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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央(一)
离开一个月,回来后要处理的事情便堆积如山。穆川早没了那份心思,会议开到一半就开溜出去了,穆懿直处理到夜里两点才回房间休息。脑袋和身子都很重,他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如此,不知道过了多久。
连梦中也是不安稳的,幽森森的。
仿佛过去杀过的人都森森然立在穆懿面前,从地底下伸出手来,要把他扯落地下。一时间,眼前尽是魂魄鬼魔。
穆懿蓦地从梦中醒来。
自从他十二岁成为杀手后,就开始做类似的梦了。这些年来,梦中的鬼魂越来越多,他做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
重新躺倒床上,他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尊基督受难像上。他的嘴角不禁浮上丝嘲笑——自从一个月前西京门统一四大集团以来,他每晚做噩梦的次数更多、也更难醒来了。
他感到喉咙有点干涸,于是下了床,摸到房中的吧台边倒些酒。昏暗房间的空气中,他仿佛仍听到那些灵魂在干声笑着,讥讽着他,朝他逼近。
他挥挥手,努力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些幻觉。
职业杀手的耳朵却灵敏地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那并非是他所熟悉的穆川的脚步声。他一下子警醒,鬼魂的尖笑声仍萦绕耳边,他已不愿再去想。
穆懿放下玻璃杯,顺手摸了把枪握在手中,无声站在门前。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他推开门,见到一个清瘦的少女站在他面前。
少女抬起脸,他看到陆离那双澄清明亮的双眼。。
她乌黑的长发披垂在耳侧,脸庞安静而秀美,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警觉,那是一直生活在不安生活里的人特有的眼神。她看向他,一瞬间,身边鬼魂像突然被吸入他身后的空间里,往后迅疾退去,消失在空气中。
“什么事?”他迅速收起情绪,只漠然地问道。他回过身,把手中的枪搁在长桌上,径自坐在高脚椅上。
“我想跟你谈判。”她声音决然,显然已经考虑良久。
“因为今天下午,清原滕解决了你的同学?”
“我知道自己的命是被你们救下来的。但当时,我并不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她抿抿嘴唇,“把事情说清楚,对我们都有好处。”
“进来吧。”他走向吧台,从冰柜里拿出冰块,用戳子敲碎,把冰块投入威士忌中。
她走了进来
,继续说着:“如果只有当杀手这条路可以走的话——我希望可以选择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了?”他晃着杯中的酒,眼皮也不抬一下,“我是杀手,同时也是个商人——西京门是个庞大的杀手集团,更是一盘生意。”
“只要我能够帮你们赚到钱就可以了,对吗?”
穆懿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摄人心魄,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女人。”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无声看向她。
陆离看向桌面上的枪,把手按在上面,轻轻推向他的桌边:“如果你认为我说的话浪费了你的时间,可以随时在这里把我杀死。”
穆懿突然轻声失笑。
未几,他敛起笑声:“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吧。不过,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聪明——你知道我不会杀你——起码不是现在。”
陆离只说道:“如果穆川对我没有兴趣了,你会把我杀掉,对吗?因为我知道太多西京门的事情。”
穆懿一只手晃着杯子里的酒,毫无表情地听下去。既不承认,也不否定。
她继续:“我想正式加入西京门。”
穆懿抬起眼睛:“为什么?”
她知道他明知故问,但仍老实回答:“我需要为自己留后路。”
、夜未央(二)
他露出饶有兴味的眼神。
“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会被舍弃的。如果不想在以后被你们杀掉,我就只有努力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穆懿看向这少女,相隔一个月,她的目光不再有畏惧,也没有其他女人惯有的讨好意味。
女人?他脑中闪过这个词,心底漠漠一笑。
眼前这少女,仍不肯用他家的东西,脚上穿着削价的拖鞋,身体被宽大得有些滑稽的运动服裹住,故意掩盖住身上线条。尽管神色很倔,身子也嫌单薄,但毫无疑问的是,她很美,会让不少男人心动。
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是穆懿,不是“不少男人”中的一个。
“出色的女杀手,数量极为稀少。”穆懿看向她,“而且你也并不具备身为杀手的条件。”
“因为我身体单薄?”陆离追问。
穆懿打量着她,淡然地:“这世上的人分为两种,吃人的和被人吃的。不能以这种眼光看世界的人,是不可能成为杀手的。”
陆离一怔。
“要当杀手,首先不能把自己当人类,不能怀有人类的感情。所谓杀手,不过是像夜叉、阿修罗这样的怪物罢了。”穆懿随意地在床边坐下,银质十字架从他脖子上垂下,一晃一晃。
陆离一直靠在门边站着,一动不动,背部绷直。
穆懿抬头看她:“我不是暴君,你不用那么紧张。”
“但他们叫你夜叉王。”
他伸手到床头柜上摸了烟盒,点上一支烟,叼到嘴边抽了一口:“你打探过我们的事情?”嘴角一掀,“是因为计划着怎样逃跑?还是想收集我们的犯罪证据,为自己留条后路?”
