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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眼繁华总是转瞬,而内在的文化奠基,却是需要踏踏实实去做的。
另一个项目确实消无声息的在进行。
长久以来,因敦煌经卷流失海外,国内若要统一出版,难免会出现无法整理完全的情况,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与别的国家图书馆交涉版权的问题,从来都是学界的一项心病。更让学者们担忧的是,流失在海外的经卷并没有得到重视与保护,譬如藏于俄罗斯国立埃尔米塔什博物馆的一些经卷就常年堆积在阴暗的仓库,无人看管保护。项目落实了资金之后,进程立刻加速了,海大的历史系负责与伦敦大英图书馆对接。
而唐思晨从导师那里接到了通知,最后参与这个项目,来到伦敦已经近一个月了。
徐泊原放开她,微微眯起眼睛,尽敛起笑意,用一种严苛的审视态度说:“你瘦了很多。”
唐思晨的表情有些尴尬,讪讪笑了笑:“有吗?”
“吃不惯?”
“也不是。”思晨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只是……我对黄油过敏。”
徐泊原忍不住皱了皱眉:“那你在这里吃什么?”
“来的时候有把电饭锅带来啊,煮饭煮粥。”她的表情很随意,似乎很不当一回事,“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这丫头瘦虽瘦,神色却比之前在文岛见到的时候更好一些,黑眸湛湛,神色亦是充实满足的。徐泊原眸中带了笑意:“每天做些什么?”
“很多啊。筛选,临摹,拓印,测绘……”说起工作的时候,思晨立刻神采飞扬起来,“现在的条件真的比起以前好了很多。大部分的经卷都可以通过扫描上传了,进度也很快,要是在以前的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只是略微脸红的顿住:“你在听么?”
“在听。”徐泊原微笑着转开眼神,她的脸颊上果然还残余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红斑,脖子上也有,果然是过敏了,“以前怎么样?”
敦煌文选的筛选是项浩繁而艰巨的工程。因为是千年古纸,脆薄易碎,所以接触的时候要非常小心。上一次整理在英国的藏卷,还是在几十年前。当时的学者花了一年时间遍览,摄影师在半年时间拍了7000多张照片。基本重复的程序就是白天拍,晚上印,翌日重拍。那些学者大都是默默无闻的,可是思晨至今还记得那些名字,王抒先生宁可先生……如今自己在做着同样的工作,只要想起来,还是觉得满心钦佩。
徐泊原若有所思的问,“你们有休息日吗?”
“又不是长期项目,当然是越快做完越好。”思晨轻松的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出差。顺便来看看你。”徐泊原忍不住揉揉思晨的头发,关照说:“以后一定要记得随身带伞。”
在他身边的时候,全身心都能放松下来,只要应答一句“哦”或者“我知道”就好了。她就笑着点点头。
雨下得愈发大了一些,颇有些瓢泼的意味。路上行人寥寥,街角一辆黑色轿车拐了个弯,溅起一大片水雾。徐泊原眼疾手快的将她一拉,恰好用背替她完全的挡住了。
与刚才那个礼节性的拥抱截然不同。这一次,他很用力,甚至有着隐隐的侵略的气息。
思晨觉得自己的脸,唰的就红了。
究竟是自己的反应太慢,还是他的反应太快呢?
不过在唐思晨开口之前,徐泊原已经低声说:“没事吧?”
声音是从他胸口的地方传来的,带了隐隐的震动,仿佛触手可及。
她很快将他推开一些:“没事。”
他看得出她的不自然,只是笑了笑,问:“什么时候休息?”
思晨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他的笑容柔软,在硬朗的风衣对称之下,有一种微妙的晕眩感:“我想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思晨用力的看着他,努力的想着拒绝的理由。
她跑到国外,为什么还要和过往纠缠?她不是来玩的,是来工作的。她的假期,和同伴约好了。
很多。
徐泊原却仿佛能看清她的心思,懒散的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说吧,想去,还是不想去。”
她目瞪口呆了一阵,不知该回什么话。
“相信我,我没打算千里迢迢来破坏你的心情。而且……运动很减压。”他微微舒展了身体,“一起去试试吧,小乌龟。”
思晨顿了顿,才明白最后三个字的含义,想要辩解,却又被他的目光瞧得很尴尬——仿佛是在说:如果不是,你可以用行动来证明。
像是回到初识,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她有些挫败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开头,其实是构思里《咖啡》里的某一幕。
不过后来一直没用上。就挪到这里啦~~~
四——4 。。。
徐泊原带她去法意边境的一个滑雪场。阿尔卑斯山脉沿着边境线起伏,山下散落的是数个村镇。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徐泊原轻车熟路的找了一家家庭旅馆安顿下。
店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将房间与餐厅收拾得干净整洁。简单吃了晚饭,思晨有些发愁的看着那一堆专业的滑雪装备。
黑色的滑雪服是徐泊原挑选好带来的,很合身。至于滑雪靴……思晨用手掂了掂,有些发愁的说:“很重。”
徐泊原很快蹲下来,尽数打开了靴子上的卡子,然后示意她将脚伸过来。
他的动作自然而娴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思晨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自己来。”
“第一次穿会觉得不习惯。”徐泊原没有理会她伸出来的手,“你自己用不上力,还是我来吧。”
他扣住她的脚腕,轻轻松松的就将厚实的鞋子给她穿上了,又咔咔两声扣紧:“起来走走?”
