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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秦赵两方以百余万大军,进入上党对峙的两年余期间,眼见着大祸将至,更连最是靠山吃山的猎户、药农,都早已流奔异乡、另谋生路去了。
老马岭此等荒山,如何还能有暗藏粮草之奇迹?秦军能搜出这些霉变的粮食,已经很是幸运了。至于那些带着风干碎肉的兽骨,却是在狼山的各处山洞中就近搜得。这狼山本是野狼群居之巢穴,想来被大军吓得逃散时,逃得慌乱,还有些未吃完的兽骨便留存下来。秦军断粮迫在眉睫,于是乎,即使是这些实在算不得军粮的霉粮、烂骨,武安君白起也肃然下令,将其交付辎重营严加保管,只供断粮之重伤士兵每日一餐。此事安顿完毕,武安君白起便下令大将赢豹清点全军士卒随身携带之军食。
整整查了一天,大将赢豹与军务司马报来的结果是:目下老马岭全军活口十余万人,大约五六万士卒之随身军食可保三日,有三五万士卒之军食大约可保两日,有三四万士卒仅余一日之军食,还有两三万士卒已经断粮,全部伤兵三日前,早已是粮草耗尽。听完大将赢豹之奏报后,那武安君白起脸色骤然便沉了下来,厉声质问道:“伤兵食量甚小,老夫问你,伤病为何断粮反而早了?”那大将赢豹闻言,便是为难地撇了撇嘴,随后便哽咽了起来,断断续续地回道:“大战惨烈哉以死让生,以伤让全那些伤兵之军食,都让给能打仗的将士们了……”那大将赢豹身旁的军务司马更是苦着一张脸,又嗫嚅着加上了一句:“武安君,方才赢将军所报之数,仅仅是以每日一餐算计的。每日一餐哉,如今已不能为继乎”阴沉着脸听完后,武安君白起便是良久默然无语。心痛,白起此时真的是心痛了,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在“啪嗒、啪嗒——”地滴血。许久之后,白起拿开了捂在脸上的大手,咬牙切齿地言道:“升帐升帐聚将”稍后,待老马岭之秦军大将聚齐,武安君白起站在帅案前只凛然一句沉喝:“将士们,粮草将断若不出战,便是死路一条为今之计,我秦军当咬紧牙关,拼死突围诸位以为如何?”
闻声后,秦军大将们没有丝毫犹豫,便是同声大喊:“末将愿追随武安君死战突围”
此时秦军众将已是饿得心底发慌,他们心下恨恨道:突围,即使是死也要突围,死在战场上总比这么活活被困死、饿死强
武安君白起便立即做了部署,下令秦军自行突围
事实上,粮道被断,那死困之局已成,秦军也只有突围这一条路可走了。突围,只有拼死突围,尚又希望能打出一丝生机。憋在老马岭营垒内,只能是等死了,还是被痛苦地活活饿死
武安君白起部署完毕后,秦军众将领们便匆匆回营,连夜备战去了。紧接下来的一连四日,白起十余万大军全部出动,分成两部背靠背地大战:南部赢豹阻截赵军,北部白起、王陵猛攻赵军营垒。然则,不吃不喝、不扎营潮水般猛攻四日四夜,却仍然不能攻陷赵军壁垒。
赵军霹雳炮车、重型连发床弩齐齐出动,飞骑营、劲步营奋力拼杀,其余赵军士卒随后涌来,直将秦军杀得个尸山血海,突围不成,赵军之铁桶阵却包围得更紧了。
到了第四日深夜,饥肠辘辘却又灌得满腹河水的秦军士卒遍野瘫卧,再也无力发动攻势了。武安君长叹一声,便失望地下令回军。
说来,也奇怪,秦军退兵大锣一响,南部之赵军便立即收队让道,竟不做任何追杀,任秦军大队缓慢地缩回营垒去了。
然则,赵军将士心底却如明镜一般:穷寇莫追上将军赵括要的只是死困而已困住秦军,待时机一到,等着受降或清点尸体便是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死困(二)
