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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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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把我的心琢磨的这么透呢?万一哪天你不在了,谁还能明白我的心思呢?”
他们之间是好友,是知己,是兄弟。
他却忘记了,更是君臣。
荀彧想要借助曹操之力恢复天下秩序,想要恢复汉室王朝统治。所以他献计令曹操“迎天子于许昌”,“奉天子以令不臣”。他却从未想到,时至今日曹操早已变了,变成想要建立另一个王朝,另一种秩序!
于是他当年的计策,真正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是他错了么?
他的理想错了么?普天之下再也没有匡扶汉室的英雄了么?还是这些英雄一旦处于权力巅峰,都要被这世间的繁华醉人所吸引,从而迷失本心?
荀彧不知道。
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也在颤抖。
曹操死死捏着他的手腕,却是一如当年开玩笑般地叹了口气,说:“荀彧啊荀彧,你跟了我三十多年。我对你如此情谊,没想到至于今日,你竟敢这么忤逆我。”
昔日曹操曾说,你若不在了,还有谁能明白我的心思;如今曹操说,我对你如此情意,你竟敢这么忤逆我。
荀彧几乎是麻木而僵硬地巡视周围,还是这座熟悉的都城,还是这座熟悉的宫殿,还是这个熟悉的人,还是这般熟悉的语气……
但是如今的曹操,早已非昔日的曹操了。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荀彧许久不答。
曹操再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荀彧的手,命人将他送回去。然后转身,上了马车归去。
曹植还站在原地。
他看着荀彧缓缓转身回望身后这座繁华的宫殿,眼中渐渐覆上一层似痛苦,似悲哀,似绝望,却更似惘然的神色,便想要走到他身边说些安慰话语。但他方才迈开步子,却被他人握住了手腕。
他回头,见拉着他的人竟是郭嘉。他心中一跳,只试探道:“先生?”
郭嘉却没有应下。
他松开曹植手腕,上前两步对荀彧道:“好久没有一同饮酒了,你我饮一杯罢。”
荀彧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缓缓点头。
郭嘉与荀彧也已离去了。曹植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
然后,他看到杨修已正站到了他的身旁。
杨修与他并肩而立,微笑道:“这辆马车这么好看,竟引得曹府四公子目不转睛了么。”
曹植颔首道:“是呢,学生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好看的马车了。”
杨修闻之,嗤笑一声。他说:“四公子是在暗示你自己的马车不够富丽堂皇么?或者改日为师去同丞相说说,请他为四公子做一个新马车?”
曹植心中还有些沉重,并无什么说笑的心思。他赔着笑了笑,与杨修一同迈步归去。
杨修道:“你方才上前,是想去安慰荀令君?”
曹植略点了点头。
杨修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莫名讥讽的意味:“其实为师很好奇,四公子想要安慰荀令君些什么。”
他还记得四年前曹操杀孔融,他询问曹植时候,曹植所言是极力支持曹操的。也正是在那时,他终于看清自己这个学生到底是何心性。
如今荀彧即将步入孔融后尘,曹植又要去安慰荀彧些什么?
杨修拂了拂袖,淡道:“是告诉他,你父亲进爵势在必行,让他看开些;抑或说些违心话,令他一时开心?”
曹植“呃”了许久,终于闭嘴无言。
杨修嗤笑一声:“是以,幸好奉孝阻止了你,否则荀令君会被你劝成什么样子,还是难说啊!”
曹植心中惆怅略去了些许,他无奈道:“学生发现,先生似乎颇喜欢看学生受挫。”
杨修闻之,弯眼笑了起来。
他本不是俊朗的人,却无端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线狭长,眼角上挑自有风流讥诮的韵味。他侧头去看曹植,笑吟吟道:“这么多年了,你时至今日才发现?”
曹植愈发无奈。
几百年前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曹植这么说,原先也只是让杨修发现自己所为与世人推崇的为师之道颇为不符,将来也好不再这般打趣他。
当然杨修若是能产生一点小小的愧疚继而补偿他,他其实也不太不介意。
只可惜……
杨修叹了口气,突然换了种沉凝的语气:“其实为师也不想的。”
曹植扯了扯嘴角:“啊?”
“其实为师也觉得,如此对你当真是不好的。然不知为何为师一见你开心愉悦,心中便憋着一种难言的苦涩——反而见到你越难受,为师的心却更通畅!”
曹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杨修恍若未见。
他非但不为所动,更继续感叹道:“为师这十年来,也尝试着教导他人,却并未面对四公子时的感觉。这是为何呢?为师沉思十余载,此时此刻却忽然明白了!”
他顿了顿,握住曹植的手郑重道:“其实有问题的从不是为师,是四公子啊!若四公子一直悲苦,在下才能开心啊!”
曹植额角猛跳。
却见杨修愉快负手,大笑着离去。
翌日,许昌下了很大的雨。
五月末许昌的天气,本十分善变。这一场雨在闷热之后,来得恰到好处。
许昌百姓面上都染上些许愉悦,但曹府却依然是一片沉闷。
许是因荀彧反对之言,曹操近些日子总是不太高兴。他不高兴,很多人也便因此不高兴。
曹彰也不敢擅自出门骑马射箭令曹操不开心,便时常窝在曹植院中,与他一同下棋。
两人你来我往正是愉悦时,洛平惊惶失措地入了门,连声音都变调:“公子、公子,不好了!”
曹植手顿在半空,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洛平喘了口气,急促道:“邺城传来消息说,崔夫人难产,于昨夜诞下小公子,去、去世了!”



