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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凤是你的女公子吗?伊几岁了?
“今年十八岁。伊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内人生前,因着并无生育,便把我们一家邻居的女儿认做了螟岭女。那邻居姓王,本来是开豆腐店的,后来伊的父母都故世了,内人便把伊领了进来,算做女儿。那时伊还只九岁,我们给伊上学读书,伊倒也聪敏伶俐,现在伊已读完了师范二年级。
霍桑点一点头,又问道:“你家里一共有多少人?
裘日升道:“一共主仆六人:我的岳母,我的内兄吴紫珊,和我的义女玲凤,还有两个仆人,一个是老妈子赵妈,一个是我们的老仆方林生。我还有一个侄儿,名叫海峰。他是先兄的儿子,至今还留在北方读书,去年只有年假时曾在我家裹住过。
霍桑沉着目光,在那条宁波出品的织回文线的地席上凝视了一会,又抬头问话。“好,你再说下去,以后又怎么样?
裘日升道:“我自从发现了足印以后,才知道这不像是鬼的问题了。鬼当然不会留足印的啊,我疑惑家中也许有什么人要阴谋害我,所以便打算去报告警察。但这计划到底没有实行。因为我的内兄紫珊和我的外甥梁寿康都不赞成。他们以为这里的警察老爷轻易惊动不得。就是寻常的盗案,案子未破,动不动先要破钞,反而受他们的麻烦。像这样空虚无凭的事情,如果去请教他们,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们商议的结果,就叫寿康搬到客堂楼上来暂住,以防再有什么变端发生。
“那末,再有没有别的变端?
裘日升又像摇头又像点头地把头侧动了一下。“从寿康进我家以后,果真又安静了两个多月。
现在寿康还住在你家里吗?
不,寿康在福华纱厂里办事,平日本是住在厂的。他在客堂楼上陪了我一个星期,因着那纱厂经理要叫他照管厂屋,所以重新又迁回厂里去。但他迁出去后,我家里倒也平安无事,除了我偶然在睡梦中受些惊吓以外,不再听得有什么异声怪响。可是,可是“他的声调又颤动,脸色又苍白了。”到了三天以前,那妖怪忽而又发现了!
三、白色怪物
我又暗暗地担忧了。因为霍桑的兴趣刚才已引起些深恐又因着“妖怪”二字恢复他的轻意状态。可是这一次并不如我所料,他仍注视着裘日升,他的注意的神气并不因此减低。
他着意地问道:“那妖怪又出现了?这一次谅来比以前更猖獗些吧?
裘日升连连点头道:“对啊!对啊!……那是大前天六月三十日。夜里的天气既热,我睡得很迟。我先在东厢房楼上那只靠窗的长椅上躺了一会,到了十一点钟光景,有些倦了,恐怕在窗口受凉,便从藤椅上回到床上去睡。我睡时没有把帐子放下,身上也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线毯。我本是面向里床的,睡了一会,偶然翻身,忽觉床前一团光明,使我的眼睛一亮。我定睛一瞧,有一个白色的怪物站近我的床前!这一吓几乎使我丧失了三魂六魄!哎哟!先生!我一我一”裘日升的声浪哽住了,厚厚的嘴唇颤动了,他的面色也变得像烧过的纸所。他的内心中的恐怖,不知已到怎样地步。
霍桑的脸色沉着,保持着暂时的静默。他放了支撑下颔的右手,身子坐直了些,又伸手把藤椅旁边的那把蒲扇取起,一边缓缓摇着,一边缓声问话。
“裘先生,你且定一定神。这个怪物究竟是怎样的形状?譬如方的,还是圆的,大的,还是小的。
裘日升又把那块湿淋淋的白巾,在他的面颊、额角,和头颈里用力乱抹了一阵,方才颤声地答话。
“那是一个浑身白色的人!
“人?一个人?
“一个人形。
“怎样高低?
裘日升疑迟了一下。“很难说,似乎不很高大。
“你可曾瞧见那人的脸?
