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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相拥而泣,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愈发近前来,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才想起还有别人存在。
“行了。治伤要紧,别的话,回头再说。”多尔衮淡淡说道。
绎儿拍了拍婉芸的背,松开她,缓缓起身回头。
多尔衮将手中的一双鞋拎到绎儿的面前:“你还是把鞋穿上吧,刚刚着了风寒,有个好歹的,我跟豪格也不好交待。”
绎儿垂眸走过去,伸手取过了他手中的鞋子,漠然道:“多谢。”
多尔衮无谓的笑了笑,曲过手指要去紧绎儿的狐裘领口,被绎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绎儿转身再向婉芸看去,却看见了她泪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影,带着一种不祥的气息,让她的心不再安宁。她隐隐约约觉得婉芸的心里,那份仇恨还没有消解,而是裹挟了更大的戾气向着自己身后的这个人奔去。
本能的,她又回身去看多尔衮。
多尔衮抿了抿紧闭的唇,一副泰然的样子,看着她。
婉芸的一双手紧紧的攥在一处,正如她死死盯住多尔衮的眼睛,玉石俱焚的冲动将她彻底点燃了。她如同利剑般的眼神刺穿了多尔衮的喉咙乃至胸膛,带着鲜血淋漓的快意,让绎儿不寒而栗。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但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味道绎儿已然感觉到了。
第二十回
江华岛阴霾的云还没有散去,守佛院中的鼓点却已经敲响了。
前一天的夜里,守佛院还是一片狼藉的陈尸之所,方才一天的时间,便从修罗场回到了人间。被鲜血染红的覆盖的白色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彷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是原先的模样。
然而,一旁陪坐的朝鲜后妃贵族和众臣子弟的脸上分明写着一种痛,难以启齿的痛。他们强颜的欢笑里满是寞落的滋味,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付周围来来往往的敌人,说是楚楚可怜,不如说是战战兢兢。
透过被扫净的地面,他们仍然能感觉到永远洗刷不了的血迹,还有等同于亡国的耻辱。
一双小儿女还没有从战争的噩梦中苏醒过来,惶恐不安地小脸埋在母亲宽大的裙褶里,露出半个脸来,默默地关注着周遭的一切,稍有动静便如同惊弓之鸟般无处躲藏,在母亲的怀中瑟瑟发抖。
就连朝鲜世子年轻的脸上也写着苍白,他努力地挺直脊梁,用作为贵族王裔的骄傲支撑自己,可那双眼眸里分明写着惊惧和不安,还有无尽的耻辱感。他想要振作着维护自己的体面,却缺乏力量,只好将手紧紧地攥住了一旁世子妃纤弱的手,尽管他的妻子比他的脸色更苍白。
相对于朝鲜王室贵族们的惴惴不安而言,多尔衮则以胜利者的骄傲高居于主座之上,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上的歌舞,数着舞伎们踩着的锣鼓点,歪靠在一旁的扶手上呷着琼浆玉液,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一张别样的脸上。
这是一张狰狞扭曲的脸,确切的说,是一个容易让人做噩梦的傩戏面具。五颜六色的图案缠绕在黑色的底面上,宽大的鼻翼,外翻的唇角边,一对青白色的獠牙让人望而生畏。如此丑陋的外表,不禁让人对它背后的真面目产生无尽的好奇。
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面具,分不出哪个面孔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这就是人间吧。
多尔衮弯了弯嘴角,将目光微微侧转,停在了一旁不远处绎儿的脸上,细细揣摩着她此时的心境,颇为玩味。
绎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上的傩戏,也盯着那一张狰狞的面孔出神,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总是在为什么忧心忡忡,定不下神来。
多尔衮递了一个眼神给身边的侍卫,让他过绎儿那边去递话,顺带将上好的菜肴送了一盘过去。
侍卫应命去了,不多时,绎儿紧跟着他的身后到了主座前谢礼:“谢过十四叔赏。”
“都是一家人,不必太拘礼。”多尔衮温言道,“坐在那里可看得清楚?”
