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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雪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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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正月初一,威虎山和和平平,瑞雪飘飘。

小分队酣睡在座山雕的老巢里。

座山雕和他的喽罗们,被押在过去的库房里,人多地方小,他们是一个紧挤着一个坐着,像一串一串的大对虾。匪徒们愁眉苦脸,像些落汤鸡。有的上来了大烟瘾,不断地打哈欠,眼里淌泪,鼻孔流涕。有些瘾急了的匪徒,两只手像鸡刨食一样地抓地,用拳头狠狠地捶自己的大腿,抓头发,靠墙的一次又一次地向墙上狠碰后脊梁。这些败类的模样,真是千奇百怪,什么下流洋相都有。

杨子荣领着那些久遭蹂躏被解放的妇女,正紧张地为小分队准备着午饭。大锅烩鸡肉,清水煮野猪下杂,蒸了满满的几大锅大米饭,外加一锅多料的鸡杂汤。等小分队起来,来一次排排场场的新年饭。杨子荣还特为剑波煮了大大的一盘颤颤闪闪富有弹性的狍蹄筋。

少剑波早就醒了,他向来兴奋的时候是睡不着的。特别是战士们冻坏了脚,更使他沉重地担心,担心昨夜白茹的治疗是否完全有效。再加上他要尽快地向上级写报告,处理俘虏和订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当他得意而兴奋地写着报告的时候,当他写到下一步行动方案的时候,突然觉得他内心袭来一种压力,顿时促使他沉入深思。他想着何政委的谆谆告诫,“闻胜勿骄”。的确胜利刚刚是开始,的经验也仅是初步掌握,敌人的大头还在后面,离党要求干净彻底消灭敌人的任务,还有相当的距离。特别在这两个多月的战斗中,就出现了一个二道河桥头的失利战,又出现了大量几乎是普遍的冻伤,使他十分痛心起来,深刻反复地自责着自己的马虎大意,造成了同志的牺牲和痛苦。

他的思考,又特别集中在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上。消灭妖道吧?为时过早。不消灭吧?座山雕覆灭的秘密又难保持,因为他们常来常往。保持不住这一秘密将会惊醒敌人,暴露自己。想到这里他就惦念着栾超家的第三路。他相信他的战友机智灵敏,勇武过人,可是在他的秘密路上有着十分的危险和困难,他的任务是要从妖道那里窥知匪徒们更多的秘密。这个任务完成的怎么样呢?他那里有没有他自己克服不了的困难呢?他在施用着什么手段呢?

想到这些,他的报告再也写不下去了,因为还没有足够的条件来下达他最后的决心。他深知这样写上去的报告,将引起何政委、田副司令和王团长、刘政委对他无限担心。从以往的经验中证明了,当少剑波的工作愈顺利,战线愈大的时候,首长们对他卡得愈紧,甚至有时使他抱着委屈。记得有一次,是少剑波起草了一个步炮协同作战的计划,内中只有一个字的差错,被田副司令作了严格的训斥。现在这件事又在他沉思的脑海里重演起来。

是在一个深夜里,少剑波接到司令部的电话,他一拿起耳机即知是田副司令员。

田副司令在电话里说:

“少剑波同志!你的命令上有严重的错误。”

“这一点我还没觉察到。”少剑波拿着听筒,显然因为他那十分自得的部署受到指斥而不满。

“那么请你拿出你的命令,”田副司令的声音更严厉,“从第四行第二句念起!”

少剑波展开命令,对着听筒,真切地咬着每一个字念道:

“在炮兵射击后,突击队马上发起冲锋,以勇猛……”

“好了!”田副司令制止了他再向下念,“就是这两句。你说是在炮兵射击后,”

田副司令特别加重了那个“后”字的音量,“步兵发起冲锋,这能协同得好吗?嗯?”

