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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荀彧何许人也呢?他长年跟随曹操,非但没有丝毫影响,反而似笑非笑凝视曹彰,良久才淡道:“三公子这是认为我军当战了?”
若面前之人是曹丕,闻言定要认真思索的。因为他知晓荀彧在曹操心中地位,倘若能得荀彧青眼,于将来世子之位,难道不是一大助力么?
但曹彰双眸之中骤然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不错!”
“这是为何呢?”
曹彰朗声道:“当年袁绍以七万兵马欺压我军一万兵马,我军亦是大胜!如今那袁尚小儿不过一万残兵,我军如何能当个缩头乌龟?”
荀彧摇头失笑:“三公子一定听闻过‘哀兵必胜’这个道理。如果是这样,我军即便是胜,恐怕也得付出很大代价。”
曹彰皱眉。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反驳,但如何反驳又无迹可寻。
荀彧已转头看向曹植了:“四公子认为呢?”
曹植瞥了曹彰一眼,半是无奈道:“荀令君说的不错,这是一种归家之兵,人人皆可一战。是以我军可以避其锋芒,等他们士气低落时再战。”
他说完,果然见到曹彰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荀彧顿了顿,缓缓重复曹植的两字:“可以?”
“我听先生说……”
只此五字,荀彧微笑愈深。
瞧见如此意味深长的表情,曹植顿时反映过来。当下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再道:“前些日子,先生同我详细解说了邺城周围地貌。父亲如今驻守在邺城之外,而袁尚自北方引兵归,势必要直面我军。但倘若袁尚为节省时间,从小道山路归来,我军便可利用地形与之一战。”
曹植说得极其笼统,却也笼统得恰到好处。
果然荀彧接下来并不再问了。他仅是微微一笑,而后道:“四公子说的不错。两位公子稍安勿躁,待到一月之后,胜败自见分晓。”
曹植与曹彰已经告退了,荀恽瞧着两人背影,眼中有莫名光彩。
荀彧忽然道:“这个四公子,有意思罢?”
荀恽一愣。
半晌,微微笑了起来。
荀彧说完这一句话不到十日,袁尚果然循西山山路而来,临滏水扎营,夜攻曹军。曹军迎击,破走袁军,包围袁军大营,袁尚惧而乞降。
曹操听闻,大笑拒之。
袁尚便在这夜间逃遁退守祁山。此时袁尚部将马延、张等,临阵投降,袁军士众大溃。曹操获其军全部辎重,得袁尚的印绶和节钺。
而后曹操命袁尚的部下投降之人,将袁尚印绶等物送入邺城袁家,城中人心崩溃。
不久,邺事平定。
曹兵入城那一日,曹植收到了曹丕的信笺。
他忽然想起前两年过年时总能收到郭嘉给他的信,上面通常没什么重要事件,除了酒。
思及此,唯摇头失笑。
他家二哥总不可能问他要酒喝的。
曹丕走后,他有至少两个月时间觉得有某些地方很不习惯。然而时间久了,这些不习惯也就渐渐成了平淡,甚至开始习惯曹彰隔三差五喊的那几声“无趣”了。
算起来,已有整整七个月没有听闻自家二哥的消息了。想来以他家二哥修养、城府,在军营中与众将领谋士相处必是十分融洽的。
他与曹彰的酒已酿好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曹植心中想着,展开信笺。
曹丕用极尽华丽的辞藻形容了这七月以来的所闻所见,叫曹植几乎身临其境。而后说到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父亲受的伤,军师的不羁……一大堆琐事,似要将这些日子所有一切都塞在这有限的竹简里。
末了,还轻描淡写提及一个人。
甄姬。
袁煕之妻,甄姬。
甄姬之名,邺城周围广有听闻。她本是中山无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如今不过二十来岁,正是貌如春花,风华绝代。且她知书达理,熟读诗书。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曹植一见到这两个字,便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这个女人,与他有关!
