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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的行李箱奔过墙角,箱子底下几百只脚活塞一般动个不停。
灵思风张开嘴。咒语消失了,没出来。
箱子上草草裹了一张毯子,颇具装饰作用,还拖着一个一只胳膊卡在箱盖中的小偷。无论毯子还是小偷都没能拖住它的脚步。“死沉死沉”这个词用在这个箱子上,真是再恰当没有了。
它真的能把人弄死。箱子盖儿上还别着两根手指头呢,不知是谁断在那里的。
行李箱在离巫师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随后把小腿儿都缩回去了。灵思风看不见它身上哪儿长着眼睛,可他老觉得这东西正盯着他看呢。直觉。
“嘘……”他轻声轰赶它。
箱子没动,只是盖子“吱呀”一声开了,把那个已经断了气的小偷放开了。
灵思风想起里面的金子。这箱子也许必须有个主人。双花不在了,或许它就随他了?潮水的流向变了,午后余晖下,河面的垃圾漂向下游几百码处的“河口门”。不一会儿,那个小偷的尸首就被河水吞噬了。
即便尸首不久被人发现,也不会引起任何议论。再说,入海口的鲨鱼向来按时用餐。
灵思风看着尸体漂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行李箱子应该有浮力,他只需静待暮色降临,然后顺着潮水漂出城去。下游有不少荒野,他可以爬上岸去。再接下来……假如王公真的已经把他的样子通报给别的城市,换换衣服,刮个胡子,或许能瞒天过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灵思风又有语言天赋,干脆去火兽城或是高尼姆,伊加尔滂也行,五六支军队也追不回他。等出去了——有钱有乐,又安全……
可是,双花怎么办?灵思风决定为他默哀一阵子。
“完全可能更糟,”灵思风诀别道,“死的甚至可能是我自己。”
他刚想动身,发现自己的袍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扭头往后看,他发现袍子边被箱盖紧紧咬住了。
“啊,果法尔,”王公高兴地说,“快进来,请坐。来点儿蜜饯海星尝尝吗?”
“乐意为大人效劳,”老者静静地说,“但腌制的棘皮动物还是算了。”
王公耸耸肩膀,指指桌子上的卷轴。
“念念这个。”他说。
果法尔拿起羊皮纸,当他看到金色帝国那熟悉的象形文字,一根眉毛挑了起来。他默读了大约一分钟,然后把纸卷过来,又花了一分钟检查正面的封印。
“关于这个帝国,你是最著名的专家。”王公说,“你能解释这回事么?”
“要了解这个帝国,重要的不是记下某个具体事件,而是掌握人的想法。”这位老外交官说道,“这封信确实有点怪,但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惊奇的。”
“今天早上,该国皇帝特别指示我,”王公皱起眉头,“指示我要保护好这个什么两朵花的人。
现在看起来,好像又让我杀掉这个人。这还不值得惊奇吗?”
“不。那个皇帝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很激进。对他的人民来说,他就像一位神明。下午这封信,除非我判断失误,是从‘九转镜’——他们的高级大臣那里寄来的。他曾为多个皇帝效劳,年事已高。他认为,若想成功治国,‘皇帝’的角色必不可少,同时也麻烦多多。他见不得出乱子。出乱子是建不成帝国的,这是他的一贯看法。”
“我有点明白了……”王公说。
“确实是这样。”果法尔的胡须中透出笑意,“这个访客就是个‘乱子’。我敢肯定,这位九转镜会表面上遵从皇帝的命令,实际却自作主张,确保这个到处乱跑的人回不了国,不会在国内传播不满足于现状的恶症。这个国家希望它的人民一辈子待在国家给他们安排的地方。所以,如果这个什么两朵花在蛮夷之邦销声匿迹,他们就省事了。以上就是我的看法,大人。”
“那么你的建议是?”王公问。
果法尔耸了耸肩膀。
“您什么都不必做。事情往往会自行解决。但是,”他挠挠耳朵,若有所思,“也许‘杀手行会’能……”
“是啊,”王公说,“杀手行会。他们目前的首领是谁?”
“是毛脚兹洛夫,大人。”
“跟他打个招呼,行吗?”
“当然可以,大人。”
王公点点头,如释重负。他与九转镜所见略同——生活本来就够不容易的了,老百姓嘛,还是让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好好待着吧。
美丽的繁星照耀着碟片大地。店铺一家接一家关门打烊了。而此时,骗子、小偷、妓女、幻术家、混混儿和梁上君子则纷纷起身吃早饭。巫师们奔走忙碌他们在多层空间的事务。两大星球将在今晚相接,最早施放的一批咒语已经使魔法营地上空烟笼雾罩。
“你看,”灵思风说,“你这样对咱俩谁都没有好处。”他往边上挪着步。行李箱子寸步不离地跟着,盖子吓人地半张着。灵思风只简短地想了想奋力一跳、逃出生天的可能性,然而箱子盖仿佛猜到了似的,“啪”地一下咬紧了。
灵思风的心沉了下来。但他安慰自己,就算逃掉,这箱子迟早也会再跟上来。瞧它那副倔模样就知道了。他有个不祥的预感,即使他能找到一匹马,这箱子还是能按自己的步伐跟上他。永远跟下去,飘洋过海也不怕。每当他夜晚停下休息,它便会从后面慢慢地赶上来。即使到了异域蛮荒,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会永远听见身后的路上几百只小脚加速,加速……
“你跟错人了!”他发出哀鸣,“又不是我的错,又不是我把他拐走的!”