“我一我瞧见的。
“是男,是女?
“男!
“认识他吗?
“我一唉!……”
霍桑的神经分明也紧张了。他又丢了蒲扇,两只手都撑住膝盖,身子更向前偻着。
他催迫道:“怎么样?你尽放胆地说。你究竟认识他吗?
裘日升仍期期艾艾地答道:“我我认识的。
“那末,是谁?”
“他他他是我的哥哥日辉。但他已在去年六月里患伤寒病死了。
霍桑忽把两手一挺,从藤椅上立起身来。他沉着目光走到书桌前面,从白金龙的纸烟罐里抽取了一支纸烟,又缓缓擦着火柴,把纸烟烧着。他旋转身来,把身子靠住了书桌的边,向来客沉静地瞧着。我也取起玻璃杯来喝了一口冰水,室中便完全静寂。
一会,霍桑又缓缓问道:“这真是奇怪了,以后又怎么样呢?”
裘日升答道:“我当时吃了一惊,呼叫不出,除了把线毯蒙住了头,再不能有什么动作。过了一会,我探出头来重新向外床瞧瞧,却依旧黑漆漆的,瞧不见什么。这时我才扳亮了电灯呼叫起来。除了那不能动弹的紫珊,和那一睡下去便像死一般的赵妈以外,其余的人都赶上楼来。说也奇怪,他们不但找不到什么,连我的房门也照样锁着。”
霍桑沉默不答,只顾吐吸纸烟。
我不禁插嘴道:“我想你是眼花瞧错的吧?”
裘日升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张大了一双小眼瞧着我,又努力把他的头左右摇动。
“包先生,决不,决不!这一次我还有更确切的证据。我现在带在这里。”他很郑重地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出一个长方的纸包。
我也站了起来,走到裘日升的面前,瞧他把纸包急急地打开。他的手指都瑟瑟颤动。那纸包裹面有一只双钱牌的火柴盒子。他又把匣子推开,里面只有一根烧焦的火柴,那焦梗并没有断,约有三分之一还没有燃烧。
裘日升说道。“霍先生,这火柴就是在我卧室中的镜台上发现的。”
霍桑把火柴匣轻轻接过,衔着纸烟走到窗口,细细地瞧了一瞧。他喃喃自语道:“是一种药水梗的火柴,火柴埂上浸过硫酸镁溶液,所以虽经燃烧,焦梗也不致中断。”
我接嘴道:“这种特别的药水梗火柴,市上确有发售。这是一种瑞典出品风牌火柴。”
霍桑点了点头,又回头问裘日升道。“你说这一根火柴在你卧室中的镜台上面发现的。是吗?”
“正是,霍先生,你知道我是不吸烟的。卧房中绝对找不出一根火柴。你想这火柴是从哪里来的呀。”
霍桑吐了一口烟。沉吟道:“会不会有什么吸烟的人,偶然遗留在那里的?”
裘日升连连摇头道:“决不会的。我生平有一种洁癖,卧房中不容任何人进去。除了那赵妈每天早晨给我打扫以外,绝对没有人进去。但赵妈也不吸烟的。
霍桑凝视着来客的脸,又静静地问道:“你再想想,难道当真没有别的人进你卧房里去过?”
裘日升的眼光无意中和霍桑眼睛接触了一下,接着又自动地移注到地席上面去,又像思索,又像避去霍桑的视线。
他道:“我的外甥寿康有时也到我卧室中会闲谈。但这火柴决不是他的东西。请先生不要误会。”
“你的外甥也不吸纸烟的吗?‘”
“他虽是吸烟的,但他有一个怀中打火机,从来不用火柴,并且即使他用了火柴吸烟,也决不会把这火柴梗留在我的红木桌子上面。我曾细细地瞧过,桌面上已留着一个淡淡的烧痕。况且三十那天,他并没有来过。
“事前你不曾见过桌子上有这一枚火柴梗”
“的确不曾。那是完全没有疑惑的。”
“但在事发以后,你不是说有好多人进你的卧室里去吗?”