少剑波的眼紧盯着他眼前命令上的“后”字,愣住了。

“同志!”田副司令语气放缓和了一点,“后!后到什么时间呢?我们的步炮协同,要像一架最精密的机器一样,在它的接缝间,要间不容发,炮兵猛打的威力,要和步兵猛冲的威力,牢固无隙地结成一体。也就是说,你的炮兵打在敌人头上的最后的几发炮弹爆炸了,步兵要紧接着像活炮弹一样压在敌人头上,应当是弹片和刺刀尖接连得像精密的机器,它们互相成为一个力量,必须是一个力量,消灭敌人又不伤害自己。如果等到你射击后再发起冲锋,这就给敌人以苏醒的机会,这就叫猛打无功,浪费炮弹。”

少剑波慌了,“报告司令!我的本意是……”

“不管你的本意是怎样,客观是如此。现在需要你再细!

再细!再加细!”

听筒嘭地搁下。

少剑波在深沉的追忆中,好像又听见电话耳机嘭的响声,他惊醒了,眼前恢复了威虎山的雪景。

“再细!再细!再加细!闻胜勿骄……”他一面念叨一面走出威虎厅,向着喷香的伙房走去。

伙房的门前,李勇奇领着十几个民兵,正抡动长柄大斧子,哼呀哼呀地劈木柴,干得又起劲又欢笑。头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大粗的原木段,被他们十斧八斧就劈成了粁子。

“怎么不休息呢?”少剑波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

李勇奇等十几个人被这可亲的语声唤住,直起腰,抹着头上的汗珠,笑嘻嘻地望着剑波,“二○三首长,这样好日子怎么能睡得着呢!可是……”他们翻过来又向剑波反问道:

“二○三首长,你怎么不休息呢,你太辛苦了!我们光动些力气,你又要动力气,更得动脑筋,你不休息我们可有意见。”

少剑波微笑了一下,“我休息了五个钟头,够了!”

“那还差得远!”杨子荣从蒸汽腾腾的伙房里闯出来,咧着乐得闭不阖的嘴,“叫咱们的小白鸽知道,你们都得受批评。”

“那你呢?也剩不下。”

“我例外,我当了这多日子的团副,把觉睡过劲了!现在我还有好多的储蓄呢!”

大家一起笑起来。欢笑中杨子荣向剑波等人报告了他给小分队准备的年饭。什么烩大锅鸡,多料鸡杂汤,软捶野鸡胸,火烤山猫肉,清炖野猪下杂,整炸狍脑,清煮虎骨汤,野猪耳蹄冻……他一口气说了有个二十来样,全是飞禽走兽,许多名堂剑波向来也没听说过。

少剑波亲热地微笑着,“嘿!你在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名堂?”

杨子荣哈哈一笑,“这些物质基础是座山雕给咱准备的,这套名堂是当团副刚学来的。”

“有成绩!有成绩!”

大家愉快地笑起来。

“可惜没有白面,包不成饺子!”杨子荣还嫌美中不足,“要是再有了饺子,那咱这个大年初一就更阔啦。”

“我看这比饺子好!”

少剑波逗趣地说,“饺子固然是我国人民吃年饭的风俗,不过太一般化了,今年咱过这个特殊年,应当吃点特殊饭,不一定一般化的非吃饺子不可!”

在大家的笑声中,剑波补充地说道:“战士们一定感谢你这个大年初一的事务长。”

杨子荣向剑波一伸大拇指头道:“更应当感谢你这个敢上威虎山过年的指挥官。”

少剑波谦逊地把手一摇,向四外山包战士们睡的窝棚走去。杨子荣和李勇奇等人,目送着他的背影,露出钦佩的笑容,看看他进了窝棚。

少剑波进到窝棚里,首先掀起每个战士的被角,看看那被冻坏的脚。当他发现战士们的脚已经没有冻紫的伤痕,而且全恢复了红壮的颜色,内心为之大喜。他又关切地看着他那些呼呼大睡的战士,抱着他们的大枪,枕着他们的滑雪具,躺在匪徒们给准备好的火炕上,睡得是那样甜,脸上呈现着健美的红光。有的战士把大衣蹬了,剑波悄悄地慢慢地给他们盖上,深怕惊醒了他们的甜梦。

