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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瑞蓂说这诗太媚,不肯念呐!”泽洪有意无意地唯恐挤在迎亲队伍后的看客听不清楚,“弟兄们是不是放他一马?”
“不放——”后面一阵齐声大笑,死咬着较真儿。
“瑞蓂,你今儿可逃不过去了!”泽润的声音像是怜悯,又像是幸灾乐祸,“不然,今天甭想拜堂咯!”
“大家静一静嘛!”泽洪见赵祺展开了诗笺,忙招呼一众兄弟安静。
门口一下子静了下来,雁奴好奇的蹑手蹑脚地贴在了门板上,漾着顽皮的笑冲绎儿吐吐舌头,一抬手戳戳门外。
“西曦融烛尽,余红落霞妆。冰晶合浦色,一掩梨花暗吹香……”赵祺的声音充满了羞赧的味道,绎儿不消看,却也知道一定通红了满脸。
“别愣着啊!念啊!”大约是泽洪用力拍打了赵祺一下,赵祺吃痛的轻嗤一声,诱得门板后的雁奴咬着手指头一阵窃笑。
绎儿瞪了她一眼,冲她摆摆手,让她别笑出声。
“竹马……竹马青梅十一载,春秋相携无相忘……绿云……绿云……”赵祺似乎是窘得不行了,越念越结巴。
“嗨!”泽洪急不可耐,一把夺了来,越俎代庖的用上战场冲锋时的嗓门吼道,“绿云挽并随郎去,何用俗粉绛菲芳?”
一首富丽婉约的催妆诗,被泽洪的豪放派粗嗓门“吼”出来,分明成了齐大非偶不相等称的笑话,于是笑声又一气爆发开来。
雁奴本是启开一条细门缝拿催妆诗的,却被急性子的泽清挤开了老大一个豁口,探了头进来大叫:“三妹!三妹你好了没有啊!妹夫等的心焦哟!”
“哎呀!三少爷——”雁奴慌忙张开手挡住他的视线,一边冲着争先恐后往里探头的人叫道,“哎哎哎!不能看!现在不能看啊!不吉利的——”
沅娘小心翼翼地把凤钗缀上绎儿漆亮的垂云髻,兀自陶醉于自己的“杰作”,笑盈盈道,“来!咱们要去拜堂了,把盖头盖上吧!”
绎儿不敢看了,她的心在发抖,颤抖得厉害。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除了一片橘红的朦胧影子,一切都模糊了。
“哎哟!”雁奴的“防守”终于告破,被蜂拥而入的看客们挤的摔坐在地上,“喂——新郎倌都不急,你们挤什么劲儿啊!”
门口的赵祺一笑,伸手拉了她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儿!这些家伙……”雁奴埋怨着,掸掸身上的灰,“小姐的漂亮还真不是盖的!看他们,又不是自己的老婆,一个个还趋之若骛!”
赵祺被雁奴无心的“趋之若骛”刺痛了内心里最敏感的伤痂,一时沉默下去。
好在一群人拥簇着绎儿从里间出来,吵吵闹闹地打破了他缄守的沉默,抬头惊艳于绎儿盛装华服的娉婷娴静。
“快去啊!”雁奴暗下里推了赵祺一把。
“瑞蓂,我可把宝贝妹妹交给你了,你可不许委屈她。不然,休怪我这个大舅哥让你难过。”泽润俨然升级到了家长的地位,颇有威风的“教训”起来,一手将扎着同心花球的牵巾塞到赵祺手里,“敢不敢保证?”
赵祺没说话,只一抬手。
他清楚自己将会作出牺牲,然而却又不知会作出怎样的牺牲。满目望去,远远的厅堂里不加掩饰流露出的浓重喜气,让他原本支离破碎的痛楚更咀嚼出了苦涩。透过朦胧的红绸纱去看他早已钟情的新娘,他竟油然生出几许凄凉纠缠着搅乱他刻意掩饰的复杂心绪。他看不清绎儿的脸,就如同他呵护她十一年,终也没能看清她的心里早已发生倾斜的天平,究竟倾向了哪一边,带着讽刺的味道,哽咽在了喉咙口。
“好!击掌为誓!”祖泽润绽着春风拂面的笑,合着他的手连击三下。
“好了!快去拜堂吧!过了吉时不好!”一旁的喜娘催促着,“大舅爷可得赶紧的!”
