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绎儿半回过身,冲她笑了笑:“不必多礼了。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寻思着给小主早点预备停当,奴婢鸡鸣时分就起身了。”尼思雅将手中装着热水的面盆放在桌上,将手巾绞了半干,带着热气递到绎儿的手上,“小主的衣服配饰奴婢都按着往年的规矩给准备好了。”
“往年的规矩?”绎儿将热手巾敷在脸上,闷着声音发疑。
“小主忘记了?今儿是腊八节啊。”尼思雅笑道,麻利地打开头油罐子和胭脂扣,将一应具备的梳妆用具打点停当,这才将绎儿敷在脸上的手巾取开,“腊八节照例是要到太子河边围猎冰嬉的,听说今年的冰结得很厚的,天气又出奇寒冷,所以奴婢早两天就预备好了一切,不敢让小主劳心。”
“今年……”绎儿将手中的梳子递到了尼思雅的手上,兀自盯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自言自语,“今年的腊八和往年只怕是不同的……”
尼思雅一边细心地梳理着绎儿的头发,小心地挽起来,一边娓娓道:“哪有什么不同呢?小主想的太多了,不过是多了个西园的小主,哪里有什么分别呢?”
不等绎儿说话,雁奴的声音淡淡的说道:“贝勒爷都有半个多月不曾来过了,这次腊八会不会还记着我家小姐,都很难说。”
“雁奴姐姐……”尼思雅忙向着雁奴使眼色,全不知绎儿在镜子里看的一清二楚。
“如雁,你不用安慰我,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何必瞒我呢。”绎儿平淡的笑道,带着一点点忧伤的语调。
主仆正在说着话,只听见门口管家的声音传进来:“绎主子。”
“哦。”绎儿应声站了起来,示意雁奴放下帐子,再去开门,“有什么事情么?”
“回主子。”大约是门被打开了,即使是隔着帐子,管家的声音也格外的清楚,“今儿是腊八,贝勒爷说照例要和众位家眷陪大汗去太子河围猎冰嬉,请绎主子早些准备,带上换洗的衣物,这次大汗的兴致很高,可能会在野外多呆两天。”
“请回复贝勒爷,妾身记下了。”绎儿扶着妆台重新坐了下来,神情有些黯黯的。
“如果没有什么吩附,奴才就告退了。”管家行礼之后便等着绎儿发话走人。
“等一下!”绎儿犹豫了一下,还是禁不住开口道,“贝勒爷还好么?”
“回绎主子,贝勒爷吉祥着呢。”管家恭敬的回复道。
“他……他起来没有?我是说,这是他今天早上才传的命令么?”
“那倒不是,这个话三天前就吩附了。昨晚上和伯奇主子赏彩灯,到二更天才歇下,这会儿还没起身呢。”管家回答完毕,细细听去不见绎儿发话,于是再次请示道,“奴才还有急等的事情处理,如果主子没有什么吩附,奴才就告退了。”
雁奴看着绎儿空硬的眼神,又不说话,赶忙帮她搭腔:“辛苦大人了,这里没什么事情了,你可以走了。”
随着管家远去的声音消失在了院子里,屋子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雁奴示意尼思雅先行出去,自己接过了她手里的梳子,继续给失神的绎儿梳头,自顾自的劝慰道:“小姐,别折磨自己了。贝勒爷还能想着让管家通知你去参加围猎,说明心里还是有你的。有些事情啊,想太多了,反而不自在……”
“雁奴,我是不是……是不是很傻……”绎儿突然抓住了雁奴的手,仰脸望着雁奴还带着稚气的小脸,眼眶里湿了一片。
“小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雁奴揽着绎儿的肩安抚着她沮丧的情绪。
“我不知道……”绎儿将脸埋在雁奴的怀里,泪水无声无息的滑了下来,濡湿了雁奴的衣襟,“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心里好难过,好堵得慌,说不出来……我不应该喜欢他的,不应该对他动情的……我好怕……”
“小姐,不要这么说。”雁奴轻轻抚着她的背,细心的呵护着她的脆弱,“就算没有感情,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四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念想呢。这可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很……很水性杨花……”绎儿哭泣道,“和祺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丢不下谢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居然又丢不下我的仇人……我真的很恨自己……”
“小姐……”雁奴的眼眶也有些红了,“都过去的事情了,你不要再放在心上了。你还记得那年在京城西山的佛寺里,那个老和尚说的话么?”
“什么话?”绎儿只记下了当初对袁崇焕的预言成了真,其他的倒是记得不甚清楚。
“老和尚说,若是想不开,生活在痛苦里,不学会忘却,你将会把自己推上剑锋。”雁奴一边回忆着原话,一边说道,“所以,小姐,学会放下吧,你抄心经抄了那么久,其实都没有明白心经的意思。人的心之所以会痛,不过是对眼前的事情作出的反应,人的心本来是什么都没有的,它不知道痛,也不知道苦的。”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向。原来王阳明的天泉论道指得便是这个……”绎儿长长的叹了一句,将眼泪慢慢咽了回去,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必说了,我懂了……”
雁奴见她平静了一些,重新给她梳理起发髻起来:“现在咱们也别想其他的了,想着有个小公子,想着可以借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还能见到袁姑娘。没什么不好的。不管还有没有人看我们,我们打扮漂亮点,自己的心情也会好很多。小姐你说呢?”