他巡查了所有的窝棚,他安心地微笑着,想着:“战士们的脚被白茹学得的秘方治好了!让他们甜甜地睡一觉,醒来再饱饱地吃一顿,饭后再组织一下,开个娱乐会,痛痛快快地乐一场。”

“什么节目呢?”他略一思考,“很丰富,叫杨子荣讲他当团副,让大家学学杨子荣的赤胆忠心和机智灵敏随机应变的斗争艺术,以及他那刚毅的意志和惊人的胆魄。叫白茹唱歌,这是战士们一向所喜欢的。再叫刘勋苍耍活宝。只可惜缺少个栾超家,他要在的话,会使大家又要笑破了肚子。这个古今中外的万事通,什么故事他也会弄的个驴头不对马嘴,特别他那个‘韩信大战金兀术’、‘岳飞搬兵让孙悟空当先行官’和‘蒋介石与猪八戒争盘丝洞的女妖精’,更讲得可笑。”

他想了这一切,便步下山包,要先写自己的日记,写好后和战士们一起来过这个快乐的年初一。他回到威虎厅,急忙地找皮包,拿他的日记本,他习惯地刚要喊高波,一阵难过的心情又压住了他,脑子轰的一阵,像一瓢冷水浇在身上。

高波长眠了!不见了!

和他永别了!少剑波的眼眶又是一阵湿润。

再看看李鸿义,正在那里酣睡,因为炕烧得太热,他把盖着的军大衣全蹬了,身体睡成一个大字。少剑波为了使他酣睡,不惊动他,自己找皮包,可是遍寻不见,他马上想到一定是在白茹那里。

小分队出发以来,只有白茹一个女的,在屯落里住时都是给她找一个单独的房子,让个老太太或大嫂和她作伴,在夹皮沟一直是和李勇奇的小妹李三妹住在一起。到了威虎山,没了这个条件,杨子荣便把她安排在从前座山雕的老婆子住的那个最漂亮的窝棚里。

少剑波冒着越下越大的雪朵,走来这里,一进门,看见白茹正在酣睡,屋子暖暖的,白茹的脸是那样地红,闭阖着的眼缝下,睫毛显得格外长。两手抱着剑波的皮包,深怕被人拿去似的。她自己的药包搁在脸旁的滑雪具上,枕着座山雕老婆子的一个大枕头,上面蒙着她自己的白毛巾。头上的红色绒线衬帽已离开了她那散乱的头发,只有两条长长兼作小围巾的帽扇挂在她的脖子上。她那美丽的脸腮更加润细,偶尔吮一吮红红的小嘴唇,腮上的酒窝微动中更加美丽。她在睡中也是满面笑容,她睡得是那样的幸福和安静。两只净白如棉的细嫩的小脚伸在炕沿上。

少剑波的心忽地一热,马上退了出来,脑子里的思欲顿时被这个美丽的小女兵所占领。二十三岁的少剑波还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思索着一个女孩子,而且此刻他对她的思索是什么力量也打不断似的。

他想着,她确是个活泼天真、能歌善舞的小白鸽,只要她不是在睡觉,便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王团长时常和她开玩笑,只要一见面,必定要揪一下她的头发,他常说:“来!

小白鸽,人家都说你的头发是空的,让我揪一根看看。”说着便抓在手里,不揪下一根不放。刘政委见面一定要叫她唱个歌才能放走。

可是当她看到剑波,就羞答答地一言半语也没有。尤其这半年,在小分队出发以前,白茹见了他规规矩矩的行礼,他也严严肃肃地答礼,格外拘束。

有一次的民主会上,卫生队给团首长提意见,白茹提了一条说:“团首长谁都好,就是二○三的架子大,真不接近群众,年轻轻的,那么大的架子,官僚主义!”大家对她的意见笑了,都说:“二○三可没架子,这个意见不正确。”

少剑波望着威虎山上的落雪,白茹的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

当白茹十六岁给姐姐当勤务员的时候,一看到剑波去了就把两个小辫一甩,走出去,从门缝里偷看着这个刚满二十岁的小营长。

有一次剑波作战回来,患了感冒,她刚十七岁,当护士长,给剑波来送药试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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