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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烧刀子、河套老窖、杜康、绍兴女儿红、钱江老酒,酒客们下酒的各色冷荤菜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四周雪白的墙上挂了一些名人字画的赝品,晋人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宋代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把小酒馆的档次一下拔高了许多。
酒馆开业那天,几个随镇长张宁来喝酒庆贺的当地士绅竖起大拇指,直夸有当年镇上最气派的“荣茂斋”的味儿。
掀起门帘进到里间,是分列在通往后堂走廊两边的四个大雅间。这几个雅间布置得更为适意。水磨石的地面,雪白的台布,红绒面坐垫,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花几上几盆鲜花正妖娆地怒放着,显得雅静而素洁。
走廊尽头是后堂,面积比前堂和雅间加起来还大,用作厨房和储物间。
“桃园酒家”的开张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张罗,但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镇上又住着一帮子如狼似虎的日本兵,敢在这时候开店营业的人不但要有靠山,而且还要有不怕亏血本的财力,否则的话就是脑子有问题。
这自然也引起了日本人的注意。
柳林镇处在通往县城的官道边上,日本人没来前,这里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大镇,冀中的粮食、口外的牲口、西山的山货、城里的日用小商品都在这里集散。街面上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每日里商贾云集,货走八方。可是自从日本人在此设了据点后,镇上的生意就萧条了。
根据上峰的意思,小岛曾强令那些关门歇业的店铺开张营业,目的是粉饰和宣扬“大日本皇军”为“大东亚共荣”进行“圣战”而做出的“赫赫功绩”,但是一个月下来,客人连三成都不到,没生意啊! 让掌柜伙计们开着门喝西北风去?所以最后还是关门大吉。
就连那些各色的娼门窑子也没剩下几家。这些大日本皇军的武士们,尽管站到哪儿也就三块砖的高度,就像老百姓们戏称的:“站着没人高,蹲着没高;一把攥住两头不露”,但武士们在玩花姑娘这种事上却一个比一个瘾头大,不给钱还花样贼多。
整个柳林镇显得冷冷清清,日益萧条起来。小岛还为此受到联队长酒井三郎大佐的严厉斥责,使他一筹莫展。
小岛出身于平民家庭,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村田步兵学校。靠着个人的勤奋和努力,他从一个见习军官一步步升迁至步兵中佐,成了日军驻柳林镇的最高指挥官,但眼瞅着他的那些军校同学,凭着家庭背景和在一线战场所取得的战功,有的已经是大佐、准将级的军官,他一直有种郁郁不得志的感觉。
小岛认为,那些支那政府军在大日本皇军绝对优势的打击下几乎不堪一击,攻下一座城池往往要比消灭一支游击队容易得多。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勤奋、勇敢和智慧,在一线战场获取战功是很容易的事情,而自己却偏偏不得不滞留在这样一个二线的守备部队里,整天和一群神出鬼没的游击队玩捉迷藏,还承担着筹粮收税的任务,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治安官和收税官了,这样下去很难有所作为。这令他很压抑,同时也感到很不公平。每当听到哪个前线同学立功升迁的消息传来,都会令他阴郁好长一段时间。
原来滴酒不沾的他,近一年来动辄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喝闷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以麻痹自己,但酒醒之后心情却往往更为沮丧。这种恶性循环使他的性格变得阴鸷而且喜怒无常。
“桃园酒家”的开张让他感到一丝兴奋,这毕竟是他带兵驻军以来开张的第一家酒店,他决定过问一下此事。
第二天,柳林镇镇长兼维持会会长张宁被叫到据点里。小岛毫无表情地坐在办公桌后,旁边还站着哈着腰脸色苍白的刘大牙。
“张桑,‘桃园酒家’的什么的干活?你的明白?”小岛操着生硬的“协和语”问道。今天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纹。
一听问这个,张宁放下心来,脸上立刻堆出媚笑:“回大太君的话,‘桃园酒家’的喝酒的干活。”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喝酒的动作。
“太君是问掌柜的和伙计都是些什么人,你别东拉西扯!”刘大牙在一边不耐烦地插话道。
老子能不明白?要你多嘴!张宁心里咒骂着刘大牙,嘴里却道:“都是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掌柜的张胜是皇协军王队长的亲戚。”
“哟西,你的去过?”
