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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去却是芳若在里头伏侍,白苓与采月陪在下首。我微笑道:“听说皇上特意让姑姑在这里伏侍到眉姐姐病愈,可辛苦姑姑了。”
芳若笑着答道:“小主这样说奴婢可承受不起。”说着往床榻上一指,“容华小主今日好多了呢,小主来得可巧。”
我道:“是么?”也不顾小允子使劲儿使眼色,便在床前坐下道:“姐姐今儿好多了。”
眉庄气色比那日好了许多,半睁着眼勉强向我微笑,我怕她生气,故意略去了华妃复位的事不说,只拣了高兴的话逗她开心。
眉庄静静听了一晌,我微笑道:“冯淑仪成了冯敬妃,你也好了,如今又是容华了。”
眉庄的笑容极度厌倦,用手指弹一弹枕上的花边道:“是不是容华有什么要紧,和常在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称谓罢了。我真是累……”
我想着她病中灰心,又在禁足时受了百般的委屈,难免有伤感之语,故而宽慰道:“姐姐的气色好多了,不如也起来走走罢。外头时气倒好,空气也新鲜。”
眉庄只是懒懒的,“我也懒得去外头,见了人就烦。倒是这里清清静静的好。”
正说话间,温实初进来请脉问安,冷不防见我在,倒是有些尴尬,进退不是。我笑道:“温太医生分了,从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还没多谢你,眉姐姐的病全亏你的妙手回春。”
温实初道:“小主的吩咐微臣本就该尽力尽心。何况微臣不敢居功,都是太医院各位贤能寻的好药方,微臣才能在两位小主面前略尽绵力。”
我微笑:“温太医的好脉息太医院尽人皆知,大人又何必过于谦虚呢。”
他笑着谦过,坐下请了眉庄的手请脉。眉庄的五根指甲留得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过的浅红痕迹,芳若过来覆了一块丝帕在眉庄手腕上。
温实初的手才一搭上,眉庄的脸微微一红,落在略有病色脸上又被绯红的床帐一映,竟像是昏迷时异样的潮红一般。眉庄抬起另一只手抚顺了鬓发道:“你进来也不先通报一声,我这样蓬头垢面的真是失礼了。”
这一来连温实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不免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道:“小主是病人,原不计较这个,何况皇上本就吩咐了让微臣随时进来候诊的。”他终究不安:“是微臣疏忽了。”
眉庄见他这样,便道:“也罢了。前些日子病得这样重,什么丑样子你都见过了。”
我掩口笑道:“姐姐纵然是病了,也是个病美人。西施有心痛病,可是人家东施也还巴巴地要效颦呢。可见美人不分病与不病都是美的。”
眉庄笑得直喘气,温实初也红了脸。我忙笑道:“我这位容华姐姐最是端庄矜持注重仪容的了,按理说太医请脉咱们是要在帐幔后头的,只是一来这病是要望闻问切才好,二来到底太医照顾姐姐这些日子了,也算是熟识的。咱们就不闹那些虚文了。”
温实初问了几句饮食冷暖的事,道:“只吃清粥小菜虽然清淡落胃,终究也没什么滋养,况且小主你的肠胃不大好,更要好好调理才是。”
眉庄道:“油腻腻的总是吃不下,也没什么胃口。”
温实初温言道:“药本是伤胃的东西,但是胃口不好,这药吃下去效力也不大。”他想一想道:“微臣给小主拟几个药膳吧。”说着看着我道:“婕妤小主的精神也不大好,不如拿参须滚了乌鸡吃,最滋阴养颜的,又补血气。”
眉庄倦容上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小家子气,用棵山参就好了,又不是吃不起,巴巴的要那些参须做什么。”
温实初陪笑道:“容华小主有所不知,婕妤小主一向血虚,山参补的是气虚,两者不同。如今又是春日里、比不得冬天,一棵山参下去,且不说坏了乌鸡的味道,小主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但是‘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二者密不可分,用些参须反倒有调理之效。”
眉庄道:“你说的倒是有理。那你瞧瞧我,该吃些什么?”
温实初道:“枸杞子、薏苡仁、山药健脾益气,玫瑰花蕾熬了粳米粥可缓和肝气郁结和胃痛,小主是很适宜的。”
我道:“多谢你费心了。”
眉庄宛转望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方淡淡笑道:“你呀总是让人肯为你费心的,温太医说是不是?”
温实初只说:“微臣分内的事罢了。”说着告退了出去,方走至门外,伸手把半开的窗掩上了,对采月道:“这几日风还是凉,早起晚间都别开着,你家小主禁不起,中午开上透透气就好了。”
采月笑着道:“大人真是比咱们还细心。如今算过了明路了皇上特指了您来替我们小姐诊治,前些日子可是不小的折腾呢。”
温实初亦笑,回头道:“婕妤小主再三吩咐了要好好照顾的,敢不尽心么?”
我听着他们说话,回头见眉庄怔怔地倚在枕上不说话,我以为她说了半天话累着了,伸手替她掩一掩被角想劝她睡下。眉庄看我道:“你的气色却不好,是怎么了?”
我忙掩饰道:“没有什么,夜里没睡好罢了。”
眉庄歪着身子道:“没睡好的情由多了,你不肯说也算了。我虽在井里坐着,外边是什么样天气也不是全然不知,那一位这几日怕是风光无限呢。只是到底自己的身子你也该保重着点。”说着略顿一顿,“听说陵容身上也不大好?”