陆离心头一凛,低下脑袋。
她害怕这个人的目光。
穆懿摁灭了那支烟,扬了扬手,示意让她过来。她犹豫着,他冷冷一笑:“放松一些,身体别绷得那么紧。我不是胡乱杀人的,也对你的身体毫无兴趣。”
陆离踱着步子,慢慢行过去。
“坐下来。”他说,命令她。她犹豫着,还是坐在床沿边,却离他的身子有点距离。
他也不理会她,只漠然道:“听着,你当不当杀手,我都没兴趣。但我只希望你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但你们的人把我的同学……”她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情绪。她知道,在战场上带着情绪的人,是不会受到对手尊重的。此刻她涨红了脸,据理力争。
“只要对
西京门有威胁,即使是穆川,我也会把他杀了。”
陆离讶异地抬起头,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她清楚,说着这番话的男人,是多么宠溺自己的弟弟。
“我现在不想杀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做任何愚蠢的事。”穆懿眼色深邃,“穆川喜欢游艇、赛车、私人飞机,但他很少对我以外的人感兴趣。我只是希望他开心。”
被用来跟游艇、赛车等玩物并列在一起,陆离感到深深受辱。
穆懿察觉到她心情变化:“我弟弟的性格喜怒无常。或者你觉得被他玩弄在掌上,只是他经历过的痛苦,你未必感受得到。”
“他的痛苦?”
穆懿听出她语气中的讥诮,也不理会。只听陆离声音微颤:“那么在我妹妹被杀的时候,他像参与一个好玩的游戏一样闯进来,笑嘻嘻地欣赏着我的痛苦——难道这种痛苦,他又经历过吗?”
穆懿只淡声应道:“你不知道穆家的规矩。”
“你说的是杀人的规矩吧。”陆离轻声失笑,反唇相讥。
“要成为最大的杀手集团,当上首领的人必定要摒弃一切感情。作为继承人的我们,除了对父辈和兄弟的感情外,不可以有产生感情的对象。应该说,每一辈的西京门掌门人,都要恪守这一规则。因此穆家对每个男子都有一项与此相关的仪式。”
他从烟盒中再摸一出一支烟,默不作声地点燃。
“又是什么杀人的仪式吧?”
“把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穆懿漠然道,陆离心下一震。
、夜未央(三)
穆懿淡淡道:“穆川还小,还没经历过这项仪式。不过他的个性,也是个不会控制感情的人。”
言下之意,穆懿曾经……
“你曾经,亲手把自己最爱的人杀死?”她嘴唇蠕动。她没想到这两兄弟的家族竟有这样的规定,不禁想起上次穆川笑着感叹什么人生苦短之类。
穆懿转过身,把手中的烟头摁熄。
或者因为在深夜,陆离觉得此刻的穆懿不再那么可怕。她试探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退出这种生活?为什么非当杀手不可?”
他却只是漠然道:“我今晚话有点多了。”然后走向吧台,为杯中注入更多酒。
陆离站起身,不死心地追问:“这样穆川不就可以过上更自由的生活,也不用把自己心爱的人杀掉了?”
“你知道另一个方法是什么?”穆懿嘴角突然浮上一抹冷笑,陆离感到一阵寒意。这种笑,她曾在他除掉金老爷子前见过。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只见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身子倚在吧台上:“我可以替他把他爱的人先除掉。”
太可怕了……
陆离突然觉得房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她觉得自己有点太天真,半夜里在至高杀手集团的首领房中,跟他探讨退出杀手界的问题?她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口才如此有信心过了?
她极度不安,绞着手指,低低道:“告辞了。”便从床沿上站起来,要往外走。
穆懿的身子已挡在门前,隔开她的去路。他伸出手臂,一手抱起她的身体,一手紧紧捏着她的下巴,凝视她要拼命扭开的脸:“你的这张脸现在引起了他的兴趣。但万一他对你……不,无论他对谁产生了更深一点的感情,我会在他爱上那个人之前,替他把那个人杀掉。”
陆离一颤,只听穆懿接着道:“我不希望我经历过的那种痛苦,再次降临在他身上。”
陆离咬咬唇:“放心好了,你们兄弟俩,是不会对你们两人以外的任何人产生感情的。”
“我说过,我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穆懿冷声道,一手抱起她。
她吃了一吓,拼命咬着他的手臂,在上面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印血痕。
“我说过了,我对你的身体毫无兴趣。”他上下打量着她,“不过,你似乎很害怕男性的接触。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吗?”
“没有!”她涨红了脸。
穆懿嘴角动动:“真是容易被看透的人。”
说着,他把她抱到门外
,放下她。
“记住,在这里,你没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只有我们能够决定你的一切。”说着,他转身关上房门,把陆离隔离在门外的世界中。
穆懿坐在床沿上。昏暗的房间中,那些鬼魅渐渐再次浮现。他眼色一沉,把手中杯子朝空气中掷去。
“你们已经死了!Get away!”
那些鬼魅仍不愿散去,只飘荡在房中的每一角落。提醒着他,他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
闭上双目,刚刚离去的少女那双明亮的眼睛,突然浮现眼前。她面容清丽,一言不发,只咬着嘴唇看向自己。
睁开眼睛,那些鬼魅全都不见了。
他嘲讽地笑笑,告诉自己,那些不过是心魔。只是多年来跟随自己的心魔。
这天夜里,陆离却也睡得并不安稳。过去日子的种种不快,突然全都入梦来——
那年她还没到十四岁,但是因为发育得好,所以谎报年龄,声称自己十七岁,然后在外面帮人看店,打打暑期工。却有人暗恋她,天天在楼下等,要接她上学放学。
那时候母亲还没离家出走,在父亲打骂自己和妹妹的时候,总以身体护着她们,任由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但是那一次,母亲生气了。她揪住自己的头发,拿着剪刀要往下剪去,嘴里大声骂着:“你这么小,已经学会勾引男人了!你这下贱的家伙!”
她委屈地一个劲儿哭,一个劲儿地喊着“我没有,我没有”,平日里温婉的母亲,当时却仍旧狠狠揪着她的头发,边用剪刀胡乱喀嚓着,边大声喊着:“你以为那些男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