第三百二十三章死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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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老马岭激战之同时,丹水大战也进入了白热化,霹雳炮车在丹水是大展神威,将秦将蒙骜轰得是焦头烂额,那丹水营垒已是岌岌可危了。
接连四日大战,上党老马岭、丹水秦军战死十万余,全部活口仅剩二十余万,竟是人人带伤武安君白起自己也是身中三支冷箭,他头上裹着鲜血浸红的麻布,臂膀吊着夹板,却咬着牙,巡视走遍了老马岭南段十多处营地。老马岭北段之营地、丹水营垒已被赵军阻断,白起即使想去也是去不了了。
更为可怖的,乃是军心战志的彻底沦丧,乃是那种绝望的四处蔓延。巡视营地时,白起所到之处,横七竖八地胡乱躺卧在营地中的秦军士卒们,都只是用茫然的眼神,望着这位形容枯槁的武安君,不期然便是嚎啕大哭:“武安君,咱老秦人的兵娃子,不怕打仗,就怕饿死人啊粮食、粮食,俺要吃粮啊”
见惯了血腥杀伐的白起,心底已是抵受不住,他总是硬生生挺着自己,嘶声安抚着,这些曾几何时还是生龙活虎的精壮士卒:“老秦人的娃子们,都挺住了,秦王正在调集大军,秦国君臣不会看着上党大军覆灭撑持得些许时日,老夫定然领着娃子们回到秦国,待来日重振雄风,再向赵人复仇”
武安君白起强打着精神,编织着善意的谎言。秦王调兵之说,已是纯粹自欺欺人。眼下秦国大军被困在上党,各处关隘之军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出祸端来。那楚国、那魏国可早就是等着落井下石、夺回失去之关隘了。
至于复仇之说,白起却是说得有些反了。要知赵军并未招惹秦军,反倒是秦军侵略上党,给邯郸造成累卵之危,赵军是迫不得已、不得不出战,况且此战还是助韩国守上党之战。秦军此战本就不义,那所谓之仇,不过是侵略不成而生之报复罢了。
白起说的是口干舌燥,秦军士卒们都只静静地听着,似乎是再也没有了气力,再也不能做慷慨激昂地回应了。他们能默默地听完,已是很给白起面子了。那日,披着夜色的白起拖着疲惫已极的身子回到行辕时,已经是四更天了。铁骑卫士们要他骑马,他却摇摇头:“战马也没了粮草,还费力驮着我等冲杀,也该让它们歇息了。”
铁骑卫士们看白起已是疲惫不堪,要抬着他巡营,他却是苦涩地笑了:“莫说别的,就是伤兵都要打仗,老夫有人抬么?”便固执地自己走上崎岖之山路了。
武安君白起原本年事已高,加之近日来离奇地连吃败仗,早已是心力憔悴、身心俱疲,往日里那风风火火、器宇轩昂的他,何曾有过如此艰难的徒步跋涉?
接连两日巡营下来,坚持徒步而行的白起,只觉得周身伤口火辣辣地疼,那身子却酸软沉重得如同一滩没有筋骨的烂泥一般。身子累,那心里更累。白起已是身心俱疲往日里,白起如同山岳般沉稳之身形,此时已是渐渐撑持不住了。
那夜,当那个跟随了白起数年、从未见过白起如此狼狈模样的的少年军仆,打来清水为白起洗脚时,捧着白起磨得满是血泡的一双瘦骨嶙峋的大脚,他忍不住心头一酸,呜呜地放声哭了起来,竟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武安君白起默默地看着那军仆泪流满面的大花脸,竟是喟然一声长叹,疲惫不堪的他,连安慰那军仆话也未说出口,便挣扎着、睡意朦胧地瘫倒在军榻上。
白起身子刚刚躺下,便是放声扯起了呼噜。不过,那闷雷一般的呼噜响了数声后,武安君却又猛然坐起身来,高声唤道:“来人——即刻有请王陵将军,速速至幕府大帐议事”
稍后,那满身伤痕累累的大将王陵匆匆来了,见武安君白起肃然端坐在帅案之后,眼见又是事关生死之军令要下,他惊讶得竟是连参见礼节都忘记了。
武安君白起却只一摆大手,请王陵席地坐在了对面,便淡淡一笑道:“我军粮尽兵疲,赵军却不攻我,将军以为,那赵括图谋何在?”