“昨天开张的,我的去过,喝酒的干活。”
这哪儿是在说人话啊?真他妈累!张宁心里骂着脸上笑着。
“你敢保证他们都是良民吗?”刘大牙阴着脸问了一句。
看来他家着火的事还窝在心里没缓过来劲儿来。老天爷真是不长眼,怎么不将你跟那个老杂毛一块儿烧死?张宁恨不得扑上去将刘大牙当场掐死。他咬着后槽牙,看也不看刘大牙,对小岛一鞠躬说道:“大太君的英明,我的对皇军的大大的忠诚,有王队长的担保,我调查过了,他们的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小岛脸上的笑意更浓,唇上的人丹胡也快活地抖了两下。
看到小岛的笑容,张宁受到了鼓励:“大太君有空的我的可以请大太君的去喝酒的。”
“哟西,哟西……”小岛这下是真的高兴了。
“那……”
“八嘎!”刘大牙还要插嘴,让小岛一声怒骂给撅了回去:“我和张先生说话,你不要插话。”这句话小岛是用日语骂的。
“哈伊,哈伊。”刘大牙红着脸,胆怯地看着小岛,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点头如捣蒜,腰哈得更低了。
这下,张宁乐得浑身乱颤,但又不能笑,差点憋破肚皮。虽然他听不懂小岛的日语,但“八嘎”他还是能明白的,看来也小岛不满意刘大牙乱插话。
他忍住笑,用他斥之为“不是人话”的协和语揶揄道:“刘桑,大太君的话的你他妈的明白?”话中特意加进了脏字,反正小岛听不明白。
这下,轮到刘大牙窝心涨气了。他听出张宁在骂他,可当着小岛的面他又不敢翻脸,只能在心中暗骂:“张宁,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还得说:“我的明白,我的明白。”他脸冲着小岛,一脸的狗相。
“好了的。”小岛一摆手,满意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两个人,他在一瞬间感到了自己拥有巨大的力量和绝对权威。
“你们两个的,要精诚团结的、效忠大日本皇军的,我的不会亏待你们的,开路,我们喝酒的干活。”小岛说完,迈着大步率先走出门去。小岛感觉到自己大踏步走路时,橐橐靴声中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颤抖,这种地动山摇的感觉让人惬意。
日本人在“桃园酒家”开张的第二天就出现,而且来的还是小岛,这是庄继宗、李占魁、张胜三人没有想到的。
三人事先是有分工的,张胜以前经常到口外跑买卖,来往打点经营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揣摩应付的功夫,不论跟啥人交往,往往三言两语之间就能和对方熟络得如多年朋友,加上又是王金龙的表弟,因此,酒店掌柜的这个角色非张胜莫属。
李占魁小时曾跟着在承德最大的饭庄“隆盛酒家”当大炉头(厨师长)的舅舅学过几年红案,有一手酱、卤、蒸、煮的好活儿,对北派的菜系有相当的造诣,所以,本店炉头自然是占魁的了。
而继宗只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就只能在后堂做剁头剥皮、剔骨抽筋的活计,闲了在厨房给李占魁打打下手。
他们还另外雇了两个伙计,都是本镇人。跑堂的叫姜庭秀,五十来岁,是以前荣茂斋的堂倌,他是王金龙介绍来的,人很活泛。另外一个是站柜台兼账房先生,叫吕青田,近六十岁,打得一手好算盘,不爱说话,整天沉默寡言。
小岛一行还在门外,张宁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张老板,你的面子大大的,你看我把谁给你请来了?”说着一弓腰伸手掀门帘请小岛先进。