“嗯。”绎儿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又回头去看场上的傩戏。
多尔衮顺水行舟,招手道:“来人,将侧福晋的席位移过来。”
“这……”绎儿刚要出言反对,却被他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这东西有趣,不过不是太明白说的什么,你过来正好给我讲讲。”多尔衮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让绎儿找不到推辞的借口,“我听肃亲王说起过,你也是个博闻强识的人。”
绎儿眼看着侍卫们将自己的席位移到多尔衮的旁边,只得抿紧了唇,微微行礼默认着坐下来。
多尔衮呷了一口酒,转脸笑道:“觉得那张面具怎么样?”
绎儿沉了一口气:“十四叔以为怎么样?”
“哈哈,”多尔衮朗声笑道,有点肆无忌惮的味道,“你不觉得太丑太吓人了么?”
“方相氏本是驱鬼的善神,长的太美,鬼怪怎么会害怕呢。”绎儿端起温热的酒杯,淡淡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它表面长得不好看,心地很善良?”多尔衮勾起唇角,带着几分微醺的口气说道。
“表面吓人固然容易让人厌恶,可是表面好看,内里丑恶,不是更可怕?”绎儿一语双关道,“相比之下,十四叔更喜欢哪种?”
“人的脸孔何止一二?善恶能用喜欢和讨厌来分清么?”多尔衮反驳道。
绎儿轻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如此说,十四叔也很清楚,表里不一是人的本性,善恶也只是弹指之间的抉择罢了。”
多尔衮浅尝了一口酒,目光一转:“且问侧福晋,此时此刻,你能猜出这方相氏面具后的心,是善念还是恶念么?”
“神的旨意,我一个凡人,如何揣度?”绎儿低头下去,不着痕迹地拂去案上洒漏的酒渍。
“那就……让天神来做一个裁决吧!”多尔衮一仰首,将杯中的酒灌了下去,甩开杯子的同时,起身跃过了桌案。
“王爷……”侍卫们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多尔衮自若的一笑,抬手道:“来!把恶鬼的面具拿来!”
侍卫们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又不敢多问,只将恶鬼的面具递了上去。
多尔衮抽手取了过来,细细摩梭了一下面具光滑的花纹,啧啧叹了一句:“这么张漂亮的脸,还真看不出来,哪里像个恶鬼。”说罢,小心地戴上了自己的脸,走到了场子中间。
场上伴舞的舞伎们全没料到这个突发事件,全部傻在了原地,本来急促的锣鼓点也渐渐停了下来,销声匿迹的没了呼吸。
多尔衮整了整衣冠,沉了口气道:“不要停!继续!”
