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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
“哦,我醉了,胡说的,年纪大了,酒量真的是不行了。”
李紫玉轻轻地走了进来,飘然入座。
乔治的脸微红,或许是酒力的缘故。
肖鹏毅反复咀嚼着乔治刚才的话,心里蒙上了一层浓雾。他看着李紫玉的脸,神情间有种雍容,与他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犹太是个很奇特的民族,被其他种族排挤,总是流离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没有自己的领地,但是他们并没有被灭绝或者被其他的民族所同化,他们在蒙受了千年的深重的灾难后,依旧倔强地凭借自己出色的头脑在各个领域向世人宣告他们的存在。一个犹太人是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犹太民族中的一员,在这一点上,乔治是个异类。
他的祖父辈死于上世纪残酷的种族灭绝,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随父母从匈牙利逃难到了中国。虽然对那个多灾多难年代的中国来说他只是个外来者,一个寻求庇护的弱者,而他也从小被别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小孩笑话他的大鼻子,但在他的心里却埋下了自己是中国人的种子。尽管父母从小教育他是个犹太人,但在他的心里孔子比摩西要神圣,当他的父母发现他中国化的苗头时,一切已经晚了,即便是关禁闭或是棍棒的严打也不能把中国人的因子从他的心里根除,或者他流的原本就是中国人的血,他真是个异类!
或许是因为她。
他记不起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她,因为每一次见她,他都有“初尝人间第一香”的感觉。
从他记事起她就住他的隔壁。
那个时候的女子流行穿旗袍,他每每见她从阁楼上下来,一双白生生的玉腿,在开衩的旗袍间若隐若现,犹如清明夜的月光柔熟而皎洁。
她高跟鞋踏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的熟悉的声音又仿佛回荡在他的耳边,就像多年前的某个夜晚,那是个仲夏的夜晚,一场狂暴的风雨即将来临。
潮湿而闷热的空气给木地板洒上了一层水雾,因而她的高跟鞋的声音与往日不同,有些沉闷和凝重。
她从楼上下来。
李紫玉从楼上下来,她早已经听到邻居那对犹太夫妇和他们那个处在半黄不青年纪的儿子的争吵声,她听到了这对夫妻针对她的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假装没有听见,忍耐着,吵闹声从隔壁一直到她的楼下她觉得有必要下去平息这场有关她的争吵,她手紧紧地扶着楼梯的扶手,缓缓地下楼。
她先看到的是乔治那张半成熟的脸,唇边刚长出的几根青色的细毛在大厅微亮的灯光下闪着青涩的光,她朝他笑了笑。他也笑了,是在愤怒中挤出来的笑,让她感到伤感。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女人!”乔治母亲,那个被动荡的命运折磨得干枯而神经质的女人冲着她喊道:“你这个魔鬼!所罗门王会收拾你的!你这个吸血的魔鬼!”
她的愤怒分为两半,一半源于母亲的天性,她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爱上了这个女人。两家人本无来往,即便是在巷口偶尔遇上了也是彼此低着头擦肩而过,她想不通儿子怎么就喜欢上这个女人了呢?而且她是个中国女人,虽然他们寄居在中国,但她认为总有一天会回到犹太人居住的地方,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与异族女子结婚的!另一半纯粹是女人的嫉妒,这个女人为什么总也不老,搬来的时候她的儿子才满月,这个女子就如现在的容貌,可是如今她儿子16岁了,16年在她的脸上和心里已经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可是这个女人一如当初她所见的一般年轻美丽。每次见到这个女人她的自尊心都会受到严重的打击,现在她儿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这个女人,这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羞辱。
“闭嘴,妈妈!”乔治大叫起来,李紫玉看到了他而头上因为愤怒而暴出的青筋,她想说什么,却听到了一阵劈头盖脸的巴掌声。
“你是个犹太人!你是个犹太人!”乔治的父亲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向乔治脸上拍去。
“别打他!不要打啊!”李紫玉想去阻止却被乔治的母亲推了回来,她倒在了角落,觉得灯光变得更加昏暗了。
“李姐姐!”她听到乔治的声音,本来男孩子变声期粗粗的声音因为喊破了嗓子而更加的沙哑,他又喊了什么,可是后面的话被忽然响起的雷声吞没了。
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乔治摔开了父母的拉扯冲进了雨帘里,渐渐不见了踪影,他父母也跟着跑了出去。
屋子里静了下来,李紫玉撑起自己的身体,倒了杯茶,坐了下来,绿得可人的明前龙井在杯子里舒展开来,根根立在了水中,勾人的茶香竟在室内弥漫开来,说不清也道不明。
此刻她的心绪却无法像这茶水一般碧绿明净。
她不想招惹任何事情,她活着只为一个目的,许久前在那人面前许下的愿,她依旧执着地追求着,因此她不想招惹别的男人,而现在她却被一个在她眼里还是是个小孩子的男人招惹上了。她看着他长大,她也将看着他老去、死去,这样的事情她这漫长的一生已经经历了许多次了,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孩子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他是个犹太人,可是在她看来都一样,除了那个她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一面的男人外,其他的都只是别的男人,与她无关。
她也奇怪是什么吸引了这个异族的男孩子呢?
