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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很看重谢将军,临终时也有托付,只是……”天梧背过身,长叹着,“你们还是快些回营吧,天亮了便走不了了。谢将军无需强求,大明朝气数怕是尽了。天梧只是希望将军不要玉石俱焚,伤了祖姑娘的心。她的心质已柔弱不堪,再经不起折磨了。”
“士当知其不可而为。该怎么做,我心里明白。”谢弘毅然说道,“我若有不测,请师父代我照顾绎儿。”
“天梧答应过一个人同样的要求,但是天梧发现,这个诺言,天梧根本就无法实现。”天梧侧过脸,平静的看着谢弘道,“天梧无法安抚祖姑娘受伤的心,但是,却可以为将军的灵魂超度。”
谢弘沉默着,初晨的微光镀在他刚毅的轮廓上,多了几许朦胧的伤感。
三枚铜钱从绎儿的手中落到了桌上,没有规律的各自旋着圈,带着金属的嗡嗡声安静了下来。
绎儿在一旁雪白的湖宣上抬笔添了第六道墨线,于是盯着纸上的墨线出神。
“咦?这是什么?”富绶踮着脚趴在桌子上,伸出小手去够母亲画了奇怪符号的宣纸。
绎儿的神情郁郁的,也不去搭理富绶,任他扯着一张宣纸横过来竖过去的折腾。
“额娘!”富绶不甘寂寞,在她面前晃着宣纸,“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字啊?”
“这不是字,是卦。”绎儿勉强爱怜一笑,“你自己玩去吧。”
“什么叫卦?卦是干什么的?”富绶却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卦是用来占卜的。”绎儿从他手里抽出宣纸,展平在桌上。
“什么都能占卜么?”富绶偏着小脑袋,撇着小嘴。
“对。”绎儿伸手把他抱到膝上。
“我要学!”富绶伸手把三枚铜钱攥到了手心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在桌上一气乱扔。
“你学它做什么。”绎儿亲了下他的小脸,“你又不当算卦先生。”
“那额娘算它做什么呢?”富绶仰起小脸,眉毛扬了起来,撅着小嘴,“额娘会的,我也要学。”
“小姐。”雁奴拿着本书进了门,“你要的《易经》找来了。”
“辛苦你了。”绎儿忙招呼她,“你身子重,让下面的人找就好了,快坐下来歇歇。”
雁奴脸色微红,带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奴婢哪有那么精贵呀。”
“哦?《易经》!”富绶跳下地来,一路奔到雁奴身边,把书夺了来,旋即爬回榻上,翻看起来,“潜龙勿用,阳在下也……额娘,这是什么意思?”
“潜龙勿用的意思,就是说,龙潜在水里,暂时不发挥作用,等待时机。”绎儿从富绶手里抽出书来,摊在案上翻起来。
富绶从身后抱着绎儿的颈,紧贴着绎儿的脸,竭力凑到书边:“额娘,那龙为什么要潜在水里?它洗澡吗?”
雁奴“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绎儿微微抬头,抚着富绶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你看的是乾卦,这个卦是以龙为喻,暗示了人生由生长、增长、盛壮,直至穷极衰亡的发展,跟洗澡没关系。”
“这是乾卦,那额娘卜的是乾卦么?”富绶钻到绎儿怀里撒娇。
“额娘卜的是离卦。”绎儿的手指划过爻辞。
“离卦?是分离的意思么?”富绶眨眨眼睛,望着绎儿。
绎儿却没有半点反应。
展开的书页上,一行字赫然在目。
“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她傻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如其来如,焚如……”绎儿喃喃念出来,“死如、弃如……暴兴暴灭……怎么会呢?暴兴暴灭……”
“额娘,你在说什么呀?”富绶推搡着她,“额娘,你说话呀!”
窗间青凤的脖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久久不歇,仿佛是她心底的暮鼓挽歌。她不知道,她期待着什么,又守着什么。只是这么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秋的活着,在寂寞中挣扎,难道自己的灵魂早已死了么?还是飞去了那个早已去不了的战场?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这样的风雨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纤弱的心质中何时才能停歇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情,嘴角扬起习以为常的微然,心里交叠着说不清的愁绪,像一张密得找不到缝隙的网,将她全部的身心裹得透不过气。
硝烟位褪,血腥四溢,将所有生灵浸淫其中,宛如一只命运操控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脖子,唯恐一口气喘息不及,便要与这个世界隔绝了。倘若如此,也比惶惶不可终日要幸运得多。
中军帐中一片死寂,如同一潭死水,连风都吹不起一丝波澜涟漪。
洪承畴强支着身子坐在帅座上,形容枯槁了许多,有些凹陷的眼睛浑浑噩噩的扫过两侧就坐的八位总兵,急切中找寻着某种期望已久的神情。
然而,他的目光所到之处,看到全是逃避。
他的内心里仿若突然被扯裂出了伤痕,缓了口气,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感到自己一味强自的镇定已经被面前八个人的沉默搅乱了,以“知其不可而为”自勉的信念也就此成了黄梁一梦。
终于,一个挺拔彪悍的身影站出了队列,以洪亮的声音拼合了他心中破裂的期望:“末将愿意为大人打第一阵!”
洪承畴抬起头,望着那一双给他力量的眼眸,沙哑了喉咙:“曹总兵……”
曹变蛟抱拳下拜,给了他永不言败的执着言辞:“末将甘愿为大人打先锋,迎战皇太极!”