滑雪靴是固定脚腕的,穿上之后就不大能走路。思晨几步迈到窗边,有些胆战心惊:“我真的不会滑哎……”
他斜倚在壁炉边,闲闲的说:“我可以教你。”
思晨眨眨眼睛,侧头望向窗外。
这个时候的小镇,已经入夜了。来滑雪的游客们聚集在三三两两的小酒吧里,数盏橘色的灯光,映着木质金属链的酒吧招牌,间或几支藤蔓野花点缀着,远山融融,宁静安和。远离了城市喧嚣、红尘烦扰,就连眼前这个男人——哪怕他和过去有着牵连不断的羁绊,此刻看来,也不过是个结伴出行的朋友。更何况,他闭口不提过去发生的一切,只是兴致勃勃的与她讲述滑雪的趣闻。
的确如他所说,是有趣的旅行。
夜间分享了半支葡萄酒,又因为舟车劳顿,思晨睡得很好。早上醒来的时候,霞光漫天,她想起徐泊原昨晚懒懒的说过:“这样的天气,就算不会滑雪,去看看阿尔卑斯山也很好。”
她很快的起床收拾。半个小时后,在餐厅见到徐泊原。印象中他好像很少穿得这样休闲随意,眉宇舒展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和店主聊着什么。
思晨不懂法语,只觉得店主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再看看徐泊原,也是春风拂面的样子,仿佛被感染了,一边微笑,一边喝橙汁。
“你听得懂么?”徐泊原睨了她一眼。
“不懂啊。”
“那你笑什么?”
“景色好,心情好。”她拿手搭了手帘,眯起眼睛望向白雪覆盖的山顶,有些雀跃。
空气很清新,思晨探身望着窗外,天空是再纯净不过的天蓝色,山峰却被分作两截。下边是巧克力色的,黝黑深邃,慢慢往上,仿佛是覆了一层奶霜,软软甜甜的。
思晨跳下车,身后却有人叫住她:“糖糖!”
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想也不想的应了一声:“哎!”
回过头的时候,徐泊原伸手将一副墨镜架在她的脸上,温和的笑:“别忘了这个。”
他仿佛只是顺手做完这件事,接着就去搬滑雪的装备,她便呆呆的站在那里,努力的回想他刚才的称呼。
那是一种润雨无声的……记忆被淋湿的感觉。
被人这样叫的时候,是自己最年轻最活泼的时候,后来乔远川也会这样叫她,可是每次听到,都觉得心口轻轻的抽痛,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实在不能说是像“糖”的味道吧。
可是刚才……思晨怔怔的看着徐泊原:“你叫我什么?”
他微扬眉梢:“怎么?不能叫吗?这个名字很可爱。”
他拿了大套的东西,走过她身边,似笑非笑的掠过她的耳侧,轻声说:“Sweetie,糖糖。”
哪怕想过他是专程来伦敦找她,哪怕昨晚在房间里他俯身替她穿鞋,思晨都未曾如此尴尬。许是因为之前他掩饰的太好,仿佛是来国外探望妹妹的兄长,带她玩,优容的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可是此刻,空气里微微荡漾起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情愫,带了点捉摸不透的小小调情,大约是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暧昧。
思晨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直到脸颊上的热度微微褪去,才走到索道口与他并肩立着。他似乎认真的看了看她脸上的红晕,忍俊不禁:“我们先去那里。初级的练习雪道。”
对于初学者来说,即便这条雪道的坡度很缓,可是要控制速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思晨站在最高点,看看脚下那段雪白长道,心底还是有些怯意。
徐泊原正面对着她,伸出手:“往前动一动,别怕,我会扶着你。”
他的技术着实好得没话说,即便是背对着雪道,身子又倾着,可是站得极稳。
“记住刚才我说的,身子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就是这样。”他不疾不徐的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和思晨面对面,却总是在她身前一臂的距离,偶尔在她控制不了速度的时候会弯腰,伸手按在她的滑雪板上,稳妥的让她的速度缓和下来。
几次练习之后,思晨已经隐约能体会到滑雪的快感了。
整个世界都被你抛在了身后,是一种掠过风速的洒脱,思晨用力揉了揉脸颊,试探性的问:“我一个人试一次吧?”
徐泊原倒是很痛快的松手了,指了指雪道的底端:“我在那里等你。”
这个时候的雪场,其实还是没什么人。徐泊原也就放心的让她一个人上去索道了。那个黑色的身影一点点的变小,他远远的冲她比个手势,示意她可以下来了。
她的速度很快,逼近的时候,徐泊原看得到她一脸惊慌,几乎是直直的撞过来,有不知道怎么转变方向,只能对自己大喊:“你快让开。”
他当然没让开,微张开手臂,仿佛是瞄准了一样,让她撞进了自己怀里。
真的是一个完全贴合的怀抱。
因为冲击力的缘故,徐泊原不得不后退了半步,而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惊魂未定。
似乎有微薄的热气氤氲起来,隔着厚厚的衣服,一直铺满彼此的空间。
徐泊原揽着她的背,并没有很快的放开,薄唇在她的耳侧轻轻厮磨,却一言不发。
“喂!”思晨回过神来,推了推他。
“我有没有教你……”徐泊原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有些孩子气的笑了笑,放开了她,“对不起。”
“教我什么?”思晨低低咳嗽了一声,“怎么才能改变方向啊?”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敲敲她的脑袋,微笑着说:“一样一样慢慢来。我们先去吃饭。”
午餐的餐厅时半山腰的一间木屋。他们坐在露天观景台,远处是巨大的冰川,常年不融,仿佛是水晶布丁,阳光柔和的洒下些晶亮碎屑,而与天空向辉映的是冰谷裂痕,远远望去,有种不动声色的狰狞。
索道源源不绝的将滑雪的游客送上去,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划开了张素白的纸,添了几分活泼。
徐泊原很随意的向服务生要了纸笔递给思晨。
她有些愕然的回头:“这是什么?”
“你没带相机吧?我也没带。”徐泊原扬了扬下颌,“不过很美,想过要留个纪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