曹植下意识冒出这么个想法,瞳仁骤然一缩。
至于为何有关,又有何关,一如既往的无解。
曹植心下沉重。
这种感觉已许久未曾有了。而从前所有预感都是他人,譬如曹操、曹冲、司马懿……从无一事与他有关。
莫非这个甄姬……是他能否忆起全部的关键?
曹操掌握邺城前,命曹丕陪着,前去祭拜了袁绍。
那是一片山清水秀的墓地。生前北方最强大的人,如今只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再也不能同任何人争、同任何人斗了。
曹操面上有些唏嘘,有些怅然。他转头对曹丕道:“丕儿,为父如今只要一想到曾经与本初兄一同起兵,便觉得有些伤感啊。”
曹丕张了张口,却并不说话。他知道曹操也许并非是为说给他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曹操一瞬不瞬凝视墓碑,目光有些恍惚。
“孤还记得,当初董卓废了天子,把这天下搞的乌烟瘴气,孤便与本初兄共起兵。那会有张邈,刘岱,韩馥……后来他们都死了,公孙瓒成为北方一大诸侯,与本初兄旗鼓相当!再后来……”
曹操说到这里,深深凝视墓碑,曹丕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了。
北方八月的天,到底有些太过凉爽了。
曹操到底是没有落泪。他许久才叹了口气:“你们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啊!”
——他们都不在了。当年的那些人,就剩下他与刘表了。很快,他将攻刘表而取荆州。
这天下大势,也唯有他能得!
曹操离去时,曹丕回首凝视袁绍墓碑。
生前不可一世的袁绍就那般冷冷清清地躺在那一方土地里,再无生前叱咤风云之势。甚至他人谈起,都要用惋惜、缅怀的情绪。
他生得灿烂,结局却又是如此凄惨。
何等可怜呢?
曹丕回了头。
他瞧着半步前父亲宽厚、健壮的背影,目光愈发坚定起来。
因为他曹丕,未来断不会如袁绍这般!
曹丕收到曹植信笺的那一日,邺城风轻云淡,是个好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曹操已掌握了邺城,并亲至袁绍府邸安慰了袁绍之妻,归还袁绍家人宝物,赐杂缯絮,命定时给予袁绍家人廪食。
他微笑着打开曹植回信,初始笑的甚是愉悦。但阅至后半,面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了。
曹植斟酌的语句里,有意无意提到了甄氏,甚至后半,曹丕可以看出曹植对甄姬些微的兴趣。
曹丕猛地合上!
他长身而起,纵马狂奔至袁绍府邸。一手紧紧握着手中利剑,抬首凝视着这座犹如牢笼的府邸,半晌才冷笑了起来。
☆、如此实验
邺城八月金秋;天已有些凉了。
曹丕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夕阳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好像身披了一层锋芒。
他还在看袁绍府邸。
这本是一座繁华的府邸;如今已成死寂的牢笼。
曹操虽说善待袁家之人;到底还派了重兵把手。守卫见来人是曹丕,即刻下拜:“属下见过二公子。”
曹丕一语不发。他下了马;自守卫之间穿行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曹丕忽然觉得自己脚下这一条路好像不只是一条寻常的路;一如是在穿过某条人生道路。而当到达尽头,也会有什么将要改变。
而这种改变也许是好,也许是坏。
他神色从容、淡漠地走到了尽头。
他很快微笑了起来。
因为尽头什么都没有改变;那里只是一个大厅,厅中有着两个可怜的女人。
年老的正是袁绍之妻刘夫人;她惊恐畏惧地凝视着曹丕,紧紧搂着怀中女子,怜惜之情无须言表。至于那年轻女子,也定是名满翼州的甄姬了。
曹丕念着这两个字,敛了微笑。他轻佻扬了扬下颚,轻慢道:“这位夫人是谁呢?”
刘夫人护着她的手抱的更紧了,她慌忙道:“这……这是我媳妇!”
“教她抬头瞧瞧。”
刘夫人颤抖着双手,缓缓捧起了甄姬的脸。
这只是一张憔悴的脸,并未施什么粉黛,眉目之间依稀可见憔悴愁苦。但正是这一张脸楚楚可怜的脸庞,缓缓抬起时,任何人都甚至觉得,日光一分分黯淡下去了。
怎样形容这个女人呢?