绎儿看着镜子里,被雁奴高高挽起的发髻,破涕绽出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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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雪停了许久,被猎队兵马践踏过的土地显得有些狼狈,原先白色的天地变得不再纯净,茫荡荡的原野上千沟万壑,黑色的泥土搅拌着灰白的雪沫裸露在眼前,一切的寂静都被打破了。
太子河上的冰如尼思雅所描述的那样,冻成了厚厚的一层,亮的可以照出人影来。几个内卫士兵正在卖力的打扫整理着冰面,为明日一早的冰嬉做着准备。天上的太阳如迟暮的美人,才露出半个脸来,就已经到了应当落下去的时辰了,一切显得懒洋洋的,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富绶胖嘟嘟的小手紧紧地拽着绎儿的衣襟,看着在雪地里嬉戏玩耍的孩子们,满是羡慕的眼光,于是跌跌撞撞的在雪地里欢呼雀跃,时而发出兴奋的叫声,一心想融入到热闹的圈子里去。
绎儿爱怜的看着方才一岁出头的儿子,放慢了脚步就着他撒娇耍闹,自己却将目光放到很远很远的雪原那边,细细的出神。
她没有加入到狩猎的队伍中去,因为伯奇早已经陪着兴致勃勃的豪格形影不离,雅木和步云不甘示弱的跟在后面,全然是一副较劲的模样,谁也不愿在阵势上输给对手。而她全然没有那份兴致,对于她而言,被冷淡遗忘了将近一个月,已经练就了她的心如止水。她不想放下自己的骄傲,放下自己的尊严去讨好别人,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一个死乞白赖的名声。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争也是争不来的。”她如是对自己说,像是宽慰,又像是大彻大悟后的觉醒。不管怎样,她至少还有个儿子,天下找不出比这个儿子更贴心的亲人了。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摸富绶的小脑袋,毛茸茸的帽子下,团粉似的小笑脸,兴奋的叫着:“额娘!额娘……看!看!”
被风吹得冰凉的小手上赫然擎着一个锈蚀的箭镞,这本是一个寻常物,却在这个小家伙的眼里成了一个大宝贝,献宝似的将箭镞举得高高的,生怕绎儿看不见:“看看……”
绎儿蹲下身去,接过富绶手里的箭镞笑道:“这是箭镞,是放在弓箭上用的。”
富绶偏着小脑袋打量着面前的母亲,似乎并没有听的太明白。
“你阿玛他们打猎,用的就是这个。把这个装在木杆上,然后……”绎儿做了个瞄准拉弓的动作,“像这样……”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人就愣住了。
远远的,只看着一队宫娥拥着一个蒙装女子往这里来了,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很不错。看着打扮和阵势便知道是个权贵,自己身份低贱,也不想惹什么麻烦,绎儿连忙拉着富绶回避开来。方才退到一边,便被一个清脆的女声用蒙古语叫住了:“前面是哪位?”
绎儿沉了呼吸,只得带着富绶在原地站住,垂着头,等着那队宫娥近前来。
“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吧?”那个蒙装女子到了近前,细细打量了绎儿一番,和颜悦色的用蒙古语说道。
“奴婢应该没有见过您。”绎儿努力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却始终想不起有这么个人,如实用蒙古语回答道。
“呵呵,”蒙装女子笑道,“我们应该是在宫里见过的,不过,那时你好像……”
“格格,她是豪格贝勒的侧福晋,祖家的那个格格,您忘记了?”一旁的贴身婢女提醒道。
绎儿心里一震,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是,奴婢是祖家的人。敢问您是……”
“我家格格是次西宫福晋庄妃娘娘。”贴身的婢女答道。
“奴婢不知娘娘驾到,言语冲撞,请娘娘恕罪。”绎儿连忙行礼下拜。
“快起来!”庄妃示意身边的婢女扶住她,“你居然能听懂蒙语?”
“奴婢家里当时有很多的蒙古骑兵,所以从小就会蒙古语。”绎儿恭恭敬敬地答道。
庄妃点头笑道:“嗯。祖家的女儿都这么出色,难怪大汗这么在意招降祖家的人呢。”
“娘娘谬赞了。”绎儿不敢抬头,只是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你怎么不去参加围猎?”庄妃往远处看了看,“我听人说过,你原先是上过战场的人,骑术武功应该都是了得的。”
“奴婢在府中侍奉,业已弓马生疏了,不敢在这里献丑。”绎儿一边应付着,一边去拉扯弄不清状况的小富绶,这个小家伙全然不知道害怕,还一径伸手去够庄妃衣摆上耀眼的东珠。
庄妃倒是不很在意,弯腰去摸摸富绶的脑袋,爱怜道:“这是富绶吧?都长这么大了呀!先前我听说这孩子抓周的时候,居然抱着十四爷的旗主之印不放,人人都说,这个小子是个聪明主儿,从小就知道抓权。”
绎儿听着这话,敏感的察觉有弦外之音,连连表明心迹:“富绶还是一个孩子,只是淘气了些许,并不知晓旗主之印意味着什么,娘娘不要介意。”
庄妃和蔼的笑道:“你别那么紧张,我也就是当个笑话说说。这孩子俊俏聪敏,将来跟他阿玛一样,执掌一旗做个旗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绎儿只觉得心里一阵发紧,硬着头皮笑道:“承娘娘吉言了。”
庄妃直起身子,正视着绎儿不紧不慢道:“听说先前伯奇侧福晋进门的时候,还发生了点事情?呼吉雅福晋现在怎么样了?”
“回娘娘,伯奇侧福晋进门的时候,当中确实有些误会,但是应当与福晋没有什么关联。福晋现已经回了府中,眼下随扈狩猎去了。”绎儿再三斟酌着字句回答。
庄妃的脸色依旧是平和自然,看不出太多的心里活动:“我听说,哈达格格亲自送呼吉雅福晋回的府?可有此事?”
“回娘娘,确是如此。”绎儿不敢隐瞒,只求着快点问完。
庄妃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知道了。有句话,请你方便的时候,转告豪格贝勒,就说,是大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