她拿起杯子闻了闻茶香,或者是这明前龙井散发出来的迷香。
她从来不和别人打招呼,遇人总是低着头,那个动乱的年代家家都在为生计发愁,谁也没有闲工夫唠她的闲话,她乐得清净。
只是这个古怪的外国小孩,她低眉时总是不经意间碰上他仰脸看她的目光,那时候他还矮。她勉强地对这个小孩笑了笑,那孩子就乐开了花,她便马上跑开。
那一日是他们第一次说话,她也是像今天这样一个人在屋子里喝茶,未拴的门被推来了,探进一个小脑袋,那时候的他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
“真香!”他怯怯地说。
“进来吧,乔治。”她每天傍晚都会听到他母亲呼喊他的名字,她断定他是个调皮的小孩。
乔治走了进来,颇有儒生的风度,他好奇地看着她摆在架子上的茶叶罐,不时地打开闻一闻,嘴里嘟囔着:“这个是豆花香的,这个有乳味,嗯,这个好闻我最喜欢,是兰花香!”
对于这个孩子出色的嗅觉她不禁感到好奇,从那时起,她开始注意起这个孩子来。
“这个罐子怎么打不开?”乔治摸着放在最边上的一个罐子说,罐盖的边沿封了一层蜡。
“那才是上好的茶叶,我平日不舍得喝的。茶性易染,懂吗?”
乔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阳光下的那张脸,可以说是英俊。
一时间她似乎有些动心,她把蜡揭开,“来,我们一起喝吧。”
乔治细细地品了一下,很天真地抿了抿嘴,睫毛翕合着,“这就是‘千红一窟’吧!”
李紫玉更为惊奇地看着他。
“《红楼梦》第五回里宝玉梦游警幻仙子居处,仙子请他喝的茶出于放春山遣香洞,又用了仙花灵草叶上的露水烹了,香清味美,名字也与寻常的茶不一样,叫‘千红一窟’,我想你这茶与寻常的不同,大概就是这‘千红一窟’。”
“可惜我少喝酒,不然也让你尝一下警幻仙子的‘万艳同杯’。”
那一日的下午很长,她对他讲陆羽的《茶经》,他教她深奥的希伯来单字;她给她欣赏自己收藏的汉代的古玉,他憧憬着所罗门王的宝藏;她告诉他大禹治水的传说,他给她讲摩西出埃及的故事……
或者真的是那杯她舍不得喝的狮峰龙井吸引了他。
可是这与她何干,她的人生早已经设定好了,实现那个愿才是她所追求的,除此之外她的人生不应有别的插曲。
外面的雨一直没有停,竟然飞溅到屋子里来,落在了她手中的杯子里,起了小小的一阵涟漪。
一个闪电打了下来,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她看到对面镜子中自己的脸,眼里凝聚着她自己也无法明晰的神情。忽然她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外面真是个混沌的世界,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雨点肆意地打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喊着乔治的名字,却被密集的雨水呛了一口,她觉得这雨水是咸的。
风在呜咽,雨在呜咽,雷在呜咽,一切都在喧嚣着自己的狂暴,她细弱的喊声如此微不足道,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寻找着。
雨不知不觉中从如注的大雨转为绵密的细雨,萧萧瑟瑟的,带着无尽的寒意。
“乔治……乔治……”声音已经变得干哑。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穿过密密的雨帘传来。
她发现面前是一座寺院,院门出奇的高阔,雨珠在门外起了一层浓重的雾气。
“神隐寺”三个烫金的大字被雨刷得分外光亮。
乔治蜷缩在一根柱子旁,不停地哆嗦着。
她冲上去,想抱住这个孩子,但终究没有这么做。
“你怎么在这里?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到他嘴里呵出的冷气,可是他的脸上却闪动着幸福的微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兴奋地对她喊着。
李紫玉摸了摸他的额头,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
“李姐姐,哦不,紫玉,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跟我走吧,要打仗了,我们去南方吧,战火烧不到那里的,答应我跟我走吧,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李紫玉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
“我们只是朋友!”乔治又握住了她的手,“紫玉,我们只是朋友,你不用担心,只要让我在你身边就好,我只想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对吗?你不孤独吗?你需要一个朋友,我就是你的朋友。你曾经许下的愿望,你要寻找的东西,我帮你,我在你身边帮你,只是在你的身边!只是在你的身边!”
“你怎么知道……”
“什么也不要问我,也不要拒绝我,我只想陪在你的身边,好吗?”
李紫玉点了点头。
那晚之后,他们的命运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一起到了南方,在那里过了几年宁静的小镇生活,他们是幸运的,当千千万万的中国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时候,战火并没有侵袭到他们生活的镇上。
战后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只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乔治的父母逃过了那个年代加给犹太人的劫难,却没有逃过施与中国人的劫难,他们死于空袭,成了一把黄沙,洒在了中国的土地上,早知如此他们大概宁可死在集中营里。
难过了一段时间后,乔治又投入了正常的生活,李紫玉早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战后乔治发挥了自己异于常人的嗅觉和味觉在饮食业里如鱼得水,而且帮李紫玉支撑起一家古玉店。
他们的关系一如既往,只是朋友。
而从外貌上看,他从她的弟弟渐渐变成了哥哥,变成了叔叔,最后变成了爷爷,李紫玉依然是李紫玉,那个明媚又有一丝忧郁的年轻女子。
笃笃笃,又响起了她高跟鞋的声音,乔治的听力下降了许多,但依然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她的脚步声。
李紫玉推开了“爱玉斋”的门,现在午饭刚过,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她一般也是选这个时候过来的。
“是他吗?”乔治问。
“什么?”
“昨天你带来的那个男孩子,是你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