她似牡丹国色天香,却无那般艳丽;她似梅兰清幽沁人,又不若那般孤傲。她似星月初绽的风华,似画中乘风归去的女神,似寂寥天地之间,唯一的那抹虹光!
府中万籁俱寂。
众人沉寂于她的美色,然后被接二连三的兵器落地声惊醒。
曹丕双眸愈发深沉了。
世间怎会有此般绝色?这样的女人,若是被他四弟瞧见了,难道他不会更加痴迷,沉溺么?
思及此,曹丕伸手拂去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取了帕子拭去她眼角泪痕。
他做完这些,略略弯腰凑近甄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从来未有的轻而柔和:“这些日子,夫人过的还好么?”
甄姬闻之,似还有些惧怕,仅微咬了咬唇瓣。
如何形容这等风情呢?
就像二月春风雕琢了柳枝,拂过湖面荡起涟漪;又好像冬日第一片白雪,轻飘飘落在手心里,缓缓隐成小水滴。
曹丕一手抚过甄姬唇瓣,轻声笑了起来:“你莫要害怕,有我在,便无人能伤害你。”
这般动作却是轻薄了。但配上曹丕此刻的眼神,语气,不明所以之人定会以为这不过是一对恩爱的年轻夫妻。
甄姬依然不说话。
她知道邺城沦陷了,如今掌权者是曹氏父子。也知道哪怕曹丕再轻薄她、再侮辱她、甚至将她当成妓女,恐怕如今她也只能接受。
她微敛了如水眸,泪水在眼角隐去。
曹丕已直了身子。他凝视甄姬,一脸志在必得,便傲然负手而立,号令厅中侍卫道:“好好保护两位夫人。若她们出了任何差池……”他顿了顿,缓缓说出最后几字,“为你们是问!”
侍卫俱跪拜道:“是!”
曹丕离去前,再看了甄姬一眼。他不再说什么,仅微笑着转身,风度翩翩离去。
府中重新安静下来。一位位侍卫好似木头,静静杵着守护这位不存人间的仙子。
刘夫人将甄姬抱回怀里。她拍着甄姬的背,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的家已经没了。
很快,连儿媳妇也要没了。
九月,曹操下令因遭袁绍之灾难,翼州百姓无须今年租赋。而后他又惩罚地方豪强擅取专横之事,百姓皆喜。
此时献帝命曹操领冀州牧,曹操谦虚婉拒。
也正是在此时,曹植收到了曹丕的回信。
信中说了些在邺城的琐碎事,军营里发生的事,表达了曹丕些许看法观点。不得不说也许是见识广了些,曹丕自然比从前更有见解。
末了,还轻描淡写加上一句话。
“关于甄姬,为兄甚喜。待翼州平定,为兄便要上奏父亲,娶其为妻。日后,你便能见到这位嫂嫂。”
这封信距上一封,已有一个月时间了。上一封信里只略略提及甄姬,然这封信中虽显冷淡依然如同宣告的话语,让曹植略略皱了眉。
曹植默念了一遍,面上表情有些微妙。
——是错觉么?为何,他竟觉得二哥是在炫耀……至少,是向他炫耀?
甄姬也许是他能否记起从前的关键,也许不是。这个女人长相定是十分漂亮的,至少漂亮到令自家二哥甚至想娶她为妻。
曹植忍不住按了按额角。
上一封信送出前,他反复翻看,觉得自己语气除了有些急切外,应当不会引人注意的。为何二哥还要特意提醒“嫂嫂”这两字呢?
曹植眉头皱的愈深。
他总觉得甄姬能令他想起一些有关未来的东西,他方听闻甄姬之名,也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也仅是如此罢了,无论他再如何深究,都无法忆起那些埋在深处的东西。
曹植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年一日。
彼时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曾活在这一世之后,便想尽办法要忆起所有记忆,终究到底是没能想起来。
他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