锣鼓点又稀稀拉拉地敲了起来。
“那就开始吧!”多尔衮透过面具,看着对面的方相氏面具自信地笑道,伸手将佩剑拔了出来。
一道寒光闪过绎儿的瞳子,绎儿浑身一震,整个人控制不住,站了起来。
方相氏面具后的那双眸子带着一份惊怔和拼死一搏的决然,将全身的意志集中在了手中的戈上,只待刺穿对手喉咙的那一刻快意快些到来。
多尔衮透过五方恶鬼面具向外看去,冲着面前着瘦小的身形蔑视的勾起唇角,自信满满的凌空挥了一下寒光冷冽的宝剑,宝剑在他的手中发出一声龙吟,长啸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
一寸长一寸强,这一次好像是胜券在握了。
方相氏面具后的眼睛向着绎儿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地转向了对面的敌人,将戈生生挥了过去。
鼓声隆隆地又响了起来,场上两人短兵相接的撞击声硬是被鼓声给压了下去,听不真切。
长戈在方相氏的手中如同一体,进退无不杀气四溢,银光闪闪的戈头在白雪的衬托下让人不敢正视,几乎是来回贴着对手的身子穿梭,稍不经意,就是一道口子。
这一边五方恶鬼也不示弱,虽然手中的长剑威慑力不比长戈,却灵活自如的矫若护体的银蛇,时不时在戈风的空隙里穿刺出去,将方相氏熊皮法衣上黑色绒毛一层一层的削下来,纷纷扬扬的伴着剑舞落下地来。
这鼓声好似战鼓,一声一声的捶击着所有人的心,善恶从来不两立,鼓声停的时候就是你死我活的宿命。
来来回回间,不知觉的已经过了十几个回合,大约是穿着厚重的冬衣,两个人的体力都消耗的很厉害,动作也不免受到限制,略显疲惫。
方相氏一个回身,背手挺戈刺去,与五方恶鬼的长剑绞缠在一处,于是狠狠用劲,想要将长剑卷过自己面前来。
五方恶鬼倒也不慌张,腾身闪躲间,剑锋已经转了一个方向,横着向方相氏执戈的手上削去。
方相氏一怔,抽手之际,虽是快了,却仍被锋利的剑刃齐生生划了一个深深的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手也一软,长戈掉在了地上。
五方恶鬼志在必得,反手一剑直逼方相氏的咽喉,胜利者的亢奋使得剑锋几乎是在吼叫着冲向对方的死穴。
只听得“锵”得一声,五方恶鬼的剑尖被一方突如其来的剑刃格住了,巨大的惯性使得他不得不往后跌撞开去,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鼓声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善恶的较量似乎已经结束了。
多尔衮一把掀开了五方恶鬼的面具,气喘吁吁地笑道:“怎么?善恶之争胜负未分,你便要来裁决不成?”
方相氏面具前,绎儿也是气喘未定,把剑锋一横,护在方相氏身前冷笑道:“善恶之争从来就不是绝对的,王爷何必如此认真。”
多尔衮并指从剑脊上划过,染在剑刃上的血被他抹了一手,在这样干冷的天气里,愈发的弥散开血腥的味道,让人生厌:“认真?怕不是本王要认真吧?”
绎儿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郑重的神情:“王爷既然已经惩罚过了,就此作罢可好?非要取人性命么?”
“这件事情与你无干!”多尔衮蓦地有些恼火的意味,语气虽还是平静的,“本王不是没给过她机会。”
方相氏一把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绎儿,抬手将面具揭开,冷笑着望着对面的多尔衮:“不能为国杀贼,学艺不精,唯死而已,要机会做什么?”
“芸妹妹……”绎儿狠狠地拽住她,拼命要把她往身后扯,却被何婉芸用力搡开了。
“你下不了这个手,我来帮你杀!”何婉芸全不理手上的伤痛,挥戈再次指向多尔衮,“你可以置血海深仇不顾,我也管不了!但你最好不要再来多事!”
“你不能杀他!”绎儿用剑架住婉芸的长戈。
“滚开!”婉芸怒目相对,咬牙切齿道。
绎儿固执地不让:“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滚开——”婉芸将手中的长戈用力一压,虎得挥开,一下子把绎儿呛到了一边,奔着多尔衮便冲了过去。
“芸妹妹!”绎儿纵身扑了过去,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婉芸,“你冷静一点!你杀了他,朝鲜就完了!朝鲜就完了!你知不知道!他若是一死,就没有人能节制江华岛的几万军队,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朝鲜的所有人都活不了……”
“那……那又怎样……”婉芸是语气里满是不甘。
“整个江华岛会变成人间炼狱,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里……朝鲜的一切就都没了……没有了朝鲜的牵制,大明在关外的帮手就没有了……”绎儿死命的压抑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一两个人的性命恩仇都无关重要,可是,你要知道,哀鸿遍地,百姓何辜……”
婉芸的气息像是一紧,整个人在绎儿怀里垮了下去,长戈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绎儿心上一喜,用力抱住了婉芸,破涕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