大将王陵思忖道:“赵军虽则困我,却也是伤亡不少显见不想逼我军做困兽之斗,却要生生困死我军……除非,赵括是在等我军降赵乎?”
武安君白起闻言,却是冷冷一笑:“赵括小儿,真是好盘算只可惜老夫还没到山穷水尽处,我还有一法撑持,力争拖到战场外形势有变。”
“武安君是说,拖到秦王援兵来救?”大将王陵兴奋得声音都变调了,此时那秦王救援之说,已是最后一根寄托着活命希望的稻草,现在泥沼中的秦军早就是盼得心都碎了。
“嗯——正是”武安君白起阴沉着大脸,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言道,“举国之兵皆在上党,我王安得不心急如焚?应侯范雎定然也在列国奔走,为我大秦增兵造势当此之时,老夫便将计就计,以拖待变,若撑持得到那一日,诚秦国之大幸也诚我秦军之大幸也”
那白起说着,顿了顿花白的头颅,便是一声粗重地喘息:“唉——我大秦幸得应侯此等邦交大才,又有黑冰台密探遍布列国,但愿邦交斡旋能得成效,能威吓、利诱列国诸侯,令其不得轻举妄动,若得如此各关隘之军方可顺利抽调增援也否则,我大军端的便是无救了。”那大将王陵,面色活泛了一些,便问道:“赵军那大杀器太过骇人,武安君但说,以何法,我秦军方可固守待变?”白起大手拍了拍帅案,目光盯着王陵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布下巨石圆阵,方可阻挡赵军”王陵闻言眉头一皱,惊呼道:“巨石圆阵?此为何等阵势?王陵竟是未曾听闻也。”白起苦涩地笑了一声,解说道:“巨石圆阵者,乃车城圆阵之变种也。赵军大杀器威力骇人,仅仅以车城圆阵不足以挡之,老夫对此阵稍作变化,已成巨石圆阵也”那王陵登时恍然大悟,叹道:“车城圆阵,闻得此乃兵家奇才孙膑所创之阵法,此阵早已失传多年,武安君如何能通晓之了?”“人言老夫百战百胜,乃自成一派之兵家大才,当真汗颜也。”武安君白起淡淡一笑,心头却是百味俱在,“少时,白起曾得《孙膑兵法》一读,与先师论争车城圆阵之效用,至今言犹在耳……”
骤然之间,武安君白起眼圈红了,“先师曾言说,此等阵法唯守不攻,绝地之用也;孙膑生平未曾一试,实效如何,却是不明……如今我军已是绝境,将此阵化作巨石圆阵以抵挡赵军之大杀器,老夫也是尝试,将军多有实战,若以为可行便试之,否则……”武安君白起说道此处,骤然打住不说了。那王陵登时心头一寒,这等询问下属战法,征询下属之意见,哪是武安君白起之秉性。要知武安君白起以前,那可都是自专独断哉何曾如此“不耻下问”乎?大将王陵目光闪了闪,便言道:“巨石圆阵只要武安君记得此阵摆设演化之法,自当可行”武安君白起顿时精神一振:“孙膑曾有言,车城圆阵山岳难撼,摆成无须演化巨石圆阵、车城圆阵,殊途同归也,并无太多变化。至于摆设之法,也是简便易行。你来看”
白起说着,便顺手拖过一张羊皮大纸,提起笔便画了起来。白起原本兵家智慧过人、战阵经验丰富,边画边说,竟是条缕分明,不消半个时辰,便将这巨石圆阵说得个淋漓尽致。“大哉孙膑也无愧实战兵家此阵大是有用”大将王陵啧啧赞叹,不禁便是一声感喟,“若在寻常时日,便当为此阵痛饮一坛老秦酒”“嗯”武安君白起顿了顿,见王陵已是认可了自己的阵法,便大手一拍帅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