“虽然,但这火柴的发现,还在他们进卧室以前。我不是说过我因着一段火光,才瞧见那怪物的吗?等我开亮了电灯,我的岳母们赶上楼来敲我的房门,我披了衣服开了镜台抽屉,拿房门的钥匙,才发现台面上有这枚火柴。
霍桑缓缓地把火柴匣子推上。又问道:“那末,这火柴匣子你从哪里得来?”
裘日升道:“那是我向赵妈讨的。
霍桑把火柴匣子放在书桌的中央,又丢了烟尾,背负着手。从窗口踱起,踱到办公室尽端的一只长椅面前,接着又回转身来。裘日升仍呆睁睁地站着。他的目光跟着霍桑的身于,也在室中浏来浏去。室中便形成一片难堪的静默。我既不便插嘴,只索走到书桌面前,取了一支纸烟默默地吸着。
霍桑踱了一会,又站住了问话:“这事情发生过以后,你有什么举动?”
裘日升答道:“我们在楼上楼下四处找寻过一会,毫无异象,也没有遗失什么。但我当夜里就害了热病,一连躺了两天,直到今天早晨,热度方才退尽。我觉得这种可怕的情形,再受不住了,因此才来恳求先生。霍先生,你想这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妖怪?若说是鬼,怎样会留这一枚火柴?若说是人,房门好好地锁着,怎么能自由进出?如果是妖怪的话,那末”
霍桑忙摇了摇手,阻止道:“且住。你的卧房中有几扇门可通?”
只有一扇通客堂楼的房门。北首靠楼梯一头,虽也有一扇小门,但用钉钉住,堵塞着不通。
“有几个窗口?”
“我的卧房是次间连厢房的,厢房中朝西有四扇窗,下面就是天井,朝东一面有两个窗口,一个在厢房中,一个在次间中的镜台旁边。这朝东两个窗口,每一个都有两扇窗,窗外面是我们邻居江姓的一个园子。
“那夜里有几扇窗开着呢?”
裘日升道:“我记得很清楚。那镜台旁边的东窗关着,厢房中的东窗和西窗完全开着。但窗口离江姓的花园一丈多高,决没有人能够从东窗口出进。
我暗忖这问题的确不容易解释。据裘日升所说,这枚火柴的来由果然奇怪。若说这火柴是有人偶然遗留的,那也决不会把燃烧的火柴放在红木桌子上面;可见这东西很像是有人在匆忙之间留下,故而顾不到桌子的烧坏与否。这样,可见当真有一个人进过他卧室里去。但房门既然锁着,那人又怎样进去?并且在一刹那间,人影不见,房门却依旧锁着,想起来岂不奇怪了,在现在科学昌明的时代,若说果真有什么超乎物理现象的妖魔出现,岂不叫人笑掉牙齿?那末,这内幕中究竟有什么秘密?莫非当真有神话式的“一跃丈余”的人物,能从窗口里出进吗?
霍桑又烧着了一支烟,重新靠在书桌边上,向裘日升说话:“裘先生,你所说的事情果真非常诡秘,很值得我们的注意。现在我很愿意给你侦查这件事的底蕴,公费不公费的问题,你可不必挂在心上。第一着,你须信任我说的话。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人’在暗中作弄。你须确信决没有鬼,更没有什么妖怪。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裘日升仿佛得到了绝大的安慰,惊恐失血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些笑容。
“唉,霍先生,我相信,我相信。只要你能替我彻查真相,我真感激不尽。我也觉得这一定是‘人’的问题。但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他凭着什么法术,竟能这样子来去无踪?这种种我实在猜想不出。因为自从这些怪事发生以来,我家里绝没有遗失什么,可见不是图财盗窃。霍先生,你以为对不对?
霍桑连续吐吸了几口烟,答道:“这些问题一时候还不容易解答。照眼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