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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我在丽云方面失望以后,就打算到甘家去问问两个女仆。老实说,那时候我只有一个空泛的推想,对于老人的行凶,却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不料那小弄里的毛老婆子,供给我一种意外的线索。我听得以后,就料想那个争吵的人,定是那老人所雇用的工具。后来我查明这莫长根是莫大姐的哥哥,在时间上他却并没有做工具的可能,又使我失望。我又转换了推想的方向。这个人为着什么事到甘家去争吵?又为什么偏偏在昨天夜里?他会不会是因着吓索不遂而吵起来的?如果是的,他怎么会去吓索?莫非莫大姐在长根面前漏了什么风声,长根正感受失业的痛苦,便认为有机可乘吗?
“我再进一步推想。莫大姐既能泄漏消息,谅必也参与这凶案无疑了。于是我就追想起伊当时的答话,因为伊的答话在时间证明上占着最重要的地位。只要找出一个反证,那老人不但有主谋的动机,同时在时间方面,也有实际行动的可能。我就逐步地追想莫大姐昨天早晨答话时的语句。伊听我问到伊见汀苏荪在做什么事,伊好像顿了一顿,一时回答不出,竟用一句‘他已起身了,穿了一件浴衣’的话来搪塞。后来我又觉悟到理发和洗脸的次序的错误,才觉悟到我受了伊的欺骗。原来伊昨天早晨实在不曾瞧见汀荪。那么,汀荪在老人未出门以前就被谋死的推想,不是就可以完全成立了吗?”
我点头道:“莫大姐的谎话我当时也不曾注意,故而同样认为非常自然。现在经你这样一说,这里面的牵强破绽,果然都露出来了。”
霍桑道:“是啊!不过注意二字还不够,还须下一番研磨工夫。我当时不能说不曾注意,可是我也同样受欺!世界上有许多表面上看似很自然的事,一经研磨咀嚼,便会看出不自然来。不过人们的脑子常受情性的控制,不受环境的逼迫,决不肯事事下研磨工夫的。
“还有呢?”
霍桑笑道:“还有,我应当谢谢你啦。你在书院路电杆旁边代我证明了莫大姐的谎话,我就豁然贯通。我既料定主谋和执行都是东坪一人,就放胆地循着这条线路进行。等到查明了莫大姐的那条无心换下的裤子,我的推想便得到一种铁证,因为我本怀疑这老头儿还不免有性的烦闷。以后便一路上势如破竹,终于完全证实了我的推想。那都是你目睹的了。”
十月三十一日的傍晚,霍桑又打电话给我。他的电话的语气,仍带着调笑意味。
“包朗,今夜里你如果没有旁的紧要的事,请再向尊夫人请两小时假,到我这里来走一趟。汪银林约定在黄昏时候来报告我这案子的结束情形。你为搜集最后的资料起见,当然不能错过的。不过今夜里两个钟头尽可以完毕你的任务,你一定可以准时销假的。”
我把这活照样告诉了佩芹,伊也认为霍桑的话近乎促狭,过一天准备要向他报复。
八点钟时,我和霍桑汪银林三个人已在霍桑的办公室中开始会谈。霍桑先将上一天和我所谈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便请汪银林陈说处置那几个凶案关系人的经过。