不知怎的,这洪亮的誓言却在八月的山风中成了呜咽,化作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大明王朝的上空。
帐帘外,谢弘抽回了本欲掀帐帘的手,转脸向天长叹之际,却望见东方鱼肚白处,一弯下弦月的苍白。
清冷淡漠的月光在他的脸颊上点亮了晶莹,咻得滑落了。
第二十九回
黄骠马上,银甲与鲜血喷涌四溅的眩目,宛如盘古未开天地前的混沌中一道血虹。
寒光飞近,避之不及地驱散了眼前常常笼罩的沉昏。
“变蛟!”谢弘横空斜挡一枪,将死神的魔爪斩断于曹变蛟的身前。
曹变蛟半身银甲已经凝上了绛红,黝黑的脸上除了半干未干的红色,不仔细找寻,竟连眼睛也可以忽略不计。手中的曹家枪法随着长毛在手上的呼啸声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是,纵使他再勇冠三军,面对多尔衮兄弟手下的铁骑,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野战争锋本就不是明军的长项,更不是他曹家军的长项,可是他没有退路。
他的眼睛杀得血红,横眉怒对之间,面目已有了罗刹般的狰狞,切齿的不甘让他决然向前,纵马驰向敌军的铁骑源头。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两侧清军纷纷在他的矛下落马,就着这个间隙,他反手拈弓上箭,瞄准了万马军中,旗帜下的多尔衮。
弦未松劲,箭未出手,却是一股腥风迎面而来。
他只觉得心口一震,天旋地转间摔下了马背。
谢弘飞马直至近前,跃马横枪杀却了涌上前来的清军,伸手弯腰将他挟上了马背,枪尖的凛冽寒风硬是在无路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敌人的血,曹变蛟的血,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铺染了他一脸一身。
身后是如潮追兵的迫近,身前是如山阻隔的堵截,曹变蛟伏在他的背上已然人事不省,可是手中的长矛却已久不曾松开半分,只在马艰难地前行之际沿路划出一条沟脊,弯弯曲曲的种下了一路血花。
已经能看到明军主帅的旗帜了,谢弘的力气也消失殆尽,连喊都成了奢望,身上的伤口处处绽破,血的红色模糊了视野。
红的,四处一片红。
“凌焯!”吴三桂纵马横枪带部迎上来,举手之间帮他解决了身后的威胁,“快!保护曹总兵和谢将军回大营!其余的,跟我上!”
谢弘眩晕之间,不等亲兵上前牵住马缰,便一头栽下了马背。
眼前几张模糊而扭曲的脸一闪而过,随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曹变蛟此时也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寻着前面不远处萤火的微亮迎去,浑身的无力使他几番摔倒。
那微亮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他只觉得喉咙口一咸,脱口叫了出来:“叔父!叔父……”
模糊的面容影影绰绰,赖是他如何伸手去够,也够不着一般。
他的心头一时血涌:“叔父!叔父……叔父——啊——”
胸口的一阵剧痛将他眼前的微亮豁然打开了,他条件反射似的弹起来,又重重地摔将下去。
“曹总兵真是命大!”军医一头汗水,心有余悸地盯着自己手中血淋淋的箭镞,“再差半寸,就回天乏术了。”
“曹总兵,你怎么样?”
“是啊!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部堂大人来了!”一声高叫后,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洪承畴瘦小而佝偻的身影缓步到了众人面前:“尔等先行回去吧。变蛟身负重伤,需要调养,就暂时不要打扰他了。晚上,还要开会商议突围的事情,大家抓紧休息。”
“末将遵令!”
一阵嘈杂的声音去远了,洪承畴踱到了曹变蛟的床头,看着他失去血色而苍白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着,心下刀绞一般,“变蛟,他们都走了,你要是痛得厉害,就叫出来吧。”
曹变蛟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一声也没哼出来,额上豆大的汗珠密密地布满了一片,连成一线后便如浆似的淌了下来,湿了枕头,潮了薄衾。
“还有麻药么?”洪承畴转脸问正在给曹变蛟敷药的军医。
军医叹了口气,也不作声,只是摇头。
“一点都弄不到么?”
“早在五天前,军里的麻药绷布就都用完了。”军医身边煎药的徒弟愁眉不展,“现在涌的绷布,都是内衫撕的。谢将军的伤也很重,不过还不致命。小的们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涌绷布和止血散,一定要留给曹总兵。”
洪承畴心里不免有了一种不合时宜的颓唐,再坐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于是缓缓起身,佝偻着背步履蹒跚,垂垂老矣的长叹一声:“曹家就剩下曹总兵一个了,你们念着他曹家一门为国尽忠,尽力照顾好他吧。本部堂还要处理军务,有事就差人来说。”
“是,大人。”
回到中军帐,他一沾上椅子顿时萎了一般瘫在了桌前。他心里明了,今日两军交战试图突围而出已经成了妄想,他强在众人面前做的乐观,如今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了。
桌案上如山的公文,他已经不想去看了,因为连日的奏报无一日不打击着他仅有的自信,动摇着他的坚定。
自从笔架山的军粮被劫,自己卧病不起,军中的人心惶惶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中。然而,他万万没有估计到,逃跑投敌的人会成倍的快速增长,就如同锐减的军粮一样,再没有了填补的希望。
他知道该是下定最后决心的时候了,否则日久生变,谁能料想数日之后,他身边还会有几个人?
“大人!用饭了。”侍卫端着一碗汤面进了大帐。
“哦!”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盘算这突围的路线。
“大人,还是趁热吃吧。”侍卫将汤面递到他面前。
他张开眼睛,伸手去接:“嗯,你去通知一下,一个时辰后,众将来中军帐听令!”
侍卫的“是”字尚未出口,却见另一个侍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一个站不稳摔在地上:“大……大人……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说。”他见怪不怪,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式。
“王……王朴总兵……大同镇的人马全部……全部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