☆、更新更新

郭嘉请了荀彧饮酒。
他们最终是去了郭嘉府中;寻了一株大榆树;命仆人摆了案几与酒水;随意饮酒。
荀彧举着酒杯,瞧着清澈的酒水,闻着四周散发的清香,不由吃吃笑道:“我们这么多人中,你是最喜欢喝酒的。我以前劝你,饮酒伤身,你却偏偏不听。后来好了吧,你看你病的那么久,像个什么样子。”
郭嘉摇头失笑:“华神医说我那是水土不服;怎地到你口中,却将这病归咎于酒上了?”
荀彧瞥了他一眼:“若你不常年饮酒,闲来无事散散步,练练剑,身体能这么差么?若不是你身体差,能有如此重病么?”
郭嘉无奈而笑:“你有理;我不同你争。”
“怕是你那歪理,争不过我罢。”
郭嘉道:“你还记得么;当年孙权赠送主公一头大象,你我打赌谁能将这头大象称出来。”
荀彧放下酒杯:“当然记得。我说能称出来的,一定是冲公子,你却说是植公子。然后,你输了。”
郭嘉叹了口气:“是啊,我同别人打赌可从来没有输过;就输了这么一回给你。你啊,非但不放过我;还禁了我一年的酒!”
荀彧眯了眯眼。他虽然询问郭嘉,眸色却是极端的笃定:“你当真会一年不喝酒么?”
郭嘉挑眉,面上没有丝毫赧然抑或悲哀,表情反而有些得意:“当然没有。”
荀彧大笑起来:“想来是四公子定是遭殃了!”
郭嘉将酒饮下,把玩酒杯理所应当道:“他害得我输了打赌,自然要赔偿我。”
郭嘉又陪着荀彧说笑了许久。许久之后,天色渐晚,酒水也要饮尽了。
荀彧终于道:“你不劝我么?”
郭嘉敛眸而笑。他先给荀彧倒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需要我劝么?”
需要么?
荀彧哪怕老了,头脑不清楚了,依然清晰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执念,亦是支撑他走过这一段漫长而茫然的人生路上,那盏唯一的指明灯。
他与曹操,本是不该走同一条路的。可惜彼时他看不清楚,陪着他走了这么。但纵然他陪着曹操走了这么久,依然是要分道扬镳。
这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选择捍卫理想抑或屈服于现实,只在荀彧一念之间。
不需劝,劝亦无用。
荀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唉,老了不中用了,居然忘记你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荀彧又喝了一口酒,笑的连眼泪都掉下来了:“老了,荀彧已经老了!这一局,他也该退下了。”
人老了,跟不上历史前进的步伐,早就应当退下了。哪怕原不曾意识,哪怕心有不甘……哪怕,还有太多事情还没有做。
是退,抑或者死。
这是唯有荀彧自己方能决定的,与他人无关,与任何人都是无关。哪怕曹操,也无法逼迫他改变决定。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好友惆怅时,递上一杯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郭嘉看着一杯清酒,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
包括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被荀彧推荐入曹营,抑或此后时常的三人一同饮酒,抑或不知何时起,他们三人居然再也不曾一同饮酒了。
直至今日,唯有他与荀彧,一同谈笑风生。
哪怕笑声悠远,将来再回首亦要满面清泪。
荀彧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叹了口气,半是怅然道:“可惜世事难料……”
郭嘉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这六个字,令他想到了一些事。
他想到了曹植小时候时常装可爱装傻,企图在他面前蒙混敷衍;他大病时,曹植费尽心思照顾,无微不至;他前往江陵至后来赤壁之战,都是曹植以着守护者姿态,保护着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般顾及了。
他觉得开心,觉得温暖,觉得感动……甚至到后来,他也控制不了心中对这个少年的喜爱。
但那又如何呢?
曹植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被养在身边;曹植也不是曹操,不可能傲视世间规则,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甚至连曹操一分怒火,他都无法承受。
他比一般人多了,太多的枷锁。却比人上人,又少了太多力量。
何必相伴,何必相误。
可惜,世事难料。
荀彧一手支着有些晕眩的脑袋,用空着的另一手摆了摆:“罢了,罢了。不谈这些,今日好好喝个痛快,不谈这些!”
谁也猜不到曹冲的骤然离世,也猜不到,年幼平庸的曹植后来居然能表现至此。
哪怕郭嘉,也无法猜到。
曹植大婚之日,杨修曾端着酒询问他此番一饮而尽,是否当真能忍住,将来再也不饮。彼时他回答说:倘若一个人想要忍住,便一定能忍住。
但其实很多东西,是忍不住的。
唯有借酒消愁。
郭嘉举着这一杯酒,静静看着。倘若八年前,他不贪那几坛酒,是否今日,曹植就不必如此辛苦?
他错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更改。
荀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奉孝,你不是来和我喝酒的么,怎么喝到一半自己反而呆了?”
郭嘉回神,一饮而尽。
谁都不知郭嘉最终与荀彧说了什么。
不久之后,曹操封赏众人,迁升或降了许多人。唯有荀彧,身处令君之位稳如泰山。众人不由有些怀疑,曹操是否已原谅荀彧,抑或根本不曾怪罪他。毕竟正如曹操所言,他们之间有三十年的情分。
然而猜测归猜测,原先门庭若市的荀府,至于今日到底只可罗雀。
五月许昌麦子成熟时,正是河中鱼儿产卵,需要大量摄食的季节。曹丕在最近风淡云清的早晨,皆命人备上鱼竿,出门垂钓。
他本不会垂钓,但有一个人喜欢,他便也学着,陪着他一起钓。
那个人是司马懿。
他到地方时,那位一袭藏青长衫的文士已端坐在河边,等待鱼儿上钩了。曹丕同他打了个招呼,也便甩杆垂钓起来。
五月的清晨还是凉爽的,有细风拂过,湖面波澜微漾,涟漪一圈一圈。
曹丕道:“仲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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