祖泽润应了一声,弯腰背手道:“新娘子上来吧!”
喜娘和沅娘两人扶了绎儿,将她的双膝磕在泽润背着的手心上:“好了!走啦!”
绎儿勾着哥哥宽厚的肩,透过朦胧的橘红看着影影绰绰的人脸,多少有些羞赧。
“新娘子妹妹,搂紧啦!哥哥这就走喽!”祖泽润好像小时候玩耍一般,兴奋地颠了颠背上的宝贝妹妹,迈出了几步,刚出了房门,便赖皮地冲赵祺笑道,“哎呀,我说新郎倌,你这娘子也忒沉了,我老了,腿脚可不灵便哟!要么,商量下,让她下来走怎样啊?”
喜娘忙在一旁提点:“不行不行!新娘子出门脚要是沾了娘家的地儿,那可不吉利呐!”
“不封一个大红包,我和你大舅爷也不能答应哦?”祖泽洪哈哈大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走着吧!”伴郎立刻将怀里的几个红包次第隔几步放了一个,“您请呐哎!”
“哈哈!那就不客气啦!”祖泽润赶不及地哈腰去拾,几个观热闹的小孩子也凑上来乱抢。
“我说!”祖泽润背着绎儿一边往前跑,一边叫道,“二弟,你多少给我留两个啊!敢情是哥哥我在出力,你落了个中饱私囊啊!”
“我哪能那么没良心啊!给你留了二十文,放心吧!”
“个小兔崽子!”祖泽润笑骂了一句,人也到了喜轿前。
喜娘打起了帘子,扶了绎儿坐定,便高喊了一声:“起轿——”
“新郎倌,上马吧!”祖泽清拽了一把辔头,亮开了嗓子,“走喽——”
伴着鞭炮声起,一群人拥簇着一双璧人好不热闹的往督师府的花厅而去,唯一无言的却是今日的主角。
“来了来了!主角终于登场咯!”原本在堂上聊得热络的满桂一抬头乐呵呵地叫起来,众人闻言,一径向门口望去。
“真是一双璧人啊!”有人忍不住啧啧赞叹。
“天生一对儿啊!”
“可不是!从小就是一对儿了!”
“快看!要跨火盆了!”旁边的提醒道。
赵祺扶着绎儿方才下轿,线娘笑着上前拦下,招呼两个小丫鬟端了一个烧得红红的炭盆放在了两人面前:“新人跨了火盆,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绎儿看着窜起老高的火苗,本能地往后一缩,却被喜娘顶着背脊,挡住了后路。
赵祺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盛满美酒的瓷杯,敬了天地,小心地倒在了火盆里。
火盆里的火喝足了酒,陡然兴奋的窜了起来。
“瑞蓂……”泽润冲他使个眼色,“快啊!”
赵祺一转身,一把横抱起了没有半分心理准备的绎儿,一步跨过了火盆,惊得绎儿一声尖叫,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好——”一众人大声叫好。
绎儿惊魂未定地透过微掀的盖头看着他,长长出了口气。
赵祺微赧的一笑,径直穿过众人拥簇的甬道,直到花厅前,才轻轻放下了她。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天地咯!”程本直充当着今天的司仪,站在堂上最醒目的地方亮开了喉咙大声宣布。
两个喜娘忙上前放了蒲团,搀了两人面向门口站定。
“拜天地——跪——”程本直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圣旨到——”忽得打门外一声压过爆竹喧天的高叫声传来,那声音隐约是那么熟悉。
第五回
绎儿想伸手去撩盖头,却被喜娘拦住了。
身后一片陆续下跪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越发近前,终于站稳了脚,一展圣旨朗声道:“山海关总兵平辽将军赵率教接旨——”
原在主座旁跪着的赵率教应声来到前面,倒身下拜:“臣赵率教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山海关总兵平辽将军赵率教自移镇山海关关门以来,严于律己,勤勉砺兵,竭尽周全,忠勇可嘉。特此,加封太子少傅,荫锦衣卫千户,世袭罔替。钦此——”
“臣谢主隆恩!”赵率教叩首领旨谢恩,合着堂上宾客一并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伯父,恭喜您啊!双喜临门!”宣旨的人读罢粲然拱手一笑。
“三桂,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临时有事绊住了,来不了了呢!”泽润迎上去亲昵地当胸拍拍他。
“三妹出阁,这么大事,我怎么能错过?”吴三桂一身崭新的程子衣飘然带着莞尔的笑,于是冲赵祺一扬眉,瞥了一眼旁边的绎儿,“我这个表妹终于有人愿意娶走了,可是天大的幸事,你瑞蓂可是我们的大救星啊!我不备上大礼,哪有面目来吃喜酒?”
