心情品尝美酒珍馐?只盼着早些结束,还是有几个知心好友在一起喝酒地好。只是可惜啊…………”阮籍长叹一声,又咕噜喝下一碗,自顾自抱来酒坛,再倒满。
雯夏微微侧头,问道:“可惜什么?”
阮籍摇了摇头,又是一碗下肚,正欲再倒,已经被雯夏抢过了酒坛,“可惜什么?”雯夏问道,她最不喜欢这种说话只说一半,将人的胃口吊了起来,却又闭口不言的家伙。
“给我酒。”阮籍伸手来抢,雯夏索性将酒坛子放在自己身后,笑道:“你不说,我不给你。”
雯夏这边在和阮籍笑闹,王弼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出来。开始他见阮籍与雯夏亲密过甚,是有些生气,不过误会消除,也知道这二人不过是朋友而已,此刻见这两人玩闹,只觉得甚是有趣。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命不与我
“好好,我告诉你,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不可说的。”阮籍酒瘾犯上来,眼看着美酒而不能入口,自然是有什么都倒出来,“小康那个家伙也要成亲了,吕安又走了,剩下向秀巨源兄他们两个,又是不怎么肯喝酒的家伙,以后能陪我喝酒的,不多了。”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雯夏笑了笑,将酒坛子递给他,道:“没人陪,你就不能喝酒了么?”
阮籍一把抢过来酒坛子,为自己满满斟上一碗,喝了一大口,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道:“一个人喝酒,那叫闷酒,朋友多了,才有意思。”
“天下像你这般的酒鬼怕也难找出几个来,我看哪,你也只能喝闷酒了。”雯夏眼见那一坛酒已经被阮籍喝掉一大半,便叫店家又取出一坛来,好在雯夏给的银子多,那店家对着珍藏了多年的美酒也不吝啬,又抱出来一大坛子,这一坛可比前一坛大得多,店家一个人都抱不来,还需要活计帮忙。
雯夏笑道:“好了,这么一坛酒,总够得你喝两三天了吧?我先告辞了。”说罢起身陪着王弼便要走。
阮籍一连声地叹气,道:“没有朋友倒也罢了,连美人也不肯为我驻足,这酒着实闷的很。”
雯夏倒也不生气,只是笑道:“夜夜眠花宿柳的人,偶尔尝一尝这孤身的滋味儿,恐怕也是不错的。”倒不是她不肯多陪陪阮籍,只是看到王弼神色萎靡。精神不振,恐怕路途上累了,雯夏又恐阮籍这个口无遮拦的,喝了酒以后又不知要蹦出什么惊世骇俗地话来,万一再和自己拉拉扯扯,被王弼看到,这个小心眼的家伙难免又要吃醋。
作茧自缚,还真被阮籍说对了。雯夏摇摇头,暗自嘲笑自己。真是画地为牢。自己给自己划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线。明明已经到手的自由,反倒是被心束缚了。人真是奇怪。外接不给你束缚了,就要自己给自己一个界限。雯夏扶着王弼回到屋子,见他又有整理书稿的意思,便道:“你还是早些休息吧,那些东西早早晚晚都可以做的,万一把身子熬坏了,岂不糟糕?”
“好,我整理完这些,就睡。只有这么一点点了。你让我放着,我也睡不安稳的。”王弼却依旧不肯放手他的那些东西。
雯夏无奈,微微带着些抱怨道:“我怀疑在你心里,我恐怕是永远也比不上这些书简卷册了。”
王弼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有些亏待雯夏,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却总是一门心思扑在这些东西上。雯夏会有抱怨也不足为奇。只是王弼心中总觉得自己要快些做完,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生怕此刻不弄,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是却逼迫着他要快点快点再快点,王弼轻轻握了握雯夏地手,道:“等我将这些东西弄完了,就整日都陪着你,好不好?”
“好,好。”雯夏倒也没有真生气,她也知道,在王弼心中这些东西都是顶顶要紧的,若是让王弼因为她而抛弃这些,王弼是断然做不到地。雯夏喜欢王弼,也尊重他,如果因为自己地喜欢,而让他抛弃他的爱好,那这样地爱情也太自私了。
“以后我也要好好学,好帮到你的忙,好不好?”雯夏笑着侧头眨眨眼,“不过你要教我,我笨的很。”
天长日久,相辅相成,这太美好了,美的就像是梦一样,让人有些不敢相信。雯夏能想,自己敢想么?将来…………,他的将来会怎么样?王弼不敢想。
夜已经深了,雯夏看看窗外,王弼所在屋子的窗户便正对着她的窗户,灯已经熄了好一会儿,想必王弼早已经休息了吧?
为什么最近的王弼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他是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么?不对,两个人在一起地时候王弼总是很高兴的,但是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每当他以为雯夏看不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就总是会有伤感地表情。是王弼心中还有什么未了地事情么?雯夏觉得自己对王弼有些了解不透,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整理书稿,却不肯等到安定下来再做?为什么?他在担忧什么事情?
是自己对他关心不够么?还是对他理解不够?雯夏觉得这次两个人再相见之后,总也找不回以前地那种感觉,没有了在蔡文姬哪里的时候的那种心心相依的感觉,雯夏总觉得自己和王弼之间隔着一层什么,薄薄的,但就是捅不破。
是因为自己变了,还是王弼变了?