我不想她多着恼,于是说:“风寒而已,也不是特别要紧。”
眉庄道:“虽说时疫已经不那么要紧,可风寒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以歌喉得幸,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我道:“我叮嘱着她小心也就是了。只是送去的药不知有多少了,也不见好,只怕和她素日身子弱有关。”
我见她神情有些倦怠,也不便久坐,便要告辞。眉庄道:“你去吧,没事也不必常来,过了病人的病气就不好了。我也怕见人,心里头总是烦。”
我想一想笑道:“也好,你好好养着。下次就是你来看我不必我再来看你了。”
我走至外院,见温实初正在指点宫女调配药材,见我出来,忙躬身行了一礼,我朝他使一使眼色,慢慢扶了流朱走了出去。果然没过多久,见他匆匆跟出来了,我微笑道:“刚才说话不方便,有劳大人你这一趟了。”我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江穆炀、江穆伊两人擅长的是婴妇之科,怎么突然懂得了治疗时疫之术,且擅长如此。难免叫人疑惑。还说是华妃连夜帮忙翻的医书——华妃律例文章还懂些,若论医道只怕她要头疼死。”
温实初寻思片刻,慢慢道:“若微臣说这治疗时疫的方子大半出自微臣的手笔,小主信么?”
我道:“我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这方子为何到了他们手中?”
他道:“微臣只写出大半,因未想全所以不敢擅用,只收在了太医院的箱屉里,又忙着照看沈容华——只怕他们看见了顺手牵羊。他们想来也补了些药材进去,只是不擅长,这方子未免制得太凶了些。所以我给沈容华用的是温补一些的。”
我点头道:“你没有错,这个时候他们有大功,想来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反而说你邀功心切。你放心,这事我自有理论。”我微微一笑,“既然方子大半出自你手就好办了。鸟尽弓藏,只怕大人你的好时候就要来了。”
过了几日去皇后宫里请安,凤仪宫庭院之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尤其是那牡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多是“姚黄”、“魏紫”、“二乔”之类的名品。
众人陪着皇后在廊庑下赏花,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极是欢快。
华妃复起,敬妃被封,杜良娣有孕,三人自然风头大盛,非旁人可及。其中尤以杜良娣最为矜贵。自然,人人都明白矜贵的是她的肚子,然而日后母凭子贵,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皇后独赐了杜良娣坐下,又吩咐拿鹅羽软垫垫上,皇后笑吟吟道:“你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杜良娣谢过了,便坐着与众人一同赏花。我与杜良娣站得近,隐约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这香气倒是好闻,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
杜良娣轻笑,掩饰不住面上自得骄矜之色,道:“婕妤姐姐的鼻子真灵,这是皇上月前赏赐给我的,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忌用麝香等香料做成的脂粉,所以皇上特意让胭脂坊为我调制了新的,听说是用茉莉和磨夷花汁调了白米英粉制成的,名字也别致,叫做‘媚花奴’,既不伤害胎儿又润泽肌肤,我很是喜欢呢。”
她洋洋说了这一篇话,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如何不懂,遂笑道:“这样说来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呢,皇上对杜妹妹真是体贴。”
杜良娣道:“姐姐若是喜欢,我便赠姐姐一些吧。”
我淡淡笑道:“皇上独给了妹妹的东西,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要呢?”
杜良娣丢了一个金橘给侍女去剥,口中道:“那也是,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不能随意送了,姐姐如此客气,妹妹也就不勉强姐姐收下了。”
我心头不快,口中只是淡然应了一声,身边的欣贵嫔耐不住性子,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是皇上的心意,杜良娣你就好好收着吧,顶好拿个香案供起来,涂在了脸上风吹日晒的可不是要把皇上的心意都晒化了。”说着全不顾杜良娣气得发怔,扯了我就走,一边走一边口中嘟囔:“谁没有怀过孩子,本宫就瞧不得她那轻狂样儿。”
我忙劝道:“欣姐姐消一消气吧,如今人家正在风头上,你何苦要跟她治气呢?”
皇后看见欣贵嫔嘟囔,问道:“欣贵嫔在说什么呢?”
旁边悫妃听得我与欣贵嫔说话,忙岔开了道:“日头好的很,不若请皇后把松子也抱出来晒晒太阳吧。”
皇后微笑道:“悫妃你倒是喜欢松子那只猫,来了成日要抱着。甄婕妤向来是不敢抱一抱的。”说着命宫女绘春去把松子抱了出来。
我微笑道:“臣妾实在胆小,让皇后娘娘见笑。不过松子在悫妃娘娘手里的确温驯呢。”
皇后也笑:“是呢。想这狸猫也是认人的。”
悫妃陪笑道:“娘娘说笑哪,是娘娘把猫调教的好才是,不怕人也不咬人。”
转眼绘春抱了松子出来,阳光底下松子的毛如油水抹过一样光滑,敬妃亦笑:“皇后娘娘的确妙手,一只猫儿也被您调养的这样好,那毛似缎子一样。”
绘春把狸猫交到悫妃手中,敬妃道:“我记得悫妃姐姐早年也养过一只猫叫‘墨绸’的,养的可好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姐姐很会待这些小东西。”说着奇道:“这猫儿怎么今天不安分似的,似乎很毛躁呢。”
悫妃伸手抚摩着松子的扭动的背脊笑道:“难怪它不安分,春天么。”说着也不好意思,忙道:“我原也是很喜欢的,后来有了皇长子,太医就叮嘱不能老养着了,于是放走了。”悫妃说话时手指动作,指甲上镏金的甲套镂空勾曲,多嵌翡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十分好看。
我微笑道:“别人养猫儿狗儿的,敬妃姐姐却爱养些与众不同的呢,前次我去敬妃姐姐的昀昭殿,一进去吓了一跳,敬妃姐姐的大水晶缸里竟养了只老大的乌龟呢。”
敬妃笑着道:“我不过是爱那玩意儿安静,又好养,不拘给它吃些什么罢了。我原也不能费心思养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