汪银林说道:“那莫长根当夜已被东区里的警士捉住。他听得了他妹妹漏出来的消息,除了想乘机敲诈以外,果真与凶谋绝没关系。法院方面已正式把甘东坪拘押。他们断定甘汀荪的被害经过,和你所假定的完全合符。那女子因着伊父亲的秘密既已完全暴露,便也承认伊父亲近来曾向伊查问过以太的功用,不过这东西他怎样得到,伊却不知,但那老头儿自己还咬紧着牙关,除了呻吟叹气以外,什么话都不肯说。他的姘妇莫大姐又补充了两点。伊说汀荪的确曾撞破过他们的奸情,因此他捉住了把柄,向老人要求析产分居。不过他要求的数目太大,老人只应许他十分之一的数目就是他要求十万,老人却只允许一万。这问题就相持不决。还有一点,老人因着汀荪曾郑重地吩咐吴妈给他接收信件,便有些疑心,叫莫大姐私下留意。在二十四日早晨,莫大姐果真接得了一封信,那就是第三张‘七日死’的怪符悄悄地交给那老人。老人拆开以后,瞧了一瞧,重新封好,才让莫大姐送得汀荪房里去。至于我们在甘汀荪的枕头底下发现的”三日死‘那一封信,究竟是什么人所接,伊也不知,至今还是一个哑谜。
霍桑接嘴道:“这个谜底我已想出来了。这第四张符,定是在二十八日日间,甘东坪自己接的。他早想排除他家庭中的障碍,便利用着这‘三日死’三字,实施他的阴谋。他接信以后,暂时藏匿,直到他的凶课成就,才故意放在枕头底下,准备迷惑侦探们的视线。因为从表面上看,汀荪既很迷信,又欠满了债,此番因受人恐吓而昏迷了神志,就出于自杀,也不能算不近情理。万一侦探们还不能满意,也势必要向这怪符的一条路上进行,他仍可置身事外。他的用意的确是非常聪明的。同时这一天还有他的内弟高骏卿在他家里,多少也可给他分任些嫌疑。所以这一张怪符,字面上虽有催命的含意,实际上原只是一种无聊的恫吓。可是经他利用以后,却真个变做催命符了!
我插口道:“虽然,你对于杨春波和甘汀荪,多少终有些抱歉的。因为你最初料想,这符是不会有实际危险的啊!
霍桑承认道:“是的,我当时只凭着符的本身推想,不曾预料到会有第二个人利用。这当真是我的失着。其实他们家庭间既有这样纠纷暧昧的黑幕,即使没有这符做一种导火线,悲惨的结果,也是终于免不了的。
汪银林道:“关于那老人行凶时的动作,他既然不肯自己说,我还觉得不能怎样明了。
霍桑道:“我想他迟早终要说出来的。不过大部分我们早经假定过了,我想不教有怎样的错误。他动手时一定天还没亮。甘荪才是一个胆大粗心的人,平日一定不闩房门。老人掩进去后,随即用以太将汀荪获倒,接着开始布置。他拿了汀荪的裤带和那只方凳到厢房中去,结好了一个环子,又穿了汀荪的拖鞋,把汀荪抱到厢房里去挂着。后来他又在面盆中洗手,并且用面巾给汀荪脸上抹了一抹,又用木梳给汀荪理过一理因挣扎而返乱的头发。他给汀荪抹睑的用意也许只想抹去些汀荪鼻子上的以太臭味,不料却做了一种侦查的障碍,同时又因此使我误信汀荪当真曾洗过脸的。他的动作原非常简单,我想即使他终于不说,也没有什么难解的疑团了吧。
三天以后,我又得到了几种补充的资料。那不肯说话的华济民也终于说话了。他所供认的,和所说的跟丽云没有多大差别,只补充了几点关于怪符的投寄。据说他投寄的邮区不同,并不是专门为着掩藏他的真相,他因着每天傍晚到各地去出诊的便利,就分别顺便投寄。他在凶案上虽没有直接的关系,但那怪符的投寄,也构成了意图损害他人的罪名。在我握笔记述的时候,他也像莫大姐一般被判了短期的徒刑,还没有满期。刑期完了以后,他和丽云的婚姻是否圆满,还不得而知。但据间接的传闻,丽云到监狱中去慰问伊的情人的次数,比慰问伊的父亲更多。除了差吴妈和阿三送东西去不算以外,伊每星期总要亲自走三四次以上。据这情形推测,我如果先给他们下“圆满”二字的假定,大概不致于怎样错误的。