雯夏摇摇头,笑自己多心了。人总是会变的,她也变了,王弼也变了,这一年多,两个人怎么可能依旧保持不变呢?恐怕这微微的疏离感是因为许久不见才形成的吧?日后天成日久相处,这疏离的感觉很快就会消失不见的。
但是雯夏总觉得有些心慌,总觉得眼前这一切太珍贵,珍贵到就像是手中捧着一个随时会碎的瓷器,一步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下子摔倒地上,就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她应该已经完全自由了,司马炎也答应不会再将她找回去了。
是因为在宫中生活久了的缘故,所以内心有些压抑么?放心放心,没事的没事的!雯夏晃着自己的脑袋,企图将那些疑神疑鬼的念头甩出脑子去,她以后再也不会离开王弼了,嗯!再也不会!
熄了灯,雯夏钻回了被窝,呼呼大睡,却不知在对面那已经漆黑一片的屋子里,也有个人正望着这边的窗户。
一阵不可抑止的心口疼痛让他紧紧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在无边的黑暗中暗自忍耐着。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再多撑一段时间,奈何天不与我,命运弄人。为什么不让他在雯夏未出宫的时候就无声无息地死去呢?又为什么不肯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却非要在这个看似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残忍地夺去所有?
第一百九十章 为君而痴狂
那鬼神医骗了雯夏,他根本没有什么解救之法,只不过是缓解罢了。况且王弼的病也并非全是因为用药成瘾,他的病根儿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十多年反反复复,早已经侵入了骨髓中,这世上再难有神医可以治得好,一段时间的表面康健之后,便又是反复地发作。
等到与那鬼神医分别三个月后,那家伙又找上门的时候,王弼便已经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鬼神医说过,如果他精心调养,一步都不出门去,不劳心,不劳神,什么都不做,大概可保得三到五年的寿命。
而若是稍有不慎,就算是小病也能要了他的命。
什么都不做,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王弼办不到。深深宫墙之内的那个人,王弼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等得到,但是他总得做些什么,才不枉此生。
当此之时,王弼巧遇了何晏,何晏赏识他的才能,赞誉他“后生可畏”,也正是因为何晏,王弼兴起了将自己对老庄周易的见解著书立说的念头。王弼曾今以为他年纪尚小,此时著书立说,总不足以服众,但是何晏一句话,让他改变了看法,何晏说:“著书其在年齿之序?君不见须发皆白者,不也语不成论么?”
王弼与何晏是忘年之交,王弼并不在乎何晏过于注重自己外表的习惯,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喜好,重要的是何晏让王弼产生了知己地感觉,人生天地间。知己最难寻。
只是越写,王弼便觉得时间越不够用,比如现在,明明知道应该多腾出些时间来陪雯夏的,可仍旧放不下他的书稿,生怕此刻不写,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她未负我,我却终究负了她。
王弼觉得自己这一生都是在被捉弄。在生生死死间来回徘徊,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又会出现奇迹。以为终究能逃过厄运的时候,生命却快要走到尽头。
王弼不知道要如何向雯夏说明。他深知雯夏不是个肯轻易放弃的人,若是告诉她实情,恐怕雯夏又会满世界奔波找寻神医为自己医治,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就像是大树从树心开始烂,到最后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只要一阵稍微大些地风儿来了,便能吹地倒。
明知是不该再拖累雯夏的时候,却很想很想一直在她身边。这种念头甚至强烈到只能自己在她身侧,一看到别人接近她,心中就不痛快。
他地身体早就不成了,只是每日地那个念想支撑着他,虽然知道是妄想。但总盼着还能再见雯夏一面。一旦见到雯夏了。反倒是连这最后的念想也没了,这几日靠暗地里加大了药量硬撑着。只是恐怕也过不了多久。
书稿未完,辜负佳人。
他这一生,真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到完满地结局。
王弼从怀中取出药来,也不管多少,倒出一把就往嘴里塞,吞了两次,努力咽了下去。不论如何,能撑得一时算一时,他亏欠雯夏终究是太多了,能多陪地一刻便是一刻,算起来,两个人总共在一起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没理由让这最后的时光也变得惨淡。
生怕点了灯会引起雯夏的注意,王弼便趁着从窗外射入的月光,校对那些书稿。
方才吃下去的药渐渐开始起作用,就如向即将熄灭的火堆里又添了柴禾一样,王弼觉得自己的精力又回来了,脑子也异常的清晰。虽然明知这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但王弼还是将所有地精力都放在手中的书稿上,周易注和老子注已经整理完毕,只是庄子注才刚刚着手,而偏偏便是这庄子,才是王弼最喜欢的,也是他为之付出心血最多的。
月光太暗了,王弼不得不更凑近了些,才能勉强辨认出纸上的字迹,那些一个一个地字就像是在和他捉迷藏,在月光下好像跳起了舞蹈,在纸上翩然飞舞,留下一圈一圈谁也看不懂地足迹。
王弼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甩了甩头,想要看清楚些,却愈发迷糊了,那些纸上凝聚了他无数心血地字就像是真的活了,跳来跳去,再也读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的大限已经到了么?王弼迷迷糊糊地想着,仰头望着月亮,却发现月亮也舞动起来,月中的仙女好像走了下来,但是那张脸和雯夏的却那么像。王弼遥遥伸出手,想要触摸,身体却向后一仰,陷入虚空之中。
人生,不过如此。源于偶然,亦终于偶然。
“王弼,王弼!”雯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这样惧怕过,她的心中已经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到,只记得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