堂倌肥肥地唱了一声喏,麻利地垂手打千请安。
“大驾光临,真是三生有幸啊!”张胜已经转出柜台,矬着身子迎上前来抱拳行礼,一脸的巴结相。
小岛仰着头,一脸的傲慢。
“这是大日本皇军驻柳林镇最高长官,小岛大太君阁下。”张宁忙不迭地介绍道。
“久仰、久仰,大太君威名,小的如雷贯耳。”
“听说你们刚开张,太君来视察视察。”刘大牙不甘落后急忙补充。
一看刘大牙的二鬼子打扮,再加上他那一对大暴牙,张胜立马猜出他是谁了:好狗日的,终于露面了,慢慢来,看爷爷怎么收拾你这个王八蛋。
“大太君军务繁忙,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今日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请请请,请到雅间里坐。”张胜说完一弓腰一伸手,请小岛先行。
“三位贵客雅间里请——”堂倌亮了一嗓子,颠起小碎步掀帘、开门、让座。
日本军队等级森严,作为中下级军官,小岛平日除了在自己手下面前有点尊严,见到的多是上司的斥责与喝骂,动辄还要挨耳光,眼前这几个人屁颠屁颠地巴结逢迎,把长期心情很坏的小岛拍得心花怒放,浑身舒坦。
待三人坐定,张胜一躬腰开口:“今日大太君光临,小店荣幸之至,所有开销都算在本店账上,算我们孝敬大太君的一点心意,今天我们不做别人的生意,专门伺候大太君。”
说完转身吩咐堂倌:“姜师傅,去站在门口,有客人来就说本店今日有贵客,恕不接待。”[ 书库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其实,前堂的动静继宗和占魁早听到了,继宗当时操起刀就要冲出去,被占魁死死拉住。二人正拉扯间,正赶上张胜进来,一眼就瞧出了端倪。
他看着继宗细声说道:“兄弟,今日情形,绝对不宜动手,你想,小岛几人今天肯定是招摇而来,动静挺大,我们如果现在就动手做了他们,立刻就会露馅的,那我们原来合计好的计划不就泡汤了?我们要的是不动声色、悄悄地、慢慢地把这些王八蛋操的柳林镇据点的日本人一个一个全他妈给宰了,所以要压住火气。兄弟你思量思量,看是不是哥哥说的这个理儿?”
三人中张胜年岁最大继宗最小,张胜的话说得入情入理。继宗点点头,长吸了一口气,没言语。
菜多是半成品,所以不一会儿就齐了。不过在上菜前,三人给每盘菜里又加了不少佐料,又吐痰又捏鼻涕,然后胡乱搅巴搅巴,占魁还要掏出家伙往里撒尿,硬让张胜拦住了才算作罢。
酱牛肚、红油耳丝、芥末驴蹄筋、凉拌三鲜、口蘑炖山鸡、扒羊尾、干烧鲤鱼、滑熘里脊,一道道菜如流水般端将上去。
待斟满酒,张胜举杯敬小岛三人一人一杯,然后躬身退出。临出门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刘大牙,心想:吃吧喝吧,反正都是你和你爹那个老王八蛋孝敬的。
偌大的酒家只供小岛一人享用,菜色香味美,酒醇香清冽;加上两个叭儿狗左一声右一句“亲爹”“干老子”地巴结着,左一杯右一盏地敬着酒,小岛这个日本鹿儿岛渔夫的儿子暂时忘记了自己的不得志,沉浸在眼前的心满意足当中。
日本资源短缺,国土地域狭窄,又多处于纬度较高地区,农产品品种很少,所以国民在饮食上也就比较单调。小岛在家时,每日不过咸鱼米饭、米饭咸鱼;当兵后,军营里的伙食也大多粗陋不堪,如同喂猪。他觉得今天这餐饭是他从小到大吃过的最惬意的饭菜。略带酒意的他忽发奇想:天皇陛下的御膳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此时的他很得意,又有一丝悲哀。
大口餮饕着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