箱子往前逼近两步。这时,灵思风的脚后跟与河水只隔一窄条油乎乎的堤道。他脑中闪出个念头:也许这箱子比他游得还快。他努力不去想像淹死在安科河里是个什么惨状。
“它不会罢休的,除非你听它的。”一个小细嗓子对他发了话。
灵思风低头看着那只还挂在他脖子上的画画儿匣子。那扇小门开了,里面的小人儿倚着门框,抽着烟斗,看笑话一般关注着事态发展。
“我至少还能拖个人下水。”灵思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小鬼儿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我要下水,你也别想岸上待着,该死的!”
“随你的便!”小鬼意味深长地拍拍匣子边,“到时候咱看谁先沉底儿!”
箱子打了个呵欠,又往前挤了一寸。
“行了行了,”灵思风生气地说,“你总得给我点儿时间考虑考虑吧。”
箱子慢慢往后退了退。灵思风重新回到能与河水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靠着墙根坐下来。河对岸的安科城灯火通明。
“你是个巫师,”画画儿的小鬼说,“你肯定有办法把他找回来。”
“恐怕我算不上什么巫师。”
“你完全可以冲到别人面前,把人变成虫子啊。”小鬼给他鼓劲儿,没理会他之前的回答。
“不行。‘化兽’是专业八级水平的咒语。可我甚至没完成训练。我只会一句咒语。”
“一句,一句也管用啊。”
“估计不行。”灵思风绝望地说。
“那你会的这句是干什么用的?”
“没法跟你说。现在不想说这个。不过,说实话,”他叹了口气,“咒语没什么好。最简单的你都得花三个月才能记住,可只要你用一次,噗!什么都没了。魔法就是这么个傻事,你明白么?你花二十年学会一句咒语,在卧室变出个裸体少女来,可那二十年里,你早已被水银雾毒个半死,读那些古老的天书让你几乎成了半瞎子,少女来了,可你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这我倒是从来没想到。”小鬼儿说。
“嘿,你看,本不应该这个样子的。双花跟我说他们国家就有更高级的魔法,我还以为……还以为……”
小鬼儿期待地望着他。灵思风骂了自己一句。
“你要是非要知道的话,我还以为他指的并不是魔法,不是我们这种魔法。”
“不是魔法是什么?”
灵思风开始自伤自怜起来。
“我不知道。”他说,“我想,也许是更好的办事方法吧,理智一些的办法。能够驾驭……比如说能够驾驭闪电,或者别的什么。”
小鬼儿看了他一眼,很友善,然而目光里饱含怜悯。
“闪电是暴风巨人战斗时的飞矛,”他慢吞吞地说,“这是气象学上的已知事实,你怎么驾驭它?”
“我知道。”灵思风难受地说,“举例失误。”
小鬼儿点了点头,钻回画画儿匣子。过了一会儿,灵思风闻到里面传出煎咸肉的香味。他忍着忍着,直到胃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敲开匣子。小人儿又出来了。
“我刚才一直在琢磨你说的话。”灵思风还没张嘴,小人儿倒先发了话。“就算你能驾驭它,把马鞍子放在它上面,你能让它拉车吗?”
“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闪电啊。它上下乱蹿,可你却想它直着走,别上下跑。再说,它很可能把马鞍子给烧了。”
“我不管什么闪电不闪电的了!我空着肚子怎么思考?”
“肚子空,吃东西填饱它嘛。这就叫逻辑。”
“我怎么吃?我一挪动地方,这鬼箱子就冲我扑腾盖子!”
恰在这时,箱子把盖子大张开来。
“看见了吧?”
“它不是想咬你。”小鬼儿说,“它那里面装着吃的呢。你要是饿死,对它也没好处。”
灵思风往箱子深处看去。真有吃的,在乱七八糟堆着的匣子和钱袋之间,有几个瓶子和油纸包。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晃晃悠悠登上废弃的堤道,找到一块长度合适的木头,尽量动作轻柔地把箱子盖支稳,这才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扁平纸包。
纸包里面装的是硬得像钻石木材的饼干。
“妈的……”他咕哝着,抚摸着牙齿。
“这是埃潘瑟船长牌旅行消化饼。”小鬼儿边说边往匣子里走,“在海上,这东西救过不少人的命。”
“哦,当然。你们是不是用它当救生筏?或者用来砍鲨鱼,然后看着它沉底儿?这瓶子里面是什么东西?毒药吗?”
“水。”
“到处都有水!他带水干什么?”
“信得过。”
“信得过?”
“是啊。比如这里的水,他就信不过。明白吗?”
灵思风打开一个瓶子。里面的液体也许曾经是水,但现在尝起来没有任何滋味,连点活气儿都没有。“什么味儿都没有。”他闷闷地说。
一箱子“吱呀”一声,引起他的注意。懒洋洋地,仿佛有意要恐吓他一般,盖子慢慢压下来,灵思风临时支在那里的木头仿佛干面包一般被碾了个粉碎。
“好的,好的,”他说,“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伊默尔的老窝在“斜塔”里,就在白霜街和霜冻巷的交叉口上。午夜,一个警卫孤零零地站在暗处,抬头看天上两个星球相接,漫不经心地琢磨者这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运气。
传来一丝非常微弱的声响,音量如同蚊子打呵欠。
警卫沿着无人的街道看去,目光停留在几码之外的一处泥淖,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迎着月光闪闪发亮。他过去把它捡起来。月光照出了金子,他深深吸了口气,回音足够传到巷子里去。
又有响动,又是一枚金币,滚进街对面的排水沟。
刚把它捡起来,又来了一枚,远了点儿,还在滚动。他想起来了,据说金子是星星光芒的结晶。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才不相信金子这么贵重的东西能随便从天上往下掉昵。
走到对面的巷口,更多的金币正一个劲儿往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