当这案子开审的时候,霍桑曾被传出庭,除了霍桑提出的种种人证物证,指明甘东坪的预谋杀人以外,汪银林又查明那以太是甘东评向正和药房的一个熟识的伙友直接买来的。这一点更使甘东坪的罪名变成铁铸一般。同时他又证明了霍桑早先所假定的这东西是由丽云向华济民转索而得到的推想,一并非事实。但甘东坪围着那班为金钱说话的律师们的特别卖力,经过了几次庭审,终于判定了无期徒刑。这老头却还心不甘服,进监不到三天,忽而厌世起来,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早,他自己吊死在模范第五分监的工场后面。
末了,我还有一句附带的报告。那杨春波因着汪银林曾一度怀疑过他,幸亏霍桑的从中分辩解围,不曾遭受重大的嫌疑。他感念到霍桑的好意,送了一注很厚重的礼物。霍桑的答礼,却只给了他几句戒除闲荡的忠告。他竟因此觉悟,便绝迹不再到跑狗场跑马厅里去。他还定意利用他固有的大部分的资产,准备举办些有利于社会大众的生产事业,一则为国家增加些富力,二则地亦“有事可为”,借此约束他空闲的身心,使他进入另一个光明阶段。
第二张照片
一、秘密照片
“某君中学毕业,年26岁,仪表挺秀。家有薄产,愿得一年龄在20以内曾受新教育之女子为偶。有意者,请投函一六七号信箱,即当约期面晤,如双方合意,再行正式订婚。”
这一类“征婚”广告,在那时期报纸上差不多天天可以发见。同时也有女子求男的广告,那更足引起般少男们的注意。这种现象,在这20世纪所谓“文明”
时代中,原算不得稀罕。更新颖更时髦的广告自然还有。“某男某女,于某日起实行同居生活”;或是“某男某女。于某日起解除同居之约”。这就是那时候的新现象的一斑。要是把时光倒流,退回到五六十年前去,人们读了这样的广告,简直要莫名其妙!
那天我读完了报上的新闻和小品,无聊之极,才翻阅到这一类广告。可是我瞧了一遍,无聊还是无聊,便把报纸丢过一旁,从衣袋中摸出纸烟来烧吸。
我开始默想:婚姻实在是现时代最不容易解决的一个课题。封建式的卖买婚姻,强迫婚姻。甚至指腹订婚类恶俗,固然绝对要不得,但是一般白命摩登人物的,今天随便结合,明天又随便离异,简直把恋爱看做儿戏,根本无视了婚姻制度。婚姻制度打破以后。是否还有家庭的存在?如果家庭也不要了,社会的情况又将怎么样?这究竟是人类生活的进化?还是退化?并且“包朗,你何必太认真?你总知道一条强制件的堤防,支撑了几千年,一朝受到时代巨潮的撞击,崩溃了,自然要有冲激的横流。你这种担忧在实际上有什么用?”
说话的是我的老友霍桑。他已经从他惯例的清晨散步回来,安闲地坐在一张靠窗的铺温垫的藤椅上吸烟。我抬起头来瞧他。
“霍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对你说的。你还不懂?你不是因着那些同居和离异的广告而引起了些感唱吗?其实这班人登这些广告原是多事,你因此兴感,更是多事的多事!”
“唉,你又在那里默测我的思想?”
霍桑吐出一口烟。“这原是显而易见的。何须测得?我看见过今天报广又有一则同居的启事,你瞧到那里,始而皱眉,继而摇头微叹,末后丢了报纸。又注目凝思。我知道旧礼教的观念,在你的脑海中还存留些剩余的渣滓。因此我料你又在那里空费心思了。”
他向我笑一笑,我也报之以微笑,并不答辩。霍桑所擅长的技能之一,就是这一种心理的透视力。他在鉴貌辨色的依据下,能够看透人们的内心,把握住人们的思想的过程。这一次他牛刀小试,洞烛了我的心理过程,原是不足为奇的。
烟雾氤氲中,我们俩都暂时静默。施桂忽推进门来,低声报告。
“霍先生,有客一位女客。