“吴大哥客气了!”赵祺谦恭的一笑,内心极尽苦涩。
“哎!还不改口?该叫大舅哥啦!哈哈哈……”吴三桂爽朗地大笑,“快拜堂吧!闲下来有的是时间跟我客套!”
“拜天地!跪——”
双双跪下,肩挨着肩,不知怎的,绎儿却感到一丝冰凉的气息,让她的心惴惴不安起来。她不动声色,悄悄偷眼去看赵祺朦胧着橘红色的静谧侧脸,丝毫找不到半点答案。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文尔雅地笑着,一尘不染的灿烂透明。
绎儿猜不透他的笑意味着什么,自内心里油然生出一丝面对他从来未有过的惶恐,让她无处藏匿和回避的惶恐。
不经意的混乱间,她的眸子本能地急切找寻着一个身影,或许是一张面孔——那张原先俊瘦顽皮,而今却沉默的面孔。
终于,在那不起眼的客座上,她找到了那张永远无法从脑海里抹煞的面孔,隔着红绸帕却能够清楚地读出他眸底的痛苦。
四目交织了,虽然隔着红绸帕,但仍然能感到同一种不能浮于言表的酸楚,凝在了喉咙口,难以下咽。
“夫妻交拜!跪——一叩首!再叩首!”
绎儿觉得身边喜娘的手臂是那么有劲儿,自己平生第一次抗拒不得地跪了下去,说不清是不甘,还是自愿的矛盾并不妨碍她双膝地着地。无声的,却又是缭绕着余音的。
“三叩首——礼成——”
眼前,赵祺叩首后刚刚抬起的恬净面容阻断了她与谢弘相望的视野,赵祺唇际的灿烂笑颜,依稀成了霸道的嘲弄。
绎儿的眼眶里生出一丝冰凉的湿润,强抑着把这湿润化作了唇角的微提,尽管没有人能够看到她咽泪装欢的笑,她却本能的要这么扮着虚伪,连她自己都不耻的虚伪。
“送入洞房——”
泪禁不住滑落脸庞,凝滞在削瘦的下巴上,带着清亮亮透着饱满的晶莹,掩藏在描龙绣凤的绸帕下,不合时宜的蛰伏在忧郁里。
她清楚地看见谢弘抽身消失在了喜气洋溢地人群中,黯然的背影蒙上了从未有过的灰色,渐渐的隐没在了夜的浓雾里。
她张开了嘴,却叫不出声。
大海。
一片宁静而映着夕阳余晖的海。
谢弘一个人坐在礁石上,远远的眺望那一边海天一线,默然不语。
海风拂乱他的发,拂动他的衣,他也视若无睹。
他应该借酒浇愁不是吗?
可他做不来,他知道,举杯浇愁愁更愁,便是醉了,也更痛苦。
人醉了,总有醒来的时候。
已是渔船晚归的时候了,浩淼的海雾中,几点零星的渔火遥相呼应着他们满载而归的欢歌。
谢弘默默的抽出怀里的玉笛,轻合着渔歌的拍子吹响了第一个音,却因为心里的苦痛而改变了曲调欢乐的初衷。
该到了一个调子高上去时,他竟因为哽咽而续不上气。
沉郁的曲子就此戛然没了声儿。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抑着眼眶中打转的水质,红了眼睛。
“弘儿!”
身后一声呼唤,使得他不禁回头,却是袁崇焕一脸平静地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袁伯伯……”谢弘站起身,